“……江南一帶,則,”隱沙殿內,正宣讀奏折的常順看見悄然走進大殿的人,突然頓了一頓,但緊接著,他便又繼續開口。
只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君莫言,卻已經發覺了不對。微微轉過頭,君莫言的眼睛看向常順的方向,問:“順爹?”
放下手上的奏折,常順還沒有說話,悄然進來的人便先行開口:“參見皇上。”
聽見了來人的聲音,君莫言先是一怔,隨即不自覺的柔和下神色:“皇叔今日怎么有空?——順爹,你先下去吧。”
合起奏折,常順點點頭,退了下去。只是在離去之前,他側過頭,看了站在旁邊的君辰寰一眼。
帶著點莫名冰冷的一眼。
注意到常順的視線,君辰寰微擰起眉,心下極快的思索了一番,卻找不出原因。
“皇叔?”而這時,君莫言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既然找不出原因,君辰寰也就不再多花心思。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在君莫言身上,他上前一步,仔細的看了君莫言的眼睛后,才問:“眼睛好些了嗎?”
“還是和之前一樣。”這么說著,君莫言微停一會,突而問,“皇叔打算一直這么下去?”
“什么?”幾乎下意識的有了不好的感覺,君辰寰皺眉,問。
“……”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君莫言睜著眼,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光芒——微弱的、模糊的,從來不曾變化過的光芒。
“皇叔……”開口叫了一聲,君莫言復又停下,只是思索著,好半天,才繼續說,帶著些悲哀——也只有在君辰寰面前,這份壓抑在君莫言心底的悲哀,才有機會被釋放。
“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是瞎——”
“莫言!”驀然沉喝一聲,君辰寰沉下臉,明顯不愿聽到那個詞。
然而這次,君莫言卻沒有隨君辰寰的意思停下,而是繼續平淡卻堅定的說:
“——瞎子。皇叔,你知道的……這樣下去,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興許是君莫言的話委實過于冷靜,君辰寰足足過了半天才再次開口:“別擔心,太醫會……”
但僅僅說到一半,君辰寰就說不下去了——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安慰,又或許不過是因為對方從容平靜的神色。
看著對方的神色,君辰寰不由有了一絲恍惚。
記憶里的人,似乎還是小小的,會哭會鬧,會拉著他的衣服不讓他走的孩子。而現在站在眼前的,卻已經是一個能清醒的獨自面對所有問題的至尊了。
這么想著,君辰寰看著君莫言,心中多了某些復雜的感覺。
“皇叔入宮有什么事嗎?”眼睛看不見,君莫言自然無法判斷君辰寰到底在想些什么。因此,在君辰寰久不開口之后,君莫言就轉了一個話題,問。
聽到君莫言的問題,君辰寰隨口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來宮里替玉兒登冊罷了。”
神色在一瞬間變得僵硬,驀然睜大了眼,君莫言似乎想看清楚什么。但眼前……
眼前,什么也沒有。
“莫言?”沒有看漏君莫言的變化,君辰寰開口,有些不解。
慢慢放松身子,君莫言小心的呼吸著,似乎一旦用力便會扯斷什么東西一般。
玉兒、登冊……是了,之前便一直有傳言說七王爺打算娶妻,是他一直不在意……或者說無法在意?
輕輕咬著牙,過了好一會,君莫言才笑,微有些勉強:“皇叔……有正妻的人選了?”
“是陳先生的提議。”點點頭,君辰寰接口。
“……那么,皇叔是喜歡那女子了?”直直的對著君辰寰的方向,君莫言深吸一口氣,克制著身子不自覺的顫抖,問。
喜歡?聽聞這句話,一下子浮現在君辰寰腦海里的,卻是另一個身影。
……是了,若非是她,他也不至到現在還沒有正妻……娶誰,對他而言,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差別。這么想著,君辰寰搖搖頭,只是說:“玉兒溫良賢淑,是王妃的好人選。”
聽懂君辰寰話里的意思,君莫言宛若被人澆了一盆冰水,一下子冷到心底。
——無關乎情愛,只是合適,只是需要——但這恰恰比君辰寰喜歡上別人更讓君莫言難受。
不,其實不管君辰寰到底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需要,都和君莫言沒有什么關系——他們不止都是男子,還是叔侄。
這么想著,君莫言緩緩垂下眼,幾不可查的點頭,說:“……如果可以,真想看看那個人……”
“莫言……”微皺了皺眉,君辰寰開口,帶了些責備。
搖搖頭,君莫言勾勾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干澀的笑容,說:“皇叔,我不太舒服,想先休息。”
盡管心里還有些不放心,但既然君莫言已經這么說了,君辰寰也只是點點頭,叮囑了幾句,便離開大殿。
一個人呆在徒然冷寂下來的宮殿,君莫言一時恍惚,只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直至聽見了另一個聲音。
“皇上。”自內殿走出,常順來到君莫言面前,輕聲喚道。
自恍惚中醒來,君莫言又沉默了半天,才低聲問:“今日是九月幾了?”
“十九了。”常順回答。
“……十九么,”自語著,君莫言微閉眼,說,“……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