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作聲,望著他下了馬車,進了酒肆,未多久又拎了兩個酒罈子出來,她皺了皺鼻,有些嫌棄的輕哼了一聲。
這麼小的兩壇,還不夠她一人喝的呢,他也忒小氣了些。
簾子被挑起,他拎著酒罈鑽了進來,將之塞進了她的懷中。
“只這兩罈子,也不知給誰喝的好。”她睨了他一眼,訕訕地說著。
他噗嗤一聲笑:“你這身子還想喝酒?這是給楊老爺的,沒你的份。”
她瞪了他一眼,不說話,穩穩地抱著酒罈子隨著馬車的起伏而搖晃。
回了家,楊文還等著她未吃飯,可她只是捧著驅風茶喝了下去,便擺擺手回了自己的屋子倒頭大睡。
楊文到也沒勸她先吃中飯,只是替她掩好了房門,而後拖著安柏辰一道兒吃飯,席間問起他帶著菁華去了何處。
他躊躇了半晌,擡頭爲難的望了他一眼:“去了大將軍府,是替將軍夫人看病去的。”
“哦。”楊文應了一聲,捧著飯碗也不扒飯,只是怔怔地出了片刻的神,又問了一句,“那夫人的身子可好,菁華可說她嚴重?”
安柏辰不曾想到他還關心那個佔了他女兒在鄭修遠心中那個位置的女兒的生死,一時愣住了,放下飯碗,思襯了一下說辭,這纔回道:“菁華道不嚴重,也就,也就是些女兒家的毛病,調理調理便可。”
“哦。”楊文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埋頭又頓了片刻,後見他徑自盯著自個兒瞧,忙招呼他:“來來來,吃菜吃菜。”
“噯,好。”安柏辰端起飯碗,舉筷夾菜。
一頓飯,一個吃得心不在焉,一個吃得食不知味,真真是浪費了滿桌的好菜。
待菁華從雜亂的夢境之中悠悠轉醒時,發現屋子裡黑漆漆的。
於黑暗中睜開眼,她眨了又眨,望著透過軒窗而來的盈盈柔光,她確定自己沒有一睡成個瞎子,不過是天黑罷了。
頭雖還有些昏沉沉地,但比之白日要好了許多,看來她自創的驅風茶還是有些效果的,日後可考慮將之推廣起來,也算是回饋城西她的這些衣父母。
下了牀,腿還是有些痠痛,她準備去廚房煮鍋熱水,好好的敷敷,只怕沒個兩三天,這腿是回不到往日的利索的。
出了房,院子裡亮堂堂的,擡頭便見著一輪圓月高掛在樹梢頭,替天地萬物都塗上了一層淡淡的柔黃,看得她心平氣和,只覺寧靜雅逸。
“你醒了?”
她側頭,見楊文直挺挺地站在正屋的偏廳門口。
“叔父。”她挪著步子向他走去,而他亦上前來扶,兩人相攜進了偏廳,小桌上擺了幾碟小菜。
“鍋裡我替你燉了熱水,先吃飯吧。”扶著她在桌旁坐下,楊文在她對面落座,靜靜地看著她狼吞虎嚥的吃飯。
她真是餓了,中飯也沒吃便睡下了,要知曉睡覺也是樁力氣活。
一番快嚼快吞,等她放下碗筷,又覺著自己吃多了,有些撐著,便替楊文疊了空碗,慢慢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頭去了廚房。
其實她一直想再請個嬤嬤的,楊文以前怎麼說也算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
這種雜事從來不沾,而她一不擅廚,二不擅做家務,十指不沾陽春水,更是做不來。
記得當初在谷底一年,因著這些事情可沒少惹白川生氣,每回總是嫌她這裡做的不好,那裡做的不對,而後將自個兒氣得鬍子一顫一顫的。
說也奇怪,別的事吧她一學就會,這種事兒本來學上個一兩回總也該會了,可偏偏是不成,後來她就對著自個兒說,她果然是個適合做大事的,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還是留著那些小女子去做吧。
然現實擺在眼前,她才覺得自己以往都是自欺欺人罷了,手頭又沒多餘的閒錢,所有事兒也只有楊文一人邊學著邊包辦了。
待他洗了碗,便說要與她談談,她突然想起了白日裡安柏辰買來的酒。
“正好,我買了酒,咱們去院子裡喝酒賞月再談吧。”她今兒個也就附庸風雅一番了,“我去拿酒。”
“不必了,我把酒放這裡了,你先去院子裡坐著,我拿了就來。”她一想也是,她回來時候就想她著爬上自己的大牀,現在想想,酒放哪裡了還真沒有印象了。
而楊文的神色亦有些嚴峻,讓她心裡開始不停的打鼓,難道他知曉她去了鄭修完的府邸,知道她去替將軍夫人治病而不悅了,可總覺得他不會是這種小氣的男人啊,要不然,鄭修遠都他娶了,他還盡是替他找藉口。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出了廚房,慢慢悠悠地挪到了院中大樹邊的石桌旁,單手撐著桌子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初夏的夜,是和風徐徐之中稍帶了些燥意,總讓人覺得有許多用不完的精氣神。
她靜靜坐著,一手託著下巴,側頭,透過樹葉間隙看著一輪隱隱綽綽的圓月,恍恍惚惚地神遊起來。
彼時,她與少寒離開域池時,少鳳陽是被送回宮裡去了,靖溫棠也曾作保,不會予她不利,她與鄭修遠一個在甘源,一個在安承,相間相隔又何止是千里,可他們倆人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這其中又發生了多少不爲人知之事。
輕地,她輕笑了一聲。
如今,她已無從探究,也無需再找尋真相了,木已成舟,他既與少鳳陽成了夫妻,她就成了多餘的那個。
輕緩的腳步聲傳來,她收回迷茫的視線,轉而望去。
楊文在她身旁坐下,將托盤擱於桌上,兩壺酒,兩個酒杯,讓她看了不由淺笑。
他提起小酒罈子,將酒杯斟滿,顧自取了杯抿上一口,可她卻未動手,直到他偏頭看來,這才伸出手去。
然她取得並非酒杯,而是那個還滿滿當當地酒罈子,甚是豪放的湊到脣邊飲了一口。
酒氣香淳,入口甘冽,安柏辰果然有眼光,真是好酒。
她滿足的扁扁嘴,將酒瓶子放到了桌上。
“你今日去了大將軍府?”他問著。
她沒有轉頭看他,只是握著酒罈子的手曲了一指,隨性地刨著壇壁。
終於,這個問題來了。
“嗯,將軍夫人病了,著我去看看。”她微垂著頭,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靜默,輕嘆了口氣,開口反問道,“叔父,我救了那人和其他女子的孩子,你可會怨我?”
楊文不答話,只是一口乾了另一杯酒,長吁了口氣,這纔回道:“我爲何要怨你,醫者父母心,你是個大夫,救死扶傷本就是你該做之事。”
“可他卻背棄了你的女兒。他們曾山盟海誓,生同裘死同穴,而今高牀錦被之中,與之相擁的卻不是楊菁華,而是一個他族女子,難道你都不怨恨他的背信棄義麼?”
她胸口的鬱結之氣難解,大吼出聲後拎起酒罈子就咕咚咕咚連飲了好幾口,直到被楊文奪下。
“我都未生氣,你又惱什麼。”楊文笑了笑,鬆開按著她的手,“有許多事兒,你並不知曉,纔會在此憤憤難平,他也不易啊。”
“難道這妻子還是別人逼著他娶的不成?”她冷笑一聲,滿臉不屑,“背叛便是背叛,有何藉口。”
她越說越惱,然楊文卻始終是溫和的笑著,望著她的臉亦是一副慈愛的模樣,讓菁華總覺得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就好似透過她看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或許在無形之中,他還是將她當作楊菁華了。
他舉杯飲酒,而後才緩緩道:“菁華被逼去往域池守皇陵的時候,我並不知曉其中的前因後果,只是隱隱覺得鄭家人被皇上所困與此定有關聯,而鄭修遠在得知她被逼遠行後,險些與皇上翻了臉,想追著菁華去域池,卻因著鄭家雙親而被拖住了腳步,之後未多久便傳回她跌落懸崖失蹤的消息。”
幽幽一聲長嘆,像是要嘆盡一年來的傷心失落:“我不信她會死,鄭修遠亦是,雖他不能深入域池國,卻還是不顧衆人阻攔,以死請命去了齊予駐地,而後悄悄潛入東雷山,未能探得菁華的珠絲馬跡,卻發現落石上方的山石平整,以此推斷是有人在半道伏擊了隊伍。而山崖只能下到一半,便再也下不去了。”
她能想像的到,初時聽到她落崖的消息,鄭修遠會是何種反應,許是憤恨痛心不已,畢竟好時他亦是對她真心真意,不像扮假。
然,那又如何,不過一年的光景,所有的事都變了。
“聽說在齊予,他大病了一場,反反覆覆拖了足有一月,病好之後人也瘦了一大圈,之後便越發的深沉了,年前他回來時,我遠遠地見了他一眼,都瘦得快認不出人形來了。回來也不過住了一兩日就又匆匆去了齊予,之後便一直不曾見了。”
楊文側頭,望著她大口飲酒的豪邁樣,想像著他的孩子若還在世,喝起酒來又會是什麼模樣,定是絲絲文文,自有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吧。
只可惜,這輩子都見不著了。
“我不知他後來怎就娶了一個外族女子,但我不怪他。想他鄭家一脈單傳,總不能因著他曾對菁華有情,而讓人家孤守終生吧,我楊家人可是做不出這等事來,我想便是菁華在天有靈,也不會怪他的。”
聞言,菁華的臉色變了變。
偏生,她還活著,且她也恨他了。
若是死了,她什麼都不知曉,那怕他娶上個一妻十妾她也不會怨不會怪,可她還活生生地存於這世上,知曉著有著他的一切事物,聽著有關他的消息,這讓她怎能不心生怨念,沒道理他抱得美人在懷,而她卻要在旁看著他幸福生活,落得自己孤單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