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語,菁華也不敢隨意出聲,視線一起隨著他的身影晃動,時間拖得越久,她的心越是不安,就好似她被人捆了按在了斷頭臺上,頭頂上方懸著一把亮閃閃的鋼刀,卻不知何時會突然落下。
這種心被半提著的感覺還真是讓人糾結。
突然,沐棠驟然停步,回頭瞪眼瞧著她。
她被他看得心頭慌慌,不由后退了一步,腳后跟便觸到了營帳壁,已是無路可退。
“大人是……”她躊躇著,開口想說,但還是沒說出什么話來。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然沐棠卻突然轉身,她只見寬袖翻飛劃過,微弱的燭火閃了閃,險些就要被撲滅,她心中的勇氣亦如這一豆燭火,差點失去。
“等等,大人?!?
沐棠駐足,回頭:“還有事?”
“不知大人將菁梅帶去了何處,可否讓我與她見上一面,她身子不太好。”
“菁梅?”他臉上現出一抹不解,卻轉瞬而逝,“你是說卿霖?”
“卿霖?”這回換作她不解了,“不,大人,我是指與我一起來的那個小丫頭,她叫菁梅?!?
他輕笑著搖搖頭,轉過身來走向她:“你說的菁梅,與我說的卿霖正是同一人。她本名叫卿霖,是巫蘭國夢巫族人,一年多前,她偷偷潛入了楚昔國,喬裝入了丞相府,伺機竊取我國軍情,不料被我們識破身份,這才逃離楚昔國,想必這些她都不曾告訴過你吧?!?
巫蘭國人?竊取軍機?
這些所指的,真的是菁梅嗎?
“這……她什么都不記得了,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曉得。”菁華搖搖頭。
那怕他所說的,真是菁梅,那也不是現在的她。她已經什么都不記得,就好似把前塵往事都給拋卻了,如她一般脫胎換骨之后的重生。
既然之前的所有都被忘卻,那又何不讓她重新開始,也許,那一切也非是她心甘情愿所做的。
“呵呵,不記得嗎?我可不認為她能忘記這一切,一個能瞞天過海,身懷夢巫族密技的女子,她自然能讓你相信,她忘記了所有,可卻無法抹去她裝假的事實?!便逄睦湫χ?,眼中閃過的陰狠讓她膽戰心驚。
“不,請大人相信,她真得不記得了。”她重重搖頭,言辭懇切的說道,“那時,我在南霖山中發現她時,她深受重傷,且還中了毒,最為嚴重的是,她的后腦受了重創,因而不記得往昔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我是行醫之中,所以她說不記得了,并非是作假?!?
他的目光一閃,挑眉好奇而道,“你懂醫?”
“不錯,所以我能確定,菁梅她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而且她的身子很弱,想來大人抓住她,并非只是要她一條命如此簡單?!彼⒁稽c頭,溫溫而笑,她更來了希望,“那還請大人往開一面,讓我見見她,大人只要與她多說上幾句話,定能發現,她不止是忘了前塵往事,連心性都變得與孩童一般,與大人口中的那個女子全然不同。”
沐棠似在猶豫,半晌之后才遲緩的點點頭。
“隨我來吧?!彼D過身,走向帳門口。
菁華跟在他的身后,出了營帳,守衛側頭看了他們一眼,只是向著沐棠行了個禮,無聲的繼續守著營帳,那怕里頭現下空了。
他們一前一后的走著,在菁華
的后頭還跟著兩個腰佩長劍的侍衛,始終與他們維持著兩步的距離行著。
在菁華的意識中,便是牢房,也應該是營帳搭的,不過是守衛多些,里頭再擺些逼供的刑具罷了。
然楚昔國臨時駐扎的軍營卻還是讓她大開了眼界,在軍營的最偏處,有一個用大石徹起的石牢,只有一個成年男子的高度。
她跟在沐棠的身后,看著他彎腰鉆了進去,便撩起裙擺跟上進去,踏過門檻便是一條狹長的石階,一路而下,兩邊的墻上,錯落的燃著一個個火把,將人影拉得老長。
這里竟然有一個地牢,菁華不由驚嘆。
越是往下,越覺空氣之中帶著濕寒之意,菁華心中不由起了不好的念頭。
可千萬別是她心里所想的那樣才好。
石階一直往下,好似永遠走不到盡頭,沉寂之中,他們的腳步聲以及身后侍衛兵甲的撞擊聲顯得異常清晰,沉悶而又壓抑,亦如她此時的心情。
她既希望早些見到菁梅,又希望這石階的末端永遠都不出現,那種左右為難的感覺就像是有兩個人在她體內不停的拉扯著,讓她一路都走得異常辛苦。
“嘀嗒,嘀嗒?!备挥幸幝尚缘牡嗡晜鱽?,猶如融洞之中的滴水,然這里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融洞的。
當腳踏下目光所有及的最后一檔臺階的時候,菁華怔怔地望著出現在眼前的烏鋼鐵牢震驚了。
不,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地牢,而是一個地下水牢,烏鋼打造,那怕是武功高強之人也不能輕易離去,用它來送菁梅,還真是大材小用了。
透過緊密的鐵條,便能看到菁梅被拇指粗的鐵鏈栓在墻上,胸口以下的身子都被浸泡在水中,垂著頭也看不清她此時的臉色。
“菁梅,菁梅?!彼B叫了兩聲,卻始終得不到菁梅的回應,心急之下,她提腳往前一步,涉入水中撲到了鐵門之前,寒水將將淹沒她的小腿肚。
刺骨的寒意瞬間將她籠罩,她一個哆嗦,連心都抖了幾抖。
這么冷的水,菁梅受傷初愈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菁梅,你醒醒,快醒醒吧,不能睡。”菁華探手入了鐵門想去拉扯她,可那卻是多么可笑的舉動。
回身,她用雙眼乞求的望著身后的男人。
可他的視線一直落在牢中的人身上,未能看到菁華的目光。
“大人,求你放她出來吧,她不能再呆在寒水之中,以她如今的身子骨,斷然是撐不到明日清晨的。”她說著,身子居烈的顫抖著,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總之是攪著一池涼水嘩嘩而響。
沐棠的視線終于轉到了她的身上,淡淡地看過一眼后,揚起了手。
菁梅終于被放出了水牢,帶到了菁華先前呆過的那個營帳。
可她的衣裳都濕了,軍營之中也沒有女子的衣裳可以讓她更換,更何況看沐棠的樣子,便是有也不打算給。
不得已,她只好將自己未濕的外衫脫了下來,替她穿上,將菁梅的濕衣掛在了帳窗前,希望外頭隱隱的火光能將她的衣裳烘干。
可才解決了衣裳的問題,還來不及料理一下自己濕透的裙裝,菁梅又發起熱來,幸好她有所準備,知曉怕是她會發熱,預先問人要了一盆水,沒有帕子便撕了自己內衣的一角,不停的替她擦拭著衣子。
她雖是被
人強行帶離了村子,所幸一些東西她本就是隨身帶著的,匕首和新制的藥丸都在身上,他們又不曾搜身,東西自然都還在她的手中。
且不論對傷寒發熱之癥有無效用,還是先喂她吃了一粒才說。
待菁梅稍稍退下一些熱度來,已是更深露重,離日升不遠了。
被這翻一驚一乍的折騰之后,她頓覺身心疲憊,有了倦意,也不顧微微有些泛酸的寒腿之癥,便上了床榻,鞋子都不敢脫下,蜷著身子在菁梅旁側不甚安穩地睡了過去。
天亮的時候,她是被人推醒的,睜眼看到的是一個士兵,寒著一張臉,活像被人欠了多久債似的,見她醒了,只是冷冷地叫她快些準備好出帳去,隨后便顧自先出去了。
不過是一個晚上不曾洗澡,難不成她的身上就立刻長了虱子不成,他竟然這般冷漠直白的展現著對她的厭惡。
待看了到身旁菁梅身上的外裳,她才幡然醒悟,此時的自己只著里衣,他若多看上幾眼,她才真的想將他的眼珠子挖出來了呢。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菁梅叫醒、見著了她,菁梅很是激動,前一日的委屈和害怕都涌上了心頭,緊緊地抱著她不肯撒手,嚎啕大哭起來,她好不容易才給勸住了,又從窗前收了她的衣裳放下窗子,幫著她更換了衣衫,自己也收拾妥當。
當她拉著菁梅將將出了帳門,便有人上前,反手就將菁梅制住了,卻不曾對菁華下手。
菁梅不停的掙扎著,卻敵不過力大無比的士兵。
“姐姐?!币娭约河直蝗死卫卫ё?,而菁華卻還行走自兒由,她頓覺自己十分委出,她們明明都是一起被抓來的,區別怎么就這么大呢,再以前的事兒她是不記得了,可自從和菁華姐姐在一起后,她可沒做過什么缺德事啊。
“別怕。”她上步伸手,想摸摸這個孩子的臉,卻在半道被人截住了,她根本無法靠近菁梅。
“你們幾個,速去速回?!?
她還在想該如何安慰不能靠得太近的菁梅,聞言轉頭望向高處站于臺階上的男子,還沒問清楚,就被人推著往前走。
“等等,你們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她敵不過他們,只能被迫踉蹌而行,想必是沐棠的意思吧,可他人又在哪里?
“沐大人呢?我要見他,你們放開,放開……”
不管她叫得有多大聲,便是將整個軍營的士兵都吵得鉆了出來,卻唯獨沒有見到那個男人,直到她被拖出了軍營。
之后,她們又過上了不停趕路的日子。
她不知他們要將她與菁梅帶去何處,只知是往楚昔國深處而去。
路過一個又一個喧鬧的城市,異域的風情,又不曾被人陷害,讓她一路上的心情稍好了些。
又過了十來日,他們進了一個城,城門上寫著茲原二字,后來她才知曉,這里,便是楚昔國的京都。
進了城,那些士兵顯得有些興奮,卻也不是熱衷于看向兩旁的景物,也非是她所想的,因著此處的紙醉金靡。
他們像是有著很明確的目標,馬不停蹄的向一處而去,步步生風,快得她這個殘腿人士都有些跟不上。
穿過繁華的街市,轉而進入了清悠的長街,兩側柳樹倒垂隨風而舞,青石鋪地平齊規正,石縫不見雜草。
行過片刻,幾人停在一座府邸門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