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哥,我們先走了。”楊文憨憨地笑了笑,不甚在意,禮畢之后就帶著菁華和鄭修遠出了花廳。
此時沒有下人帶路,楊府顯得異常繁復,九曲十八徑的繞得人頭暈目眩,所幸楊文似乎還記著來時之路,帶著兩人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
“二叔。”身后,突然傳來楊延峰的聲音,眾人回頭,見著他大步流星而來,轉(zhuǎn)眼到了近處,“我送二叔你們出去。”
楊文不說話,只是扯著唇角笑了笑,顧自走在了前頭。
送?送什么?菁華無聲嘆息,輕搖了搖頭。
他初來乍到,對于這兒還比不得她熟悉,又何來這送字一說。
見鄭修遠緊陪著楊文,她刻意慢下步子,與楊延峰走在后頭,壓著聲音輕聲說話:“我現(xiàn)下到是不知,自己這么激著你來,是對還是錯。”
“你何來此說?”他笑了笑,問著。
“若是你留在溯陽,該是逍遙自在,雖然那是個動蕩不安的地方,然若是樸玉,你遲早會尋到好的珠寶商人,又何需千里迢迢的來這兒受人冷眼排擠,而今看來,許是我錯了。”
“呵呵,呵呵。”他卻突然悶聲笑了起來,引得菁華不解地轉(zhuǎn)頭看他:“菁華,你可知道這十年,我是如何過來的?”
她不語,只是見他仰頭微微嘆息。
“自從娘走后,若大的一個宅子,便只剩下我與鐘伯二人。每每午夜夢回之時,我總是會犯糊涂,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為何要活著,為何人家的家里不論是笑亦或是哭,總是熱熱鬧鬧,和和美美,而我,卻連吵個嘴的人都沒有,你可曾明白,夙夜難眠時的痛苦。”
“或許你們不出現(xiàn),我就這么顧自守著一個破舊的家,若有能力,便娶房媳婦,那怕是舍了楊家子孫的身份,也不想日后讓自己的孩子再背負上身份的包袱。可如今,我到是感激你們的出現(xiàn),更感謝你那日的一番話,讓我不顧一切的來到這兒。正如你所言,我確實不甘心,一直都不甘心,只不過是無人發(fā)覺罷了。”
菁華不說話,看著前方緩緩而行的兩人的背影,不急不緩的邁著蓮步。
她明白,他最不甘心的,便是自己的娘親,在死后都不能葬入楊家的墓園,入祠堂,她相信他是個孝子,那絕大部分的不屈便是由來于此。
“只要你不后悔,無人制止得了你,大哥,那我便等著你堂堂正正坐上那位置的一天。”她收步側(cè)身,“不必送了,你自己保重。”
楊延峰點頭,停步目送她離去。
他的生活,沒有人能替代,饒是菁華有心想要幫襯,也是力不從心,待拖了一段時日,她又忙著自己的事兒,也就將他放下了。
這一日,菁華從鄭府小住回府,開門的小童一見著她,就盈盈望著她傻笑,看得她一頭霧水外加毛骨悚然,轉(zhuǎn)頭望向珊兒,她同樣一臉不解。
“老爺呢?”她提裙踏過門檻,習慣性的問著。
每次回來,她雖未必會第一時間去見楊文,卻也是會先問清他在何處,連她自個兒都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心態(tài)。
“老爺在前院的偏廳。”
菁華帶著珊兒,本想著回自己的院子,然奇怪的是,也不知怎地,今日府里的下人見著她,都顯得異樣開心,更有人向她連連道喜,弄得她越發(fā)
覺得迷霧重重。
生活過得平淡如死水,她不明白自己有何喜,這喜又從何來?
被弄得煩燥不堪,便轉(zhuǎn)了步子向前院的偏廳走去,她到是要尋楊文問個清楚,許是他那個妾室又開始不安于室了。
還未走進偏廳,便聽到里頭傳來女子的聲音,比一般人的要響亮,笑起來咯咯作響,聽著甚是豪放,看來不是徐雨婷。可叵不是她,這府里還會有誰與楊文這般說笑,難不成她一段時日未回來,有人想翻天了。
靜靜地站在門口,她也不進門,只是聽著里頭女子微揚高朗的聲音。
“楊老爺,這城東徐府的公子真真是個翩翩佳公子啊,棋琴書畫禮射,樣樣精通,人嘛,也是長得俊朗非凡,家里不止有田有地,還有數(shù)間店鋪,家世算起來也算匹配,做楊小姐的夫婿可是不二人選吶。”
原是說媒的,只是這楊小姐又指是誰?
菁華皺了皺眉,爾后舒展,應該是指楊菁艷吧,她比自個兒年長,早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
一想到此,她便寬下心來,繼續(xù)聽墻角。
“嗯,那徐公子人品如何,家世如何并不重要,我是嫁女兒,并非賣女,只要待她好便成。”
“這是自然,人品我敢作擔保,那是好的沒話說,上敬老,下佑弟,可是街坊鄰里口中的孝子賢孫。”
“那就好,待我同女兒商議商議,再派人去請您。”
“好好,那感情好,既然這樣,那我老婆子就先走了?”里頭的聲音頓了頓,突然又聽到女子說,“唉呀,這個……那就謝過楊老爺了。”
便是用腳趾頭也猜到了,定是楊文塞了銀子給她做謝禮,才有了這翻又驚又喜的話。
側(cè)身站于門旁,須臾便見一個穿得花藜胡哨的中年女子出了門,嘴里還笑呵呵的說著不必相送,步下生風,瞧都未瞧見她,蹭蹭蹭的下了臺階,未過多久,便出了府門。
回頭讓珊兒先行離去,她轉(zhuǎn)步入了廳內(nèi):“爹。”
“哦,青華,你回來了。”楊文正返身想坐回椅中,聽到聲音回頭,欣喜的向她迎來,“總算是想起爹爹,舍得回來了?”
“瞧爹爹說的是什么話啊。”扶著楊文的手臂在上位坐下,曲膝蹲在他的右側(cè):“爹爹,方才那人是誰?”
楊文笑著摸了摸她的發(fā)頂,黑絲濃密,半挽的髻發(fā)旁側(cè)綴著一朵粉色的小絹花,素雅婉約。
卻不知為何,他突然幽幽地長嘆了口氣,若得她不解仰頭而望。
“不過眨眼間,我的菁華也成大姑娘了,爹真的要老嘍。”撫過她披散在肩頭的長發(fā),他拉起她,仰頭望著,“那是來替你說親事的王媒婆。”
菁華大驚:“替我說親?不是替菁艷嗎?”
楊文怔了怔,忽地笑了起來:“你說的也是,抽空也該給菁艷說門親事了?”
“噯呀爹,我現(xiàn)在跟你說正事呢,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她急得跳腳。
“爹說的是正事啊。”楊文起身,看著她一臉的急促,笑著寬慰:“你盡管放心,爹一定會替你尋門好親事,斷不會委屈了你。”
“不是,爹,我還不想嫁人。”她不過十五,怎么就急著將她嫁出去。是,古時女子確是成親較早,可她不過是披了古人皮囊的現(xiàn)代人,怎能讓她心甘
情愿的出嫁,除非……
心中頓時一驚,她想到了什么,除非什么?
她激烈的搖著頭發(fā),噘著嘴巴望著楊文:“爹,我還小,真的不急,還是先說菁艷的婚事吧。”
“菁華,爹爹知道你還想再陪我?guī)啄辏梢膊荒芤虼硕⒄`了你啊,待定下了親事,再留你一兩年,便是成親的最好年歲了。爹對菁艷未曾上心,已誤了她,是萬萬不能再誤了你了。”
“可是,爹……”
“聽話,菁華,婚姻之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也知道,你與遠兒青梅竹馬,對他有著別樣的情意,然……”他頓了頓,看著菁華對著他連連搖頭,苦澀的接著道,“就當作是爹對不起你,未能給你一個好家世,咱們與鄭家,終歸是門不當戶不對,你與他……”
“爹!”她厲聲打斷楊文的話,急喘著氣,語意之中已帶了一聲泣音和慌亂,“你便當作是女兒想不通透,由著女兒去吧,我,是絕計不會嫁給別人的。”
若他們要這般誤會,便讓他們?nèi)ハ氚桑灰蛔屗奕耍瑹o論如何都無所謂。
“女兒不孝,此回要忤逆爹爹了。”閉眼,一哚腳,她旋身,裙擺飛綻著出了花廳,向著府門急奔而去。
身后,楊文連聲呼喚,卻也留不住那抹絕然而去的身影。
明晃晃的日頭懸在半空之中,守著漫無邊際的蒼穹。
艷陽之下,熙攘的人群之間,突兀的出現(xiàn)了一抹身影,跌跌撞撞,蹣跚而行,神情凄惻,橫沖直撞的向著長街的另一方奔去。
菁華拔開擋在前頭的人,身后隨即傳來咒罵聲,可她卻充耳不聞,只是顧自奔走。
十年,從剛剛附身時五歲的楊菁華,到而今十五歲的她,整整十年間,她與鄭修遠時常粘在一起,從未曾想到他們何時被迫分離時,又該如何?
前些年開始,鄭家夫婦還是頻繁的替鄭修遠物色妻子人選,那時她不明白鄭修遠的心境,只是怪他順風駛船而頻頻壞他好事,而如今,她總算明白那份心情,無助又迷茫,渾噩不知歸屬。
在這里,他們有食古不化的親人,有遵循古禮的世俗目光,饒是他們穿越千年,也無法改變這里的一切,他們于這塵世,不過一粒沙石,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遠遠的,已能看清鄭府門前的兩尊嚴威的石獅,如一盆冷水臨頭澆下,讓她瞬間靜下心來,促然停步,怔怔地望著。
她來這里做什么,她找他又能做什么?
他的心思如何,她從來猜不透,如迷霧重重地山林,根本尋不到線索,而她,對他究竟又是何種心態(tài),實則連她自個兒也說不清。
茫然之下出神半晌,她拖著步子緩緩走向緊閉的大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從這里離開復又回,可心境卻是天翻地覆,沉重的如西啟山壓在了她的心頭。
提著裙擺慢步上臺階,時常踏足的石階,此時走來卻是異常艱辛,伸手抓著銅環(huán),正想敲響大門,卻感受到銅環(huán)滑出掌心,離她越來越遠。
“吱呀”一聲,大門向著兩側(cè)緩緩打開,她抬頭,透過門童的肩頭,見到了她急切想要見的那張臉。
“菁華?你不是回去了嗎?”見著她,鄭修遠踏出門來,細細地端詳?shù)刂澳樕跞绱穗y看,出什么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