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少寒的左右手,不可缺少嗎,怎么一個忙得跟個跎螺似的轉不停,一個閑得快發晦,逮著天氣好的時候就想著上外頭曬太陽。
這不,連帶著讓菁華在外頭吃了好幾回甘源各大酒樓的名酒好菜,讓景兒都連連驚呼要她收口,再這般下去,制好的喜服怕是快塞不下她了。
靖溫棠此人,說他冷漠木然,時而卻也會開開笑話,讓人備感意外。若要說他灑脫不羈,卻也總見他板著一張木頭臉,一副不愿與人多作交談的模樣。有時她甚至懷疑,出現在自己跟前的會不會是兩個長得相似之人,就好比孿生子。
橫看豎看都鬧不明白,她也懶得再去探究,有吃便吃,有玩便玩,每日隨心所欲吃喝玩樂,日子到也過得瀟遙自在。除卻難以見到想念的人,其他的,件件樁樁都比在周安時來得順心。
這一日,她吃了早飯,坐在滿院的菊花叢中品茗,還頗為修身養性的喚了一個琴婢在旁彈琴作樂,附庸風雅了一番。
十年間,她也識了些這兒的字,看了些書,可嘆也不知是何緣故,旦凡詩詞歌賦類的,總能將她折騰的迷迷糊糊,直至睡了過去才肯罷休。
以前到不覺得,想著大不了嫁一個目不識丁的,與她半斤八兩誰也怨不得誰,再不成還不是有個鄭修遠么。然現在,一想到日后所肩負的責任,忽感任重道遠,往日那混水摸魚的行徑顯得甚是混帳,也不知現下學還來不來得及。
她正想得天花亂墜,隱隱聽到景兒喚她的聲音,忙從躺椅上坐起了身來,探頭望了望,果見一身碧衫的她正穿行于泛著秋意的花園里。
“景姑姑,我在這兒。”她揚了揚手,寬袖不經意拍在自個兒的臉上,她有些惱怒的一把揪住,復又擺了擺手。
對于景兒,她依舊尊稱一聲景姑姑,而景兒,喚她一聲小姐,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還道景兒是打小看養她長大的奶娘之類的人物,對她恭敬有佳。實則真要說起來,確實也相差不遠。
“小姐,你呆這兒怎也不與我們說一聲,害得我們好找。”景兒到了近處,掏了帕子抹著額頭的汗珠,可見找得她有多急。
“有急事?”見她這模樣,菁華也不敢嬉笑。
“延峰少爺來了。”
菁華一愣,怔了片刻才回神,腦子空白了半晌才終于轉了過來。
楊延峰怎么突然來了?她想過千千萬萬個會來這陌生國度探視她的人,卻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他先來了。
“人呢?”
雖不是心中所期盼的,然也是親人,她自然心中雀躍,拉著景兒的手臂連連追問。
“在前院。”她的話音方落,菁華已與風似的刮了出去,“噯,慢些慢些。”
菁華提著層層疊疊的裙袂,一路小跑著到了前院,從正廳尋到偏廳,最后在偏角的花廳里見著了他。
“大哥。”
望到背對著她負手而立的身影,她喜悅的叫著。
楊延峰轉身,見著她亦是一臉歡喜。
“大哥怎么來了?”她提著裙輕輕一躍,輕快的跳著進了門內,那情景看得楊延峰大笑了起來。
“哈哈,看來你在這兒過得很是不錯,我本還
擔心,你不會還天天想想著家里哭鼻子呢。”他任由她拽著自己坐在了桌旁,側身打量著她,“可是慣了這兒的吃住?”
“我這人不嬌情,走哪兒住哪兒都一個樣。”她聳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扯著他的衣袖問,“我爹可好?”
他將將點頭,她又拋了問題過來:“大哥還未說怎么會來域池國的,難道是特意來瞧我的嗎?”
按理,這千里迢迢的,若無大事,他也不會來這種即將冰封千里的地方,據聞冬日的域池國是個極寒之地,她還在擔心著自己可熬得住這冰冷入骨的寒冬,相信聰明如他也不會自尋苦頭吧。
思前想后,她到是又多了份擔憂。
“如今我貴為皇子,多的是閑暇,便想看看各處的大川名山,密林天漠,河海雪原,一路行來,確是大開眼界,行到域池,想到你,便來瞧瞧你過得如何。現在看來,叔父終可放心了。待我修書一封送回去,也好讓他安心。”他頓了頓,接著道,“我看,還是你自個兒寫一封的好。”
她不作聲,只是側頭望著他,將他瞧得愣頭愣腦的,只能呆呆地回視,兩人大眼瞪大小眼,看著極是無聊。
楊延峰的一翻長篇大論,聽著是在解釋,實則反讓她起疑,以她對他的了然,他又豈是個貪戀凡塵俗景之人,他的心不該在山水之間。
“大哥不同我說真話嗎?”她噘著嘴,偏頭看了半晌,忽地嘆了口氣,無奈而問。
楊延峰撇開頭,像是仍受不住她迫人的目光,依桌起身,隨步踱到了門口。
“大哥可還記著在溯陽,菁華同你說過的話。彼時,你可不是現下這模樣的,是什么讓大哥躊躇了?”
她的視線順著他落在門口,陽光灑落在檐下,在他的周身都覆上了一層淺淺地柔光。
“菁華,你不曾站于我的位置,所以很多事你并不知曉,有時候不聞不問,反到好些。”他沉默了良久,才嘆聲而道。
起身,裙裾垂落,她輕移蓮步走到他的身旁,傾身靠在門框上,放眼望著院子里的秋菊。
楊延峰所面對的事兒,她能猜到一二,不外乎是受到秦汝及其兒女的排擠,而揚武身為父親,從不曾將這個兒子放在心上,又怎會管這些瑣事。
在旁人眼中,他是皇子,身份尊貴,高高在上,可事實上又有幾人真的如此認為。
“大哥,菁華打小沒了娘親,幼年時咱們兩人親近,你該知,予我心中,并無嫡庶之分,可他人并非這般想。”她轉過頭,望著他的側臉,“這天下,有多多少少的男男女女,因著庶出兩個字而吃盡苦頭,看盡冷眼,大哥有沒有想過,改變這一切,讓世事平等,讓親情圓滿。”
他徐徐轉頭,望著她的眸子里夾雜著一絲異樣的光彩,卻轉瞬而逝,若不是她眼都未眨的盯著,許是也不會發覺。
可最后他都不曾回她的話,只是轉開了話題:“見你這段時日的休養,氣色不錯,我是真的放心了。想那時聽到你毀了自個兒的臉,我擔心便是你來到了域池國,也不會自在,彼時也怪鄭修遠,便是域池國主指名要你又如何,難道堂堂一國之君的皇位還需一個女子來穩固么,他若鐵了心在
朝堂之上提出要娶你,或許今日也不會是這般了。”
他的話轉的極為巧妙,菁華本不想再提起這樁事,只是他又說起,到是惹得她挺想尋個人好好說說心里話的。
“那時我確實恨極了他,到如今,許是心里也還在恨著他,對著大哥,我沒什么好瞞著的。我與鄭修遠相識了十年,那情根是何時種下的,連我們自個兒都說不清,只是待發覺時,便再也除不去了,我怨他不肯為了我而拋下俗事,可事后想想,父母雙親,我們又怎能置之不顧。”她仰頭,看著明晃晃地日頭,雙眼被刺激的起了淚意,忙垂下頭吸了吸鼻子,訕笑道,“我與他,許是有緣無份吧,日后他終會尋到稱心如意的妻子,相伴一生的。我這個匆匆過客,還是相忘江湖的好”
饒是她有再大膽的思想,可一月之后,她便要成為少寒之妻,那怕只是名義之上的妻子,可在旁人眼中,她就是個有夫之婦,與鄭修遠的那份緣也由此斷了,再無續之可能。
她認了,日后就好好的過日子,做好少寒之妻,域池國的國母,往后再替少寒挑些絕色佳人做妃嬪,替他開枝散葉,那樣的日子,雖無趣,然予她而言,卻也是最好不過了。
楊延峰閉了閉,似也在感嘆老天的捉弄,緩緩吸氣道:“你若真如此想,我們也就安心了,只是有樁事,我思前想后,覺著還是告訴你穩妥些。”
“什么事?”
他掃了她一眼,徐徐道:“不知你可知曉,菁麗對鄭修遠有意?”
她點頭,思緒飛轉,已然猜到了幾分。
“本來,父皇便有意將菁麗指予鄭修遠,以此來拉攏他,聽說鄭修遠曾以訂有婚約作為推托,然其母不知,一日領旨進宮時,在皇后跟前說漏了嘴,若得父皇震怒,硬是要其娶菁麗為妻,否則便定他個欺君之罪,我離京之時,此事仍在膠著之中,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她不語,只是望著門外的景物怔怔出神,像是不曾聽到他提及的事兒。
想當初,若他在楊武跟前,說出與自己有婚約的女子是她,不知如今的他們又會怎樣。
風,徐徐拂過鬃邊,吹亂了散發,搖曳。
無人言語,只余風聲呼呼而過,吹落一地枯黃。
纖指輕撫著掌下的門框,光滑又冰冷,而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歪斜著嘴角溢出一聲輕笑。
“呵呵,是嗎?”
她怎能知曉,猶記得那時她亦在殿中,楊武便當著他們的面問過鄭修遠,彼時他的回答還讓自己心思浮動,遐想連連,卻又在不久之后,徹底夢碎返醒。
她也知楊菁麗對他有意,只她不知的是,楊菁麗顯少遇到鄭修遠,連見面的時候都極少,她這份心思又是在何時生出來的。
如今她猜不透鄭修遠的心思,到也不敢妄自猜想他想不想做皇帝的女婿。
“以你對鄭修遠的了解,他可會娶菁麗。”他側頭問她,卻久久不見她開口,只好繼續道,“倘若他不點頭,只怕父皇下不了臺,會遷怒予他。”
她仰頭嘆息,返過身來:“我已不是周安國的郡主,千里之外也顧不得安承的人事,大哥予我說這些也無用,還是多想想我方才說的話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