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基之后,怕我將假圣旨一事公諸與世,逼我長姐改嫁,命我和親千里,更以王爺身份圈禁我父,諸事諸物,是非由折,想來各位大人心中早已有了明斷。我乃一介女流,本不該沾染朝政,奈何君王殘暴,忠臣無故遭難,今日是鄭將軍,難保他日這天災(zāi)人禍便落到了哪位大人身上。”
她的視線掃過殿內(nèi)眾人,令眾人都不禁產(chǎn)生一種危機之感,仿若明日自己便會成了待宰羔羊,一時間人人自危。
菁華卻是萬分佩服自己,顛倒黑白,擾亂是聽之事意能做得如此得心應(yīng)手,且還能天花亂墜,令人浮想連連,未去寫閑話本子真真是暴殄天物了,許是往后閑暇之時也可試著寫上幾段,若能賺上幾文錢,那也算是自謀創(chuàng)業(yè)了。
兩份圣旨被傳遞一圈后,眾人心中自是有了分辯,有了定論,再次抬眼而觀時,那神色自是大大不同,連楊武都察覺到不妥,寬袖一揮大步而下,伸手奪過兩份綢絹細細比對,面色漸漸死灰。
果真如她所言,其中一份的玉印缺失,彼時他陷入能登基為王的狂喜之中,根本不曾細看,即便是看出來了,怕是也不以為然,予他心中,一個印章,不過是死物,沾了那么點紅也就夠了,那如菁華,是十打十的鉆研透了,才付諸于行動。
他揚手想撕,卻忘了這又怎可能是他徒手便能毀去之物,他念頭才起,已被菁華一把扯過,他落了個空。
“怎么,叔父惱羞成惱,想毀滅證據(jù)不成,如今諸位大人親眼所見,便是你撕了,今日也定要追究你之責,想當初我被逼無奈才施下此計,本想著你若真心為民,勤執(zhí)朝事,仁愛天下,便也不再將此事公布而出,可惜你卻不思進取,還是走了老路,如今又要殘害忠良,怎能不讓人寒心,我又豈能讓你再如此耀武揚威下去。”菁華退后數(shù)步,轉(zhuǎn)而看向眾人,“如今事實俱擺于眼前,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眾人皆靜,楊武還道是事有轉(zhuǎn)機,不禁露出一絲淺笑,若是文武雙全或是武官之人,興許還是一時奮起而吐出逆返之聲,此殿內(nèi)以文官居多,便是有幾個武官還都為下品,自是有些躊躇。
她有些隱憂,不知鄭綱尋的幾位大人可靠與否,且不知有無這般膽量。
“即是有人證物證在場,自是要撥亂反正,既然是楊武謀奪皇位,絕不可姑息。”
那方才與她有過點頭示意之人突然出聲,橫眉怒眼的瞪著楊武,一副潑出去拼了的模樣。
他這一句話出口,后頭便傳來一道又一道的附和聲,楊武團團而視,被逼著往龍座方向退去,即便是到了此時,他還惦記著他的龍椅不忘。
秦汝和楊菁麗驚慌失措,饒是秦汝再如何的強勢,畢竟是女子,不曾見過這等場面,只能與女兒相互攙扶著,癱坐在龍椅之中,到也是過了一把做女皇帝的癮。
“你,你們都反了,反了。”楊武指著眾人,似乎被逼得尋不到正主,視線不停游移,“朕要統(tǒng)統(tǒng)治你們的罪,來人,來人吶。”
忽地,從偏殿奔出幾個錦衣之人,手持長劍唰唰出鞘,泛著殺氣騰騰的寒光。
菁華料到宮中定有他自己的親信,本以為安柏辰早該將這些人悄無聲息的處理掉了
,不想還給他們留了出場晃一圈的機會,一時間也懵住了,更不必說殿中的官員,即刻便噤了聲,有膽小者,險些要跪下來求饒,不過是顫著腿勉強支撐著。
靖溫棠閃身站于她的身旁,終歸不忘其本職。
“殺,都給朕殺了。”楊武揮著衣袖,似著了魔般的狂喊著。
數(shù)名殺手正要動手,從殿外忽地又沖進來數(shù)十個身著銀甲的侍衛(wèi),長劍在手,不由分說的與殺手纏斗了起來,情形倏然峰回路轉(zhuǎn)。
殿中紛亂,官員避著刀劍遁走,靖溫棠護著她退至一旁,也不離去,只是冷眼旁觀看著這場斗爭。
安柏辰從殿外施施然邁步而入,視線一番搜尋,見著她站于邊角,還頗有興致的伸手沖著她揮了揮,這才舉著劍旁若無人的穿過大殿,長劍一指,便將之架在了楊武的頸上。
楊武一直留意著他的死士損傷,那料想會有人如入無人之境的就威脅到了他的性命,僵著脖子斜眼看來,然最先看到的,卻是一臉肅穆站于旁側(cè)的楊延峰。
他的這個大兒子,心思深穩(wěn),隱忍沉伏,如今才知是最為像他的,在他不曾坐上這皇位的時候,能為了一個目的而甘于蟄伏十數(shù)年,然到最后卻被權(quán)勢沖昏了頭腦,忘了站于眾山之巔一覽眾山小時,一旦失足落下,亦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那場朝堂之亂,平息的很快,好似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該死的都死了,該罷了也都罷了。
雖眾人對皇位為何會傳給楊延峰十分不解,然那份圣旨她做得太像太真,實在讓人挑不出毛病來,他們也就糊里糊涂的認了,不愿再去多費心神,反正皇帝總是要有人當?shù)模僭趺匆草啿坏剿麄儯尾桓纱啻蠓叫?
楊武畢竟是楊延峰之生父,菁華雖恨極了他,卻也不愿見楊延峰為難,最后下旨,楊氏夫婦被送至皇陵,為先皇守陵贖罪,而楊菁麗仍為公主,卻被禁足,至于那個始終不曾露面,也不知自己已從太子稀里糊涂的成了蕃王的楊延山,也即將被送往其蕃地,是個據(jù)說與一個神秘古國相鄰的一塊貧脊之地,能不能好好活下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鄭修遠,聽說被侍衛(wèi)拖出大殿后,就被安柏辰救下,送回鄭府修養(yǎng)去了,而她不曾見罷了。
至此,楊延峰登基,改周安國為南隋國,開始了他長達四十五年的君王統(tǒng)治生涯。
不足一年的光景,皇座上的人一撥換過了一撥,感情這年頭是鐵打的銀盤,流水的皇上。
然即使如此,百姓的生活與此似乎并無多少關(guān)聯(lián),他們關(guān)心的,不過是賦稅,不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楊延峰成了皇帝后,鄭修遠又恢復(fù)了他大將軍的身份,沒有人逼婚,也無性命之憂,巴結(jié)的人又捧著厚禮紛至踏來,將鄭府整得跟街市場并無兩樣。
楚婉因著鄭修遠算是大病了一場,正值修養(yǎng)之時,這番吵鬧將鄭家父子最終惹得發(fā)怒,從此一旦下朝回到府中就閉門不見客。
菁華因是私下偷偷回國,那日在朝堂上那怕是見了她認出了她來的人,也自是曉得此事悠關(guān)兩國關(guān)系,萬萬不敢泄漏,更何況皇上還特意下旨封口,是已,鄭修遠并不知曉她回來一事。
原本楚
婉數(shù)度忍耐不住想脫口而出,皆被鄭綱制止。
而菁華,便暫時住于宮內(nèi),一兩日后便要起程回域池。
而今想想,到真是惹人發(fā)笑,曾經(jīng)她萬般不甘前往域池,現(xiàn)下那卻成了她的家,竟已用到了這個“回”字,她的家已不在此處,而是在那個遙遠的他鄉(xiāng)。
皇宮,貴氣奢侈,然予楊延峰而言,卻是處處的不順心。
縱觀前庭后宮,重重復(fù)重重,殿臺樓閣大氣豪派,可他卻執(zhí)意不愿從他居住的偏殿挪個地方,只是每日早起,迎著冬霜徒步趕往前庭早朝。
下了朝,便勤學(xué)朝政之事,鄭綱以太傅之尊時常進出宮門,為新皇排疑解難,授教為帝之道。
難得今日他得了空,在宮內(nèi)最高處的暖閣設(shè)宴與她踐行。
明日,她便要回域池去了。
暖閣外寒風呼呼,夾著一絲潤意,天陰沉沉的像要塌下來似的,看來是快要下雪了,也難怪靖溫棠時時刻刻的催促,若雪大了,回程之路便辛苦了。
暖閣內(nèi)春意洋洋,小爐煨著清酒,幾碟冒著熱氣的小菜,兩張鋪著軟墊的小凳,兩個依窗而立的人兒。
“皇上,菜要涼了。”
見兩人只是無聲出神,將將升了總管太監(jiān)的瑞金彎著腰身說著。他是楊延峰進宮時,他自個兒挑的,彼時他還是個人人欺得的小太監(jiān),若不是楊延峰,怕是他早就被人捏死了,哪還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成為人人巴結(jié)的紅人。
楊延峰轉(zhuǎn)過身來:“入座吧。”
菁華走到桌旁,他已依桌坐下,揮手摒退了左右,連瑞金都退了出去。
他執(zhí)壺,將她跟前的酒杯注滿:“今日就你我兄妹二人,好好的痛飲上一番,明日你出行,我就不能相送了。”
她點點頭,自是明白以他如今的地位確實不易,明日清晨她離京之時,正是他高坐殿堂處理朝務(wù)之時,且若他親自送行,怕是又將若來風波,還是小心謹慎些的好。
“其實,你若不想和親,我總能想到法子保你的,大不了讓楊菁麗代你去便是了,她才是真正的公主,自是要肩負起和親一職。”他端起酒杯望著她,她舉杯與之輕輕一碰,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放下酒盞,她輕吐了氣,溫熱的酒液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好似燃起了一把烈火,漸漸溫暖了四肢百骸,驅(qū)走了酒寒。
“大哥,你是知曉的,我曾百般不愿和親,不止是放不下這里的一切,而是不甘心為何要女子去維系兩國的關(guān)系。如今,我和親之事已成定局,只希望不會再有女子步我后塵,即便是楊菁麗亦然。大哥,菁華只望南隋國在你的統(tǒng)治之下,能國富民強,以后年年歲歲,千秋百代都不必再犧牲女子的終生幸福去換取兩國同盟。”
楊延峰不說話,只是不停的飲著酒。
她望著眼前的酒杯,仿若出神:“如今我騎虎難下,此行能回來,我答應(yīng)了少寒,會盡快趕回域池去,與他完婚,從此以后,安心的做他的妻子,做域池國的國母,安安生生的過我的日子。大哥,我的路已經(jīng)做了選擇,而大哥如今在走的路亦是自己的決擇,我們皆沒有回頭之路,再是艱辛也只能咬牙繼續(xù)走下去,哪怕后悔亦不能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