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春。上書房。
“四哥你瞧你瞧!我寫的字是不是比先前好看多了?”八阿哥胤禩一臉喜色地拿著自己的字帖走到四阿哥胤禛面前, 一雙如絲的鳳目裡面分明寫滿了“誇獎我吧誇獎我吧”。
胤禛順手拿過胤禩的字帖一看,又立馬塞回了胤禩手中,“我怎麼看不出哪兒好看了?說了叫你仔細認真的練, 我看你莫不是胡亂應付我罷?”胤禛斜眼瞥了胤禩一眼便不再理會了, 自顧著做自己的事情。
聽胤禛這樣說自己, 胤禩又是一陣委屈, 展開自己的字帖認認真真瞧了好幾遍確定不是自己心理暗示自己的字變好看之後, 才老大不高興地撅起了嘴,一副再委屈不過的樣子直直盯著胤禛,“四哥不喜歡我了!”說完之後, 便“哇”地一聲跑出了上書房。
留在上書房中一臉愣怔的胤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胤禩已經一溜煙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待胤禛再回過神來也只能扶額感嘆, 雖說胤禩的字是比剛開始時有了些微的進步, 可那像鬼畫符一樣的字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勇氣拿給自己瞧的!只是……胤禛長嘆一場,最終還是把自己的東西留給蘇培盛收拾, 自己起身去尋那個跑掉的小東西了。
其實胤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只是在自己發現之後,他已經對這個經常會對著自己的撒嬌,會對自己表露最真實情緒,會對自己露出真心笑容的胤禩如此的縱容了, 胤禛不是沒有後悔過, 對於胤禩, 他只是想像對其他兄弟那樣, 雖說不會太親近, 卻起碼不會變成前世那樣的勢同水火一般,卻沒想到不知不覺之間, 自己一步步的後退,胤禩一步步的上前,兩人就變得這樣好了,胤禛想著便不禁搖頭笑了笑,罷了罷了,這樣也總比前世那種誓死不再想見的結果要好得多了。起碼……胤禛嘴角盪開一個笑容,起碼那個人始終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胤禛剛一走出上書房,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一團小小的黑影撲進了自己懷裡,胤禛牢牢接住自己的懷裡的小身子,“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般沒有分寸?”是了,他雍正爺最看重的不過也只是“分寸”二字而已。
胤禛以爲胤禩會像往常一樣聾拉著一張臉退出他的懷裡,卻沒想到今日這小傢伙卻只是抱著他不肯撒手,“四哥,我就知道四哥會出來尋我!我就知道四哥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只是一句話,便讓胤禛剛剛硬起來的心瞬間又軟了下去,胤禛只能無奈的摸了摸胤禩的腦袋,“你啊,讓我拿你怎麼辦纔好啊。”
胤禩仰起頭,滿臉都是笑容,“四哥只要常對我笑笑,不要總是唉聲嘆氣的,胤禩就已經很高興了!”
又是這樣的話,胤禛摟著胤禩的手又進了幾分,眸子也暗了下來,原來他竟注意到了嗎?自己太過頻繁的嘆氣?胤禛心中苦笑,沒想到前一世不死不休的死敵竟成了這一世最關心他的人,這可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
“四哥?”見胤禛好一陣兒沒有說話,胤禩又喊了一聲。
“我要去瞧十三弟了,你去嗎?”胤禛彎了彎眉眼,露出了一個笑容。
胤禩似被晃了神一般,只直愣愣地盯著胤禛瞧,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四哥,你真好看。”說完這句話之後,才高高興興地退出了胤禛的懷抱,“要去要去!四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我去哪兒你去哪兒?那倘若哪天我出宮建府了你也跟著我不成?”胤禛看著胤禩說道,只是那句“四哥,你真好看。”還是落入了胤禛的心裡,胤禛心中又是一陣苦笑,八弟啊,當年八賢王風姿綽約的儀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大清朝也只有你才真正當得起“好看”二字啊,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不知道讓這京城中多少的閨閣女子芳心暗許了,想到這裡,胤禛心中又不由的一厲,他不是沒有注意到平日裡太子看向胤禩時候眼中的不懷好意,想起上一世他與太子的親厚關係,胤禛只得嘆氣,這一世,他爲儲君,自己爲嫡子,只怕是再難和平相處了,只是……倘若太子敢傷了胤禩一分一毫,他倒也不介意再好好幫一幫他的太子二哥!
“四哥!四哥!”和胤禛說了一句話卻不見胤禛回答,胤禩又急得搖了搖胤禛的胳膊。
被胤禩搖得回過神來,胤禛看向胤禩,“怎麼了?”
胤禩滿臉不高興地說道,“四哥是不是很喜歡十三弟?怎麼每日都要去瞧十三弟?剛剛我同四哥說話四哥也不理我,四哥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胤禩拉著胤禛的手仰頭問道,“四哥!你可不能不喜歡我!你要是因爲十三弟不喜歡我了!我會討厭十三弟的!”
胤禩說出來的話,讓胤禛心中一滯,爲何?自己明明同前一世一樣總是面若冰霜爲何他還總是願意親近自己?“胤禩喜歡四哥?”胤禛忍不住問道。
“是啊!八弟最喜歡四哥了!出了額娘還有大哥和大嫂之外最喜歡的人就是四哥了!”胤禩一臉幸福地抱著胤禛的胳膊說道。
“爲什麼?”胤禛又問道。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胤禩一臉不解的問道,“胤禩喜歡四哥不需要理由的!”胤禩一臉篤定地看著胤禛,胤禩又轉而問道,“那四哥呢?四哥喜歡胤禩嗎?”
胤禛看著胤禩揚起的笑臉,最終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四哥當然喜歡胤禩了。”是啊,我當然喜歡你了,不然爲何前一世你在臨死之前要見我一面我都不敢去見你?爲何在知道你即將迎娶郭絡羅氏的時候會那樣憤怒?爲何在知道是你陷害了十三弟被幽禁在養蜂夾道之後會那樣心痛?爲何在你死後便不想在存活於世間?八弟,胤禩,原來我早已經那樣的喜歡你了,可是,你卻不知道罷了。
入夜後的養心殿中。
“皇上,這是今兒的綠頭牌。”敬事房總管又端著綠頭牌跪在了養心殿中。
玄燁擡頭瞟了一眼敬事房總管,“朕說的話你都當成耳風了嗎?”玄燁淡淡地說道,“朕記得朕說過非得傳召不得入內,你都忘了不成?”玄燁說道最後,已隱隱帶了些怒氣。
敬事房的總管只是低著頭高舉著托盤,“奴才沒有忘,奴才也不敢忘!只是……只是這是祖上定下來的規矩,皇上……”
“規矩?人是死的規矩是活的!怎麼還要朕教你去怎麼做不成?”玄燁一喝,那敬事房總管身子便打了一個哆嗦,“給朕滾出去!”
敬事房總管偷偷看向了李德全,只盼著李德全能爲他說句話,卻不想李德全也正苦笑地看著自己,想必皇上今日是因爲前朝的事兒煩心呢,敬事房總管心裡自我安慰道,於是又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皇上,那明日……”
“朕說了,滾!”說完,把手中的摺子一扔便進裡頭去了,這下李德全可真是要苦笑了,每次都把事兒留給自己!李德全心裡暗暗翻了一個白眼兒,便一臉笑容地走到了敬事房總管面前。
“李公公,皇上這是……”敬事房總管膽戰心驚地問道。
李德全瞧著這敬事房總管面生,便問道,“你是新任的敬事房總管?”
“奴才正是,奴才是昨兒才上任的。”敬事房總管趕忙答道。
李德全心中瞭然,怪不得敢來養心殿讓玄燁翻綠頭牌,看來這總管的師傅沒仔細教過這徒弟了,“你先起來吧。”李德全淡淡一笑,“皇上今日正因前朝的事情煩著呢,也難爲你就觸了這眉頭,不過,公公我還得提醒你一句,回去好好問問你師傅該怎麼伺候皇上,別是爲了一些蠅頭小利便丟了自己的腦袋。”
敬事房總管心中一凜,擡頭看向李德全時,只覺得這李德全似乎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又連忙跪在了地上,“李公公說的是!是奴才被豬油蒙了心!奴才再不敢了!”
“好了,下去吧。”李德全吩咐了一聲便也轉身離開了。
“是是……”敬事房總管小心應承著,默默退出了養心殿,站在養心殿外,敬事房總管忍不住便是一聲長嘆,誰說這大內總管是個好相與的?明明也很可怕啊!想著,敬事房總管又掏出了才揣進懷裡沒多久的幾錠銀子,掙扎再三,還是交到了跟著自己的小太監手中,“你給各宮娘娘送回去吧,就說這份恩惠奴才無福消受。”雖說他是個貪的,可是他也不想做這有命拿銀子沒命花的差事!
“是。”那小太監拿了銀子,也不敢多問半句,便麻溜兒地跑開了。
“你今兒怎麼這樣大的火氣?一個新上任的敬事房總管哪裡知道你的那些規矩?”李德全進了後殿,見玄燁側身躺在龍牀上,不由出聲問道。
玄燁嘆了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還不是叫索額圖和明珠給氣得?今兒你參我一本,明兒我參你一本!莫不是商量好了不成?”玄燁氣極了說道,“整個朝堂也就他們兩個成天給朕沒事兒找事兒!好好一個朝堂被他們兩個搞得烏煙瘴氣!”
李德全也只能嘆氣,“他們啊,是被一個‘權’字蒙了心智了。”說著,坐在了玄燁身邊,剛坐下便覺得肩上一沉,轉頭看去,只見玄燁一臉疲憊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你也彆氣了,大不了再見了他們的摺子便扔到一邊不理便是了,又何苦這樣氣著自己?”李德全說道。
“我能不理會他們兩個人的摺子,難不成還能這個朝廷的摺子全都不看了嗎?”玄燁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好歹去看看,幾十分摺子全都一樣,不是索額圖的人蔘明珠的人一本,便是明珠的人蔘索額圖的人一本,在這樣下去,這大清江山都要毀在他們手裡了。”
李德全伸手攔住玄燁的腰,“索額圖爲了太子,明珠爲了大阿哥,他們現在這樣做,豈不是將他們爲的那人陷於萬劫不復之地嗎?”
“胤褆我倒是不擔心,我看出他並沒有什麼旁的心思,我只是擔心胤礽啊……”玄燁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胤礽如今也有十七了,心思也是越發的不穩了,他在毓慶宮裡頭幹得那些事兒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畢竟也是我的兒子……”
李德全低頭看向玄燁,只見玄燁雖閉上了眼睛,卻還緊鎖著眉頭,不由地心疼,“他是你的兒子,可也是大清朝的太子……”李德全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