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宴無外乎如此,古往今來也是大同小異,玄燁坐在主位上,聽著下面人的歌功頌德,心裡頭就止不住的冷笑,他做皇帝才幾年,竟也能說出堪比堯舜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來,一個個都當他是喜歡聽好話兒的昏君嗎?
晚宴的時候,玄燁已經是極其的不耐煩了,奈何他如今所處的位子卻不是他何時想走便能何時走的,玄燁心中嘆氣,臉上卻是一點兒不該有的神情都沒有,絲竹管絃,一時竟也是一派君臣同樂的景象。而此刻玄燁想的卻是李德全今兒一天還都沒有用膳,雖說奴才們一整天不用膳也是在正常不過的,可如今玄燁見李德全如此卻是心疼的緊,平日裡無事,用膳的時候便總是要給李德全備上一副碗筷。
玄燁正想著呢,就見李德全走到了自己身邊,躬身說道,“皇上,黃錫袞大人方纔入宮了,此時正在養心殿候著,說有要事啓奏皇上。”
玄燁點點頭,然後起身,宴上的人見玄燁起了身,便也都安靜了下來,都看向玄燁,玄燁眼睛環視了一眼殿中,清了清嗓子說道,“朕有要事,先行離開了,衆位卿家不必拘禮。”說完,又看了一眼李德全,李德全便朗聲道,“皇上起駕!”
衆人起身送駕,“臣等恭送皇上。”
出了太和殿,玄燁便屏退了身後一衆宮女太監,“你們不用跟著的,都各自散了吧。”看起來玄燁這麼做是爲了這麼宮人們著想,覺著一整天下來衆人也都乏了,可玄燁這麼做卻只是爲了能與李德全多一些獨處的時候。
“你瞧瞧,那些人的嘴臉,光是看著他們朕都鬧心!”玄燁不屑地說著,現如今八旗中依然出現了拿皇帝俸祿卻不做實事的蛀蟲,玄燁只怕長此以往下去,也將會是一個大患,想到這些,玄燁就忍不住地嘆氣。
“皇上何必這樣較真兒,回頭氣壞了身子遭罪的還不是自個兒嗎?”李德全笑著安慰,“同皇上一起用膳,又有幾個是不畏懼的?”
玄燁就著月光看著李德全的側臉,暗自懊惱自己看他的時候竟然還得太起些頭來,於是一把攬住李德全的胳膊,頭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讓朕靠會兒,真有些頭疼。”
聽玄燁說了頭疼,李德全心下便是擔心,“怎麼又頭疼了?莫不是方纔殿中太暖和了這樣猛地出來著了風?”李德全說著便探著手想去摸玄燁的額頭,卻被玄燁半道兒截下來拉在手中,“不礙事,瞧瞧你,手都要凍成冰碴子了。”玄燁說著,將李德全的手捂在自己手中放到嘴邊呵了幾口熱氣兒。
“皇上!”李德全低呼一聲,“當心叫旁人瞧見了!”李德全說著,擔心地四下看看,確定四周沒人之後,才安下心來,任由玄燁握著他的手也沒有抽出來。
玄燁低低地笑了兩聲,“你啊,什麼時候都這麼經繃著,沒事兒,方纔朕已經吩咐過侍衛清道了,朕是那麼不謹慎的人嗎?你就放寬了心吧。”說完,又將李德全的手拉到嘴邊呵氣,最後,還輕輕落下一個吻。
兩人回到養心殿的時候,就見著黃錫袞已經有些失了耐心了,走來走去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見玄燁進了養心殿,便連忙下跪請安,“微臣參見皇上。”
“起吧。”玄燁擡了擡手,“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這個時候進宮來見朕?”玄燁挑眉問道。
黃黃錫袞起了身,抱拳道,“皇上,微臣懷疑鰲拜與遏必隆有不臣之心……”黃錫袞看著玄燁的面色沒什麼變化,便接著說道,“昨夜微臣從裕親王府上出來正準備回府的時候,見著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地往出城的方向去了,微臣心中有疑便尾隨而去,到了城門的時候,那打頭的人亮了腰牌,起先微臣還沒有看清是何人的腰牌,不過後來微臣卻聽到那守城的門衛直說,‘原來是鰲太師府上的大人,小的方纔真是眼拙了。’待那幾人出城之後,微臣怕打草驚蛇便沒再跟出城,不過從先前那幾人的談話中,微臣倒是聽得那幾人說要連夜趕往通州大營,說鰲拜又密函要交予通州大營的翼長,聽他們如是說,微臣便已經心生疑竇,只是怕自己魯莽下反倒是誤了事,便先回了府自己琢磨著,今日白天的時候,微臣又派人去通州大營附近打聽,有百姓說昨兒夜裡卻是聽見又馬匹經過,又說上午通州大營的翼長更是說鰲拜有心要犒賞不能歸家的將士,奴才在家中越想越覺著不妥,便連忙進宮面聖了。”
玄燁聽著黃錫袞的話,起先沒有什麼表示,可心裡卻起了滔天巨浪,難不成這鰲拜和遏必隆是要反了嗎?竟敢私會通州大營的翼長,玄燁心中知道通州大營中駐紮著的士兵多事鑲黃正白兩旗的,若是尋常看起來也不外乎眼看著到了年根兒下頭,鰲拜這也是愛兵的表現,可是……他卻爲何要密函?又爲何挑在晚上去送?玄燁琢磨著事情也不對頭,便連忙差人去太和殿請福全過來了。
福全急急忙忙趕來,聽了黃錫袞的話,當即便怒了,“這鰲拜當真是要反了嗎?竟然敢私予通州大營翼長密函!他當他有幾個腦袋?”
玄燁揮手示意福全冷靜些,接著便說道,“雖然有了這件事情,可眼下依然不是剷除鰲拜的好時機,不過,朕不動他鰲拜,其他人朕還動不得嗎?既然那通州大營翼長不安分,那朕就讓他好好安分安分!”玄燁說的狠戾,也讓福全和黃錫袞驚懼。
“二哥,明兒你便帶了人去通州大營,找個由頭將那通州大營的翼長給朕扯了!”玄燁看向福全。
“那皇上心中可有新的翼長的合適人選?”福全問道,扯一個翼長容易,可重新調一個確實不易,先不說上頭官員中的絕對會有嚼舌頭根子的,就是那下面兒的將士也不一定能接納這新上任的翼長。
說道這個問題,玄燁倒是饒有興趣的瞧了黃錫袞一眼,悠閒自在地說道,“愛卿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嗎?”
黃錫袞見玄燁點到自己了,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眼前一亮,眼下不正有一個空有一腔抱負的將才嗎?於是便對玄燁說,“啓稟皇上,微臣心中倒是有個人選。”黃錫袞眼中已然是有了笑意。
“說。”玄燁雙手攏在一起,垂頭看著面前的火爐。
“施瑯!”黃錫袞擲地有聲地說道,“施瑯不世將才衆人皆知,在將士中一時威望極高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施瑯素來與鰲拜沒什麼大的隔閡,鰲拜自然不會千萬分的防備他,所以臣以爲,施瑯乃不二人選。”黃錫袞說完,便滿眼期待地看著玄燁。
可玄燁沒有像黃錫袞這樣激動,反而問了一旁的福全,“二哥以爲呢?”
福全思量半晌,說道,“雖說施瑯是明朝降部,可這些年履立軍功,在將士中卻是有極高的聲望,確是不二人選,若是旁人的話,不是與鰲拜太親近,就是與鰲拜勢同水火,都不可。”
玄燁聽了福全的話,並沒有立即接話,只是看著那爐中越發旺盛的火苗說道,“盛極必衰的道理朕想必你們是知道的,朕起初便決定了,朕要認命一個鰲拜的親信,朕要的就是他鰲拜意志鬆懈,放鬆警惕,如若不然,即使換上一個在模棱兩可的人上去,一朝鰲拜謹慎至極的性子,肯定還是會有所懷疑,既然如此,倒不如扶植一個他的親信。”
福全和黃錫袞對視一眼,沒想到玄燁竟是要提拔一個鰲拜的親信,“朕不怕他反,他反了朕反而可以堂而皇之地拿下他,可是朕相信,鰲拜不會反,鰲拜平日裡雖然跋扈至極,可卻一心擁戴愛新覺羅,所以朕斷定,鰲拜不會反,所以,朕纔要順著他,遷就他,麻痹他,最後讓他落入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
聽完玄燁的話,福全和黃錫袞連連稱是,“微臣愚鈍,竟沒想到這一點上。”黃錫袞搖著頭說,先前倒是他看輕了這個八歲便登基上位的少年皇帝了。
“臣記住了。”福全也說道,不由地對玄燁更是刮目相看了。
玄燁笑笑,“朕便用著溫和慢慢熬著,總有讓他再不能翻身的一天!”玄燁說著狠戾,臉上的表情更是駭人的很,別說黃錫袞和福全了,就是李德全都是頭一次見到玄燁露出這樣的表情,心中比起方纔更是惶恐。
“既然皇上已有決斷,那微臣便告退了。”黃錫袞又請了一安,慢慢退了出去,直到完全出了養心殿之後,才長長呼了一口氣,擡手擦擦頭上的冷汗,比起先帝,如今這位主子爺才更像一個殺伐果斷的上位之人啊。
“二哥也回養心殿去吧,朕有些乏了,就不去了。”玄燁對福全說道。
福全便也起身,道,“那臣便退下了。”
“二哥沒有與人說起是來養心殿吧?”玄燁又加問了一句。
“皇上還信不過臣嗎?臣只說是內急,便急著出來了。”福全笑嘻嘻地說道。
“那朕便放心了。”玄燁嘆氣,“你去吧。”
“臣告退。”福全說著,又瞟了一眼依然闔上眼的玄燁,偷偷舒了一口氣,退了出去,剛出了養心殿便是無奈地笑笑,今兒這位皇上可當真是讓他覺得有些畏懼了,現在福全才終於明白爲什麼順治會把皇位傳給玄燁,或許在先帝爺看來當今皇上是個比他還要適合那把椅子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