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的功夫, 剛剛那個進養心殿來稟告的小太監便又進來了,“啓稟皇上,太子臉色不好, 索額圖大人說太子前些日子受了風寒, 不宜再受這樣的溼寒之氣, 請求入殿面見皇上。”那小太監說完, 也不敢擡頭, 只是低頭等著玄燁的吩咐。
正端坐在椅子上批摺子的玄燁聽了這小太監的話,低聲笑笑了,將硃筆擱在筆架上, 然後起身走到了一邊的塌子旁,脫了鞋歪身坐在了下來, 一隻胳膊倚在矮幾上, “去傳他們進來面聖吧, 記著,告訴他們說朕今日身子有些不爽, 下朝之後便一直有些萎靡不振,聽見了嗎?”玄燁說完便看向了剛剛從偏殿走出來的李德全,待那小太監出去之後,玄燁才問道,“阿九他們可已在待命了嗎?”
“我說了, 以茶杯落地爲信, 只要有茶杯砸碎的聲音, 便現身。”李德全說道。
玄燁點點頭, 一手端起了放在矮幾上的茶杯, 輕呡一口,“不到最後關頭, 我還是不想將他們趕盡殺絕,畢竟胤礽是我的兒子,而索額圖也有功於大清,若他們不走到那一步的話,我還是想放他們一條生路,索尼的一輩子都獻給了愛新覺羅,赫舍裡的命也給了愛新覺羅,我不想讓他們的親人,也因爲愛新覺羅而丟了性命。”
“只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有心放過他們,可他們卻不一定有心放過你,玄燁……”李德全一手搭在了玄燁的肩上,“總之,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與你一同承擔,我絕不會讓你獨自去承受那些你不願意見到的。”
玄燁拍了拍李德全的手,“我知道。”
玄燁話音剛落,胤礽和索額圖便進了養心殿,“兒臣(微臣)見過皇阿瑪(皇上),皇阿瑪(皇上)萬福金安。”胤礽與索額圖進來便是恭恭敬敬的請安,完全看不出一星半點兒的謀逆之意,玄燁看著這樣的他們,倒希望這就是他們的本來面目。
“都起來吧。”玄燁又換了一個稍微舒服些的姿勢,說道,“索額圖,這樣的天氣不好好在府中待著,怎麼進宮來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索額圖拱手,“微臣方纔見大雨滂沱,心中惦記著皇上早年間落下的風寒病根兒,心中擔憂,便冒雨進宮來給皇上請安了。”
“哦?是嗎?那如今你見著朕了,也瞧見朕好好兒的,那就趕緊回府去吧,莫讓府中妻兒心焦。”玄燁淡淡地說道。
索額圖卻依舊皺著眉頭,“可微臣方纔卻聽通稟公公說皇上今日早朝後便身子不適,微臣實在是放心不下,現下微臣瞧著皇上的臉色也不如往常,心中更是擔憂,微臣望皇上萬分要保重身子,不然這江山社稷的重擔又該要誰去擔呢?”
索額圖最後一句話,說得實在是不好聽極了,李德全聽著都微微蹙起了額頭,玄燁卻依舊平淡如常,甚至還輕笑了兩聲,“索相多慮了,不過是偶感風寒,不打緊的,朕瞧著索相如今也年事已高,倒是索相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畢竟年紀大了,有些力所不及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的好,不然白白勞累了自己,還徒惹了旁人的怨言。”
玄燁話音剛落,索額圖還未說話,胤礽便在一旁說道,“皇阿瑪此言差矣,索額圖大人一生爲大清嘔心瀝血,誰人敢有半句怨言?若讓兒臣知道私下有人對索相不恭敬的話,兒臣定要讓那人好好得了教訓纔是!”
“恩,胤礽這話聽著雖說不中聽,可是卻也在理,”玄燁一邊說著,一邊點著頭,“只是,胤礽啊,你可知,若是是了人心,即便你權勢再大,處置了再多的人,也沒有一個人會從心底敬服你的,你知道嗎?做人,尤其是做上位之人,若是失了人心,成爲衆矢之的,也只是遲早的。”玄燁說著,又端起茶呡了一口,“早上到現在朕真是說了不少的話,還真是有些口渴了。”
“皇阿瑪所言甚是,可是往往位高者多是以權壓人,以勢欺人,就算了贏得了全天下的民心,手中若無實權,那也是空談,只是紙上談兵罷了。”胤礽又說道,眼中已隱隱出現了些許狂熱的神色。
但玄燁卻是嘆著氣搖了搖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胤礽啊,難不成你連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了嗎?夏桀,商紂,哪一個不是集權勢於一身的帝王,可他們又哪個落得了一個好的下場?爲何會有朝代的更迭?那便是因爲當權者失了民心,今日你當了權,主了政,自此便驕奢淫逸,那你想想,你的百姓會如何?”玄燁問道。
“只要百姓有衣穿,有飯吃,有銀子花,他們又何必介懷自己的君王是否賢明,是否勤政?百姓關心的只有自己與家人的溫飽,而不是當權者的處世性格。”胤礽又說道。
“那你認爲百姓如何纔能有衣穿,有飯吃,有銀子花?若是當權者昏庸無道,導致了天下大亂,百姓如何能有衣穿?如何能有飯吃?又如何能有銀子花?”玄燁說著,又喝了一口茶,“胤礽啊,你想事情還是一如從前一樣,著眼點太過狹窄,若你的眼界能再開闊一些的話,看到的事物便會如現在看到的都截然相反了。”玄燁挑眉瞟了一眼胤礽,又看向了茶杯中的茶葉,“你瞧著茶杯中的茶葉,浮浮沉沉,其實人亦如此,總是浮沉之間跌宕,可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其實每個人的命早已經被老天安排好了,當若有人非要逆天而行的話,那他的下場,便不會比桀紂更好了。”
“人的命怎麼能交到老天爺手裡頭?皇阿瑪,若想讓自己的命運改變,那還是要自己去做一些事情,兒臣愚鈍,實在想不出該做些什麼,便想問問來皇阿瑪,若是皇阿瑪是兒臣的話,皇阿瑪如今會如何去做?”胤礽這話已經說得是再明白不過了。
玄燁輕輕放下茶杯,然後看向了胤礽,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朕若是你,便時刻不敢忘了這四個字,‘安分守己’。”說完,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一些。
“兒臣卻沒有皇阿瑪這樣的耐心,而且,只怕皇阿瑪坐到兒臣這樣的位置,也難以再這樣冷靜自持了,皇阿瑪,兒臣此時就像改一改自己的命數,還望皇阿瑪成全兒臣。”胤礽口氣恭敬,可嘴上說得話,已經是再大逆不道不過了。
玄燁又看向了索額圖,“索相,太子說了什麼?朕怎麼有些聽不明白了?”
“皇上,微臣懇求皇上讓賢!”索額圖索性兩眼一閉,將這話說了出來。
玄燁冷笑愈勝,卻也愈發的冷了,“德全,你可聽清楚了?今日朕的大臣和太子是來朕的這養心殿是要逼宮啊。”玄燁說著這樣讓一般人聽了都會膽戰心驚的話,語氣卻是在平淡不過的,似乎像是隻說了一句玩笑話。
“皇上,奴才聽見了,索相是要皇上您讓賢。”李德全又大聲說了一邊。
“胤礽!你長了幾個腦袋?竟敢來養心殿說這樣話?索額圖!你又長了幾個腦袋?身爲太子長輩,非但不好生教導太子,反而令太子做出了此等不忠不孝之事!”玄燁突然高聲喝道,“讓賢?就你也配的起‘賢’這一字嗎?用在你身上朕都怕辱沒了這個字!就算朕真的退位讓賢,你以爲你有命坐上那把椅子嗎?”玄燁擡手便狠狠一掌拍在了矮幾上。
胤礽卻更加挺直要腰板,“兒臣自信能做得好這大清朝的主子!”眼中狂熱的光芒愈勝。
“自信?你有幾斤幾兩你當真是傻子瞧不見嗎?且不說老七和其餘幾個小的,從老大到老八,你覺得他們哪一個不如你?事到如今了,朕也不妨明白地告訴你,就是胤佑都要比你賢能!你有自信做好大清的主子!告訴你!朕可沒有這樣的自信!”玄燁沉聲說道。
“若皇阿瑪成全了兒臣,兒臣定讓皇阿瑪看見兒臣的作爲!”胤礽已經不在掩飾眼中的情緒,一張俊秀的臉也越發的猙獰了。
“皇上,如今通州、盤山、安州三座大營已盡歸微臣調遣,他們此時便已在京城外五十里處駐紮,只要微臣一聲令下,數十萬將士便將踏平這京城!微臣希望皇上能爲京城百姓著想,讓百姓能夠免於戰亂之苦。”索額圖又說道。
“你這是在威脅朕嗎?”玄燁問道,目光冷峻,“你可知,朕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威脅朕!鰲拜威脅了朕,朕便將他擒住,讓他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階下囚!吳三桂威脅了朕,朕便撤了三藩,吳三桂兵敗身亡,吳應熊從平西王世子,一夜之間變成了罪臣之子,謀逆之人,鄭經威脅了朕,朕便收復了臺灣,將他囚禁,你們可知,朕爲何沒有殺死他們嗎?”玄燁問道。
“那是皇阿瑪仁慈,若是換了兒臣,定叫他們屍骨無存!”胤礽面色狠戾地說道。
“殺了他們纔是對他們的仁慈!”玄燁高聲說道,“朕就是要讓他們活著!活在世人的唾罵之中,讓他們看著自己至親至愛之人因爲自己的一時之失落得怎樣一個悽慘的下場!對他們來說,活著纔是最大的折磨,朕從來不是一個仁慈的人,朕只是不想殘忍罷了。”玄燁說著,突然笑笑,“索額圖,你說那通州、盤山、安州三座大營如今已駐紮在京城外五十里處?可朕告訴你,他們如今離京城尚有百里之遙,他們不是盡歸你調遣,只是在駐足觀望,若你勝了,便擁太子繼位,若朕勝了,便進城來剿滅反賊,若你與朕兩敗俱傷了便坐收他們的漁人之利!索額圖!可笑你爲官數十年,竟還相信這樣最不可靠的承諾!”
索額圖似乎沒想到玄燁早已經知道三座大營的情況,眉間隱見了一些怒色,“皇上,如今養心殿的奴才出了李公公之外,也盡數換成了微臣的人,微臣希望皇上不要叫微臣爲難纔是!”索額圖疾聲說道。
玄燁冷笑一聲,“你的人?”說完,又朗聲道,“小蓬子!”
話音剛落,小蓬子便快步跑了進來,一進養心殿便越過了胤礽與索額圖,跪在了玄燁與李德全面前,“啓稟皇上,方纔奴才已依著皇上的旨意,將養心殿外不守規矩的奴才,盡數讓羽林軍的侍衛亂棍打死了。”
小蓬子剛一說完,胤礽與索額圖便是一驚,王貴分明說了他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那玄燁又是怎麼知道的?還只剛剛一陣子的功夫便將那十幾個太監都盡數棒殺了!當真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