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見玄燁已經離開,於是都想著趕緊離開這承乾宮,三五結伴就往外頭走去。福全在地上跪就了,也覺著腿有些麻了,便也起身準備離開,只是那表情依舊落寞得很。
見福全走遠了,常寧才一把抓住了奇綬的衣襟,“你這是什麼意思?平日裡二哥帶你素來很好,本王沒想到你竟這樣落井下石!好一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是不知道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慶親王,二哥會不會也像你這般落井下石!”
奇綬站在原地看著常寧離開,嘴角扯開一個苦笑,難道他不知道福全從小對他便是極好的嗎?可是……可是他終究還是咽不下那口氣!正欲離開,就聽得後面有人在叫自己,“王爺,王爺請留步!”
李德全一路跑著到了奇綬面前,先是福了福身子,然後又笑瞇瞇地說道,“王爺,皇上傳您去養心殿。”
奇綬心下一跳,“皇上傳我去養心殿,可是有什麼事嗎?”
李德全搖搖頭,說道,“王爺這是什麼話?奴才哪裡能知道萬歲爺的心思,不過只是遞話兒而已。”說完,便擺出一個“請”地手勢,“王爺這邊走。”
猶豫了一下,奇綬還是跟著李德全去了,畢竟他也不能抗旨,雖然心中有些不安,但還是一派鎮定地跟著李德全去了。
奇綬跟著李德全一路去了養心殿,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不知道玄燁是否已經知道最近發生在福全身上的事情與他有沒有關係,可畢竟是做了,況且奇綬向來也不是一個善於掩飾自己的人,他怕,怕在玄燁面前露餡。
此刻的養心殿裡頭只有三個人,玄燁,李德全,還有被玄燁傳來的奇綬,奇綬不安地站在一邊,玄燁卻只是看著書,一時沒有理會奇綬,李德全也只是垂首站在一旁,一時間,養心殿安靜地讓奇綬有些不知所措,奇綬不時擡頭看一下玄燁,又飛快的低下頭,大腦不停地轉著,他不知道玄燁傳他來養心殿到底所謂何事,若真是福全的事的話,他大可以抵死不承認,畢竟誰也沒有證據證明那個女子是自己安排的,只是玄燁的沉默讓他不安,玄燁的隨意更是讓他不安到了極點,玄燁每翻一頁書,他都覺得心臟停止跳動了一下,過了多久他已經不知道了,只知道他現在迫不及待想打破這場讓人難耐的安靜。
“皇兄,不知皇兄傳臣弟來養心殿所爲何事?”奇綬終於開口說話,卻依舊是低著頭,他現在不敢擡頭去看玄燁,他怕在玄燁臉上看到那種瞭然於心的神情。
“唔……”玄燁只出了一聲,便又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書。
奇綬不知道還該不該說話,玄燁的樣子似乎是不想理他,可是卻又把他留在養心殿,奇綬越來越心慌了,“皇兄……”
“六弟稍等片刻,待朕看完這書再與你說話。”玄燁終於說了一句話,卻不是奇綬想聽的那一句,玄燁語氣也讓奇綬一時間有些捉摸不透了。
過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玄燁終於放下了書,擡頭看奇綬還站著,便說道,“六弟怎麼還站著?來人!”玄燁朗聲道,登時便進來一個小太監,“還不快給慶親王看做!竟是些沒眼色的東西!”玄燁喝道,這一句雖說對著那小太監說得,卻讓奇綬渾身一顫,他有些猜不透玄燁那句“沒眼色的東西”究竟是對那小太監說得,還是對自己說的。
那小太監更是心驚,連忙搬了一把椅子進來,“王爺請坐。”然後便退出去了。
又是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
“六弟今日在忙些什麼?朕聽工部的官員說六弟今日甚少去工部衙門,可是府中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若是有事不妨說與朕聽,畢竟朕也是你的三哥,總不能對自家兄弟的難事置之不理啊。”玄燁飲了一口茶說道。
“臣弟府中無事,只是這幾日臣弟身子有些不適,只怕過了病氣給工部的各位大人,便休息了幾日。”玄燁的語氣依舊是讓奇綬有些捉摸不透,那句話聽得奇綬也是心驚膽戰,什麼叫“總不能對自家兄弟的難事置之不理”奇綬不知道玄燁這句話究竟是在說他還是在說福全。
“記得先帝爺在世的時候,六弟與二哥還是甚是親厚的。”玄燁突然說了一句。
奇綬一陣心驚,心道,終於來了嗎?整理了一下心情,便說道,“皇兄這是說得哪裡話,臣弟與各位哥哥都素來親厚。”
玄燁又沒有接話,卻瞟了一眼李德全,看到李德全眼中的笑意,心中突然有些愉悅了,半晌才又說道,“哦,是嗎?”
“是嗎?”奇綬心想,這是什麼話?只是卻越發地小心了起來,“自然是,臣弟怎敢欺瞞皇兄?”
“你對二哥今日之事可有什麼看法?”玄燁問道。
奇綬收斂了心緒,說道,“臣弟還是那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奇綬語速放慢了一些,聽起來也是恭敬了不少。
“好一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玄燁說話聽不出喜怒來,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六弟怎麼就不曾想過二哥或許是有苦衷的?”玄燁聲音中居然有了些笑意,“就連一向魯莽的五弟都會去想二哥這件事是否還有隱情,六弟卻爲何想都不想就定了二哥的罪?”
“臣弟……臣弟……”奇綬一時說不出話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又說道,“是臣弟魯莽了,還請皇兄恕罪。”
“恩,一時魯莽。”玄燁又是那種捉摸不定的口氣,聽得奇綬一陣煩躁,若是玄燁能痛快利落一些,奇綬也不用如此膽戰心驚了,奇綬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就又聽到玄燁又說道,“朕倒是聽說了一些關於那女子的傳聞,六弟,可想聽聽?”
奇綬身子一顫,差點兒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臣弟洗耳恭聽。”
玄燁笑了幾聲,“朕聽聞那女子本是京城青樓宜香園中的一個風塵女子,卻在半年前被人贖了出去,只是那個替這女子贖身的人卻是朕沒有想到的,本來這風塵女子多也不知自願淪落風塵的,被人贖了出去自當是心懷感恩,恩人叫她做什麼,這女子也定當不會不從的,自是沒想到最後卻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臣弟也多有聽說青樓女子的辛苦之處。”奇綬小心地說著。
“六弟不想知道爲那女子贖身的是何人嗎?”玄燁又問道,卻不等奇綬回答便又說道,“其實朕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只是聽那青樓的老鴇說,那女子對著人仰慕已久,早已成了心心念念之人,只想著有朝一日能與那人舉案齊眉。”
聽玄燁說到這裡,奇綬心中沒來由地一痛,又想起了以往翠珠看向自己時眼中的愛慕,心中只能嘆氣,“青樓女子也大多是身不由己,若是能尋得一位良人也是定想白頭偕老的。”
“誰說不是呢?只是可惜遇到了負心人,不僅只將她當做了一枚棋子,更是害她枉丟了性命。”玄燁說著,落下了一聲嘆息,“六弟,你說,那負心之人可惡不可惡?”玄燁又是一問,問的奇綬三魂中便是丟了兩魂。
“定是可惡至極的人。”奇綬沉聲說道。
玄燁又安靜了下來,奇綬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若剛剛玄燁說他不知道爲翠珠贖身之人是誰的話,奇綬還是信的,可當下竟是不敢確定了。
“那女子也是個傻得,只是旁人兩三句甜言蜜語便哄得她是了心神,這樣的女子也是難成大事的,也不是那個爲她贖身之人是瞧上了那女子的什麼。”玄燁語氣中又帶了幾分不屑。
是啊,奇綬心中也是在想,當初明明就知道翠珠那丫頭是個再愚鈍不過的,雖然姿色過人,可那腦子卻不甚精明,當初在宜香園的時候就不知道被人欺負了多少次,本是那園子裡姿色最好的,卻一直不得老鴇的青眼,奇綬想到這裡,那女子當初清麗的模樣突然跳入了他眼中,奇綬心中一驚,忙回過神來,他這些變化自是看在了玄燁的眼中。
“不知六弟可還記得董鄂氏?”玄燁突然問到了這個問題。
奇綬眼皮一跳,不由脫口而出,“臣弟至死都忘不了她!”語氣中的憤恨倒是讓人心中詫異,話出口之後,奇綬纔回過神來,心驚至極,偷偷看了玄燁一眼。
“六弟,很多事都已經是前塵過往,爲何六弟總是對過去執念甚深?”玄燁嘆了一口氣,他終於知道奇綬這樣做是爲何了,居然是爲了自己的額娘報仇嗎?“二哥自當年董鄂氏被除了分位之後便一直養在皇額娘身邊,況且,二哥與董鄂氏,終究是兩個人,董鄂氏當年害了多少人朕相信六弟也是知道的,可若是每個人都同六弟如此想著報仇的話,那二哥也不知道是要死多少次了,六弟難不成就真的忘了二哥當初對你的好了嗎?竟這樣想至二哥於死地?想當初的陳妃,甚至還有孝獻皇后和四弟,這些人,那個不是被那個惡毒的女子害了去的?可你見常寧如今有想著報仇嗎?朕當初也差些讓董鄂氏要了性命,你瞧朕有過想報仇嗎?”玄燁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砸得奇綬有些頭昏。
“臣弟……臣弟不懂皇兄在說些什麼……”奇綬心虛地說道。
玄燁突然將手中的書摔在了桌子上,厲聲喝道“不懂朕在說什麼?難不成你還想讓朕把你的心腹押進養心殿來同你對峙嗎?六弟……”玄燁聲音又柔了下去,“那些,都不是二哥的錯,當年你還小,你並沒有看到二哥當年是如何的痛苦,這些年,二哥又何曾有一刻忘記那董鄂氏犯下的罪孽?”玄燁走到奇綬身邊,“爲什麼不能原諒了二哥?”語重心長地問道。
“臣弟……”奇綬終於擡起一直低著的頭,玄燁這纔看到奇綬臉上的淚痕,“臣弟……臣弟只是忘不了額娘臨死前痛哭的樣子,額娘也叫臣弟不要報仇,要好好活著,可是……可是那是臣弟的親額娘啊!臣弟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額娘撒手離去!臣弟!臣弟咽不下那口氣啊!!”奇綬突然跪在了地上,“皇兄!臣弟不是恨二哥!臣弟也知道這麼些年來二哥待臣弟有多好!只是……只是……臣弟咽不下這口氣啊……”奇綬說著,神色便頹喪下來,聾拉著腦袋跪在地上。
養心殿一時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奇綬的啜泣聲。
玄燁看著奇綬這樣,心中又怎會不心痛?他又怎麼不瞭解奇綬的感受?只是……說到底那也只是董鄂氏一人的罪孽啊。
“起來吧……”玄燁把奇綬扶了起來,“明日朕會當朝頒旨赦二哥無罪,恢復他的親王頭銜,也會繼續讓他協理刑部和吏部……”玄燁看著奇綬,“朕知道你素來心善,就算今日朕當真不問緣由便判了二哥的斬立行,日後也只會加深你的痛苦和罪孽,這次,朕可以當做不知道是你做的,如果還有下次的話,那邊不要怪朕不顧念兄弟之情了。”
奇綬不敢置信地看向玄燁,只見玄燁眼中有心痛,惋惜還有釋懷,奇綬登時又跪在了地上,“皇兄……都怪臣弟,都是臣弟一時魔怔了……求皇兄降罪!!”
玄燁笑笑,“起來吧,朕說過不處置你便不會處置你,只是希望你莫要再犯……”玄燁又坐了回去,“好了,你道乏吧,朕也有些累了。”說完便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