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到哪里去?”就在漢關(guān)月率著一幫手下即將跨出院門的時候,柳鳳仙的聲音再次響起。這無異于晴天霹靂,再次震得所有人頭皮發(fā)麻,連站在身后的上官燕也是猛地一愣——這女人要干什么?。亢貌蝗菀讋褡吡诉@幫當兵的,她又要折騰什么了?
“還能到哪里去?”漢關(guān)月慘然一笑:“當兵的就應(yīng)該死在戰(zhàn)場上,謝謝姑娘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我們這就殺鬼子去——”
“對!和他們拼了,我們是教導總隊警衛(wèi)營,不做這縮頭烏龜了!”隨著漢關(guān)月話音落下,早已穿戴整齊的幾十個國軍士兵齊聲吶喊著,赳赳虎目中迸射出點點淚花。
風云起,
山河動,
黃埔建軍聲勢雄,
革命壯士矢精忠。
金戈鐵馬,
百戰(zhàn)沙場,
安內(nèi)攘外作先鋒。
縱橫掃蕩,
復興中華,
所向無敵,立大功。
旌旗耀,
金鼓響,
龍騰虎躍軍威壯,
忠誠精實風紀揚。
機動攻勢,
勇敢沉著,
奇襲主動智謀廣。
肝膽相照,團結(jié)自強,
殲滅敵寇,凱歌唱。
不知誰起了個頭,《國民革命軍軍歌》已在群狼環(huán)伺的圣約翰大教堂的上空飄蕩。先是低沉,隨即不斷高亢。先是哀婉回轉(zhuǎn),接著便是無盡的慷慨悲壯。先是一個人,接著便慢慢多起來。士兵們開始不斷加入,直到最后漢關(guān)月也加入了進去。
歌聲飄過寬闊的前院,飄過巍峨壯觀的教堂正廳,飄過高聳入云的塔樓,飄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首先流淚的是齊烈陽,接著是一向玩世不恭的陳一飛和華行天,最后連沉默寡言的泠威和噤若寒蟬的名川千美的眼中,也閃爍出晶瑩的淚花。
守著教堂大門的亞瑟神父嘴唇抖動著說不出話來,一陣寒風吹起他花白的頭發(fā),隱隱月光下已看到他溝壑縱橫的臉上已老淚縱橫。阿丘和埃文早已泣不成聲,那些逃難的鄉(xiāng)民已不再手拉手擋在教堂門口,他們默不作聲,但一個個眼中也露出憐憫不舍。
“走了!殺日本人去——”漢關(guān)月一聲斷喝打破了寂靜,然后他將MP40往肩上一背便要跨出門去。
“營長!我害怕——”就在這隊國軍士兵要走出去的時候,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眾人隨即一愣,看到了說話的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兵蛋子。
這哪里是兵啊!他不還是個孩子嘛?——柳鳳仙猛一愣神,然后緩緩走過去,輕輕將孩子環(huán)抱在懷里。然后扭臉看著亞瑟神父:“神父!他還是個孩子?。∏笄竽憔妥屗粝聛戆伞?
“——”神父沉默不語。
“是啊!神父,要不留下他吧!一個孩子又脫了軍裝,沒事兒的!”這時候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生音,純正的國語口音令上官燕不由一愣。女人一雙明眸跟著轉(zhuǎn)了過去,竟發(fā)現(xiàn)一身著西裝、帶著眼鏡的中年人。
好像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投射過來,中年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實際上就一個孩子,再說教堂這么大。只要小心點,日本人不會發(fā)現(xiàn)的!”
亞瑟神父還在猶豫,正當眾人滿懷期盼的時候。這個老者嘴唇抽動了幾下,隨著喉結(jié)蠕動終于說出兩個字:“不行!要不你們都出去——”
“啊——”人群一片嘩然。
“栓子!不怕,——跟著營長,咱一起回老家!”漢關(guān)月眼中剛剛騰起的希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失望幾分坦然。
“我——”
“栓子!我知道你還有個妹妹,現(xiàn)在也有這個女孩那么大了吧——”說到這里漢關(guān)月抬手一指站在人后被母親拉著的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姑娘??粗媚锘炭植话驳难凵駶h關(guān)月繼續(xù)說道:“難道你甘心這小妹妹被日本兵糟蹋嗎?”
“不——”叫栓子的小兵下意識地回了一句,然后突然一下子抬起頭:“營長!咱們走,殺了這幫狗日的——”
“等等——”就在拉著栓子的漢關(guān)月再次要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柳鳳仙的聲音再次傳來。
“怎么?還有事兒嗎?”看看東方一絲晨曦,漢關(guān)月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焦急。
柳鳳仙微微一笑走到漢關(guān)月面前,一把拉起這個國軍上尉的手:“來!我陪你跳支舞吧!多殺鬼子,要活著出南京——”說完也不等漢關(guān)月反應(yīng),便硬扯著男人緩緩跳了起來。
“好——好——”喝彩聲一陣陣響起,在這個被血色浸染的美國教堂,一幕感人的離別場景在緩緩展現(xiàn)。沒有悲傷、沒有愁苦,沒有恐懼、沒有抱怨,有的只是對侵略者的痛恨和對同胞姐妹的愛。
突然一曲洞簫劃破夜的寧靜,那樂曲舒緩安詳、令人心曠神怡。眾人隨著樂聲看過去,還是之前說話的那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只見他手握洞簫、全神貫注,手指隨著樂曲有節(jié)奏的律動,天籟之音從一支竹管中傳出,回蕩在整個空曠的夜空。
“好了!舞也跳了,兄弟們也該走了!諸位保重——”漢關(guān)月輕輕放開攬在女人纖纖細腰上的大手,然后飛一般地逃離。
就在漢關(guān)月轉(zhuǎn)身的瞬間,亞瑟神父渾濁的聲音傳來:“沿著漢中路往北五公里就是安全區(qū),你們可以到哪里躲一躲!”
漢關(guān)月渾身一震,然后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門。
“可以啊你——”看著這一群士兵相互扶持著消失在夜色之中,上官燕竟少有地打了柳鳳仙一拳,然后一拉女人的胳膊溜回來閣樓。
“那當然!我的本領(lǐng)還多著呢——”跟在后的柳鳳仙不禁慘然一笑,她又想起了死去的夏鯤鵬。
“他們是誰?”當柳鳳仙還沉浸在悲傷中的時候,上官燕的一聲詢問將女人拉回了現(xiàn)實。
就在兩人外出的一段時間,閣樓里竟然憑空多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三十歲左右,濃眉大眼英氣逼人,另一個二十出頭虎頭虎腦,一臉淳樸看著就讓人喜愛。
“哦!這兩個人是國軍士兵,剛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眼瞅著兩個女人走上樓,華行天連忙應(yīng)答起來。
“哦!是這樣的——”此刻正圍著兩個人問長問短的陳一飛連忙轉(zhuǎn)過身:“這是教導總隊的兩個弟兄,這個是排長叫明清遠,這個是代理排長叫福喜。因為得到撤退命令太晚,所以在到達下關(guān)碼頭的時候被日本兵包圍。后來在一個收尸隊老哥的幫助下才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哦——對了,明大哥還沒吃東西吧!來來來,先填飽肚子再說——”陳一飛邊說邊胡亂抓起地上的東西塞到兩人手里,還不時回頭看看屋子里的其他人。
“這是搞什么??!外面剛勸走一批,現(xiàn)在就又來兩個!這不是找死嗎?”上官燕瞅了一眼狼吞虎咽的明清遠和福喜,然后伏在華行天耳邊低聲嘀咕起來。
“應(yīng)該沒事吧!這閣樓常年廢棄,日本兵不會到這里來的——”看著和明清遠打得火熱的陳一飛,面有難色地支吾起來。
“什么叫沒有事?那些日本兵你沒有看到嗎?他們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很顯然上官燕被男人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氣壞了,耳語也變成了低語,她的聲音隨著激動的情緒漸漸高漲起來。
“可是他們畢竟是陳一飛的朋友,還有那個齊烈陽也做過明清遠的兵。這不也剛剛從前線回來嗎?”看著女人聲音越來越高華行天也不由緊張起來,一個勁兒地猛拉女人的胳膊。
“不行!百密一疏——被發(fā)現(xiàn)了就全完了!就不說我們,還有下面的老百姓哪!”上官燕說完便猛地轉(zhuǎn)身就要和陳一飛理論。
正在風卷殘云的明清遠被上官燕的一番言語打斷,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明清遠看著女人微微一笑:“姑娘!你想多了——我就是來看看我兄弟!放心,不會連累你們的。填飽了肚子我倆就走——”說完連看都沒看上官燕一眼,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不行!明大哥,你們不能走——”看著異常冷傲的女人,坐在一旁的陳一飛再也憋不住氣了。如同被針扎一般他噌的一下坐了起來:“這里又不是你的地盤,憑什么你說了算?再說了——”
“再說什么?”上官燕眼睛一翻,毫無懼色地看著面前張牙舞爪的陳一飛。
“再說你們不也是軍統(tǒng)的人嗎?我好像記得你上官還是中校,而他——”陳一飛突然伸手一指華行天:“而他應(yīng)該是少校吧!”
“你——”華行天一時語塞。
上官燕看著面前站著的陳一飛,然后微微一笑:“不錯!我是中?!悴徽f我也要離開這里了了!現(xiàn)在正好——咱一起走,給這些鄉(xiāng)民一個安全的地方!”
說完一轉(zhuǎn)身便率先要走下閣樓,直引得身后的華行天一溜煙地小跑:“燕——”
“你不想走,是嗎?那好,隨你——反正我是要走的!”女人說完面無表情地看了眾人一眼,然后毫不猶豫地走了下去。
“哈哈哈!這女人夠膽色,像個爺們!福喜,吃飽喝足了,咱也該走了——”明清遠突然站起一摸嘴巴:“咱是大老爺們,不能丟咱教導總隊的人,是吧——”然后一招呼福喜也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