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做夢,玉珍,我是子涵。”李子涵將秦玉珍緊緊地摟在懷里,一邊在愛人耳畔輕輕呼喚著,一邊淚流滿面,所有人都不忍地別開臉去,秦玉珍傷勢極重,最致命的傷口在她的左背心,誰都看得出來,她已經(jīng)不行了。
秦玉珍吃力地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李子涵的臉頰,一邊流著淚,一邊卻笑著,一邊低低地訴說著:“子涵,在你離開后不久,我也來到了上海,先是報名參加了醫(yī)療隊,后來又進了野戰(zhàn)醫(yī)院,就想著能夠離你近些,或許有一天就能看見你了,沒想到真就見著你了,真好,真好,子涵,能夠再見你,真好。”
“玉珍,你快別說話了。”李子涵抬頭望著俞佳兮,哀求道,“俞醫(yī)生,求求你救救玉珍吧,求你了,救救她吧,她才十八歲,她還只有十八歲呀。”
俞佳兮抽泣著將螓首埋進徐十九懷里,不敢面對李子涵哀傷的眼神。
“子涵,不要麻煩俞醫(yī)生了,不用麻煩了。”秦玉珍輕輕咳嗽著,有淡淡的血色泡沫從她的嘴角溢出來,李子涵看得心都碎了,秦玉珍卻撫著李子涵的臉笑,“子涵別哭,男子漢不該流淚,過來,湊近些,再讓我好好看看你……”
因為失血太多,秦玉珍的眼神已經(jīng)開始渙散,她已經(jīng)快看不清李子涵的模樣了。
李子涵趕緊將自己剛刮過的臉貼近秦玉珍面前,說道:“玉珍我在這里,我在這。”
“真好,還跟以前一樣俊。”秦玉珍望著李子涵英挺、充滿陽剛氣息的臉龐笑了,又撫著李子涵臉龐哀求道,“子涵,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活到抗戰(zhàn)勝利,一定要堅持下去,把小日冇本趕出中冇國去……”
“嗯嗯,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李子涵連連點頭。
“子涵,子涵……”秦玉珍脈脈地呼喚著,聲音逐漸輕下去,直至弱不可聞,然后她撫在李子涵臉上的小手便頹然垂落下來,美目里的神彩也很快散去,十八歲的少女,正是花一般的年齡,就這樣在烽火燃冇燒的戰(zhàn)場上香消玉殞了。
“不,不,這不是真的。”李子涵仰天咆哮著,他明顯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他怎么也無法接受,朝思暮想的愛人竟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xiàn)在他面前,而且兩人才剛見面,立刻就是生離死別,他死死地摟緊秦玉珍逐漸冷去的嬌軀,嗚嗚低咽,“玉珍你醒醒,快醒過來跟我說句話呀,不要再睡了,不要……”
四周的官兵黯然散去,都不忍卒睹這樣的生離死別。
高慎行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來,望著摟緊愛人嗚嗚低咽的李子涵,再看看旁邊另一具靜靜地躺在地上的遺體,她叫做小慧,那么……姚念慈呢?她到哪去了?倏忽之間,高慎行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猛然回頭,姚念慈就站在身后不遠冇處,俏臉上早已淚水漣漣。
日軍前來偷襲時,姚念慈因為睡不著正坐在后面院子里數(shù)天上的星星,日軍突進來時她便趕緊躲到了院子角落的柴草堆里,因而逃過一劫,因而得已看到高慎行發(fā)了瘋似的沖過來救她的樣子,更看到了高慎行仆地悲呼她的名字。
看到高慎行轉身望過來,姚念慈再無法控制住自己,嚶嚀一聲張開雙臂就往高慎行懷里撲了過來,高慎行臉上卻露出了劇烈的掙扎之色,就在姚念慈堪堪就要投入他的懷抱,他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毅然之色,一個閃身讓了開去。
姚念慈撲了個空,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俏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凄然之色,哀哀地望著高慎行問道:“阿初,你還是不肯原諒我么?”
高慎行卻已經(jīng)完全冷靜下來,淡淡地道:“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不叫阿初。”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叫高慎行,慎行,是謹言慎行的意思么?”姚念慈凄然問,“你是在后悔以前對我說的那些話,在后悔為我做的那些事么?阿初,我知道錯了,我真的已經(jīng)知道錯了,原諒我,原諒我好么?”
“小冇姐,你真認錯人了。”說話間高慎行已經(jīng)錯過姚念慈身邊,大步離去,姚念慈回眸哀哀地望著高慎行決然離去的背影,凄然道,“阿初,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要不剛才你為什么那么傷心?你心里還有我,你一直就沒有忘掉我,對不對?”
高慎行沒有回應,腳下更沒有片刻的停頓,很快,他的身影就隱入了夜色之中,只剩下姚念慈在那掩面抽泣,還有李子涵緊緊地摟著秦玉珍低低哽咽,遠處,俞佳兮低低地嘆了口氣,然后轉身緊緊地抱住了徐十九。
天終于亮了,太陽再次從東方升起。
不管這個世界變得有多殘酷,一切都還將繼續(xù),小日冇本還將繼續(xù)向前挺近,國軍還將繼續(xù)潰敗,該淪陷的城市仍將淪陷,攤上斷后、攤上犧牲的將士們?nèi)詫⒗^續(xù)犧牲,整個國家整個民族仍將繼續(xù)流血、繼續(xù)付出。
十九大隊的官兵們紛紛起身,將武裝帶、綁腿剎緊,然后背起背包開始列隊,傷兵們也紛紛柱起了拐杖,無法自己行走的也紛紛被抬上了擔架,經(jīng)過一夜的休整,十九大隊的官兵們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得到了極大的恢復。
十九大隊即將向蘇州開拔,醫(yī)療隊也即將跟隨野戰(zhàn)醫(yī)院往無錫撤退了,俞佳兮正和徐十九依依話別,拉著徐十九的手,俞佳兮久久不愿意松開,昨夜李子涵跟秦玉珍的生離死別尚且歷歷在目,焉知明天他們不會重演這樣的悲劇?
姚念慈也神情焦急地在隊伍中尋找著高慎行的身影,不過最終她也沒看見高慎行,想到高慎行臨走也不愿意再見她一面,姚念慈的眼神徹底黯淡下來,這人可真是鐵石心腸,他的心腸怎么就能硬成這樣?
村口小河邊,十四座新墳一字排開,十四名優(yōu)秀的中華兒女永遠地長眠在了這里。
李子涵迎著朝陽記完最后一頁日記,然后往秦玉珍的墳瑩上添加了最后一捧泥土。
“玉珍我的愛人,我走了。”李子涵抬起頭,瞇眼看了看東方緩緩升起的旭日,淡淡的卻堅定地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一定會活到抗戰(zhàn)勝利那天,那時,我再回來看望你,把抗戰(zhàn)勝利的好消息告訴你。”
說罷,李子涵轉身匯入十九大隊的行軍隊列。
這一去,烽火連天,山河破碎。
十九大隊清晨從昆山開拔,趕到吳縣(蘇州)城外時已經(jīng)是當天傍晚。
根據(jù)第三戰(zhàn)區(qū)長官部電令,第七十四軍在吳縣、吳江一線至少要堅守兩天,其中王耀武第51師警備吳縣,負責阻擊從昆山西進的日軍,馮圣法第58師警備吳江,負責阻擊從平望北上的日軍,徐十九率十九大隊趕到吳縣城外時,馮圣法已經(jīng)帶著重新收攏的部隊趕往吳江設防,十九大隊便又馬不停蹄往吳江趕。
十九大隊剛走到徐家濱附近,便遇到馮圣法派來的傳令兵,命令十九大隊立刻搶占徐家濱附近的既有國防工事,保護徐家濱大橋,原來58師剛接到14師從昆山發(fā)來的電報,有一小股日軍搭乘小艇溯吳淞冇江西進,極可能是想走水路偷襲吳縣。
沿吳淞江西進的這伙日軍大約有一個步兵中隊,一百多人。
自從國軍在淞滬戰(zhàn)場上全面潰敗之后,小日冇本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隨便一個步兵大隊就敢咬著國軍幾個師窮追猛打,一個中隊就敢于向國軍一個團發(fā)起強攻,有時候一個小隊就敢向一座縣城發(fā)起進攻,而且還屢屢得手。
徐十九一聽就怒了,小日冇本還真是狂到?jīng)]邊了,區(qū)區(qū)一個步兵中隊就敢孤軍深入,還真把國軍當成泥偶木雕了?徐十九當即派舒同文去跟附近的鎮(zhèn)、鄉(xiāng)公所接洽,把附近的既設永固國防工事給接收過來,同時命令部隊就地展開,搶修工事。
兩個多小時后舒同文回來了,卻帶回來一個讓人生氣的消息,附近鎮(zhèn)、鄉(xiāng)公所的官員已經(jīng)全跑了,就連各保保長、里長也都跑了,關于國防工事的方位、圖紙以及進入閉鎖工事的鑰匙可都在這些官員手中,他們一跑,十九大隊可就捉瞎了。
不過舒同文好歹帶回來一個說法,為了防止?jié)h奸以及日軍間諜發(fā)現(xiàn),吳福、錫澄、嘉乍以及海嘉這四條國防線上的永固工事都偽裝成了封土堆,只要掘開土堆就能找到工事,徐十九便派人去挖土堆,結果果然挖到幾個閉鎖式重機槍巢,不過鐵門緊閉著,還落了鎖,而且還是那種內(nèi)置鎖扣,除非用炸冇藥炸開,否則根本打不開。
就徐十九來看,這些重機槍巢修得還是相當講究的,低矮,可以有效降低被彈面,射界良好,完全可以鎖死從正面沖過來的敵軍,如果以交通壕將這些個重機槍巢連接起來,再輔以一個營的兵力,絕對可以輕松擋住日軍一個步兵大隊的進攻。
不過很遺憾,由于國軍撤得太過倉促,跟地方上的銜接沒有做好,現(xiàn)在這些工事基本上都成了擺設,十九大隊還得搶修簡易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