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出了杜家,沒有回首,他怕自己望見心中的雨簾,擋了視線,又一次羈了征程。也許人生賜予你多個選擇,是希望亦是災難。你從來都不可盲目慶幸一件事的喜樂,也不能武斷否定錯綜複雜的當下。那些一條道走到黑的人,不論成敗若只論心的堅定,卻也是不受迷惑的脫俗。
江成坐在飛機上,萬里高空俯視而下,陷入了深深思憶:曾幾何時,自己負了芳兒一世情深,擔不起杜娘一生託付,一切的一切,還近在昨天,卻又似遙遠從前的夢了,漸漸模糊,淡去味道,像別人的故事,自己卻又親身經歷。
飛機在雲中穿梭,光線明一陣暗一陣,霧團薄一片,厚一堆。來時跋山涉水,歷了多少歲月風霜,空姐溫馨提醒一句便到了曾經魂牽夢繞的故鄉西安。江成一下飛機沒有回舅舅家,直奔母親墳前,也許他怕舅舅問起芳兒之事,又或者在這世上他再也找不到可以傾心相訴之人,唯有那永遠活在心裡的媽媽。江成跪在母親的墳前,擡頭不起,默默地滴下淚來:“媽媽呀,您可知道,這段時間我身在外地,心卻早飛了回來。那裡人好物美,卻總不如故土的鄉情山山水水;什麼美味佳餚,山珍奇味,不如您一碗清粥甘甜。兒夜夜心繫桑梓,望不盡隔山阻河,走不出月圓心缺,如今飛回來了,故人卻又在哪裡?青兒,那個曾經笑著叫您“娘”的女孩兒,如今已認別人作了媽媽!我原以爲她出嫁了,我躲到外地去,時間一長,再多經些事,多遇些人,也就將她劃分到了“熟人”一類??赡挠心屈N簡單,那麼容易!原來一個人住到了另一個人心裡,便是一生的牽掛和糾結。若是進去的時候毫無防備那扇出的門,卻很有可能是永遠鎖死的。您曾經教導我,待人要真誠,尤其是那些值得的人,可您沒告訴我,這異性之間太過真誠也便是一種災難。我這次回來,不爲別的,只想靜靜地守候我生命中至愛的兩個人。青兒若生活如意甜美,我便也樂在其中。但她若在苦海中掙扎煎熬,我便會什麼也不管不顧!任那三山五嶽崩裂,任那滄海桑田火雷遍起,也一定要帶她離開,度她脫難!”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言語不清的安排,萬千世界因果循環恰如其分各行其事。正當江成感恩萬千時,卻聽得身後一女子不知何時來到,啞著嗓子,輕輕呼道:“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江成突然間心如萬江波濤,大浪盡起!臉上盡是淚水不停橫流,緩緩地轉過頭來,見一個瘦削不成樣子的年輕女子,滿臉悽楚,淚水縱橫,見自己轉過身來,那本是晦暗的眼中突閃出明亮的光彩,漸漸溢滿整個眼眶,一瞬間激動地嘴脣顫抖,全身哆嗦,一個不穩,就要斜斜地倒將下去。江成如被電注,撲上去,急忙扶住,淚如雨下,心焦似火,緩緩地將其攬入懷中,輕輕地喚著那女子的暱稱。淚一滴滴灑落在女子臉龐,不知是涼涼的,還是熱乎的,許久,那女子嘴裡突“哇”地一聲啼哭,似將萬千年的怨氣和不甘瀉出了一些,悽啞著嗓子,虛弱地哭道:“你怎麼纔回來?!你若再不歸,我便真的就死了!我們從此也要陰陽相隔了!”江成愈發將枯瘦如柴的青兒抱地更緊了,大哭道:“你怎麼瘦成這樣子了?!他對你不好嗎?!”青兒也不答,迷茫地望那陰沉的天空看了半晌,淚不停地流下來:“也許你不信,我隔日便可夢到你回來,在伯母墳前祭拜。因此我每日必來的,只是你卻讓我等了這麼久。你一定還與那個女孩兒沒結婚吧,那日她氣我說自己懷孕了,奔回去坐在婚車上,我便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了。我們倆好了那麼久,你都不願意碰我一下,你對愛情的尊重,似那古人對處子的守護,那如渾濁之人言語。回了幾次孃家,我也從母親那裡知道我父親對你曾經的不義,也理解了你當時爲什麼要莫名地離開我。可你想過沒有,沒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怎麼活?。∥一钤谶@世上還有什麼意義!!你還知道關心我,問我過得好不好!!我每日從早晨到傍晚皆以淚洗面,盼著你回來救我,不再受丈夫的毒打,公婆的虐待!只因爲我生了個女兒,那畜生便時常帶野女人回家,我若說上他兩句,他便用皮鞭打我!菸頭燙我!你看看,”青兒將衣袖挽起,卻見深深淺淺,密密麻麻布滿燙傷黑點。江成看了,心如插了萬把刀刃,痛不欲生,哽咽地抱著青兒撕心裂肺:“我錯了!我若知你受盡如此折磨,就是死!攪他個天翻地覆,也不會讓你嫁給他,早早歸來的!”“如今好了,終於盼得你歸來了,”青兒深深地舒了口氣,如釋掉了千斤重擔:“不是有句話嗎,叫做女嫁後,不由爹。如今誰也管不上我了,我也不會在意任何人的喜好情緒了。成兒,你帶我走吧,去一個誰也找不到咱們倆的地方,讓我們重新開始我們曾經憧憬的美好愛情吧!”青兒臉上的淚痕未乾泛著淡淡的幸福之花,溫柔地將頭依在江成結實的臂膀上。江成笑了,從未有過的釋然,但眼眶中卻集滿了淚水:“你準備什麼時候離婚?孩子又怎麼辦?”“你不知,他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人,我若主動和她提離婚,他一定不會同意,或者我還會被他打死也不一定!至於孩子,也許只有她長大了,纔會明白我的苦,也會原諒媽媽的!”青兒嗚嗚地哭了起來。江成不說話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許久,才長長嘆了口氣:“你回家再看看孩子,明早9點,我們在長途汽車站不見不散。除了身份證其餘的什麼也別帶,以免他懷疑。這一夜,你再想想要不要帶孩子一塊兒走。沒媽的孩子多可憐!你放心,孩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卻是你親生的。只要是你的,你喜歡的,都值得我用命去維護和爭?。 薄安?!我若要徹底擺脫從前的噩夢,讓我們的愛從此沒有任何隔閡與瑕疵,就必須徹底捨棄這段錯誤的姻緣和結果!我身體已經殘缺,丟了留給你的完美,若再帶個別人的孩子,我這一生卻怎麼可以心安!”青兒堅決道。江成又勸了幾句,青兒也不語言,只是默默的落著淚。
二人一會兒又說了些這一年多的趣事見聞,不覺天色已漸至黃昏,齊齊地在母親墳前磕了頭,對母親說些離別的話,手拉著手,出了公墓區。江成送青兒至出租車上,也自尋住宿離開了。
此夜楊耀一夜未歸,這也是常態,青兒早已習慣,從前也許還有些怨氣,此刻卻巴不得如此。青兒糾結了一宿是否帶上孩子一起走,反反覆覆矛盾了千回。臨到明瞭,卻心一狠,將忙了半宿爲孩子準備的衣物放回了原處。她來到孩子的小牀前,女兒憨憨地咂著嘴在夢裡。“孩子呀!媽對不起你了!媽這也是沒有辦法呀!媽時常想你若是個男孩兒該有多好!媽這一走也就了無牽掛了??赡闫莻€女孩兒,什麼地方都要讓人操心,一不留心,便是劫難。從小到大,有人欺負,遭受不公,只因爲我們都是女的。做女人真不好,我們頭上戴著安守本分的帽子摘也摘不掉,男人卻可以朝秦暮楚,見異思遷。結了婚家務一大堆,全是自己的,忙死忙活!生孩子分男女千丈之差地位,色衰了又被別的女人佔了愛!再慘些不講理大男子主義家暴讓你生不如死!雖說那男女平等口號叫的好,婚前將你寵成公主,婚後卻成了別人的私有財產!仰仗著結婚時給了幾個彩禮錢,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作踐死了往祖墳裡一扔,還有後來人!”“當然!事有例外,那男人中也有幾個疼懂你勝過愛自己的人,媽媽這一生可幸可嘆是遇到了,所以不能錯過!否則便是死悔莫及!願媽媽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你,也許等你長大了,瞭解了你父親是個什麼樣人的時候,便不再恨媽媽在你這麼小就丟下你一走了之了!”青兒淚奔奪門而出。
江成在長途汽車站翹首以盼,終於等來了青兒,青兒帶了妝,還似那日出嫁般靚麗動人,更見俊鳥出籠之喜笑顏開。江成也是喜眉笑眼,卻見青兒身後並無孩子,憾憾道:“今日別了此地,不知何年何月是否歸來,你如我般那麼看重情分,日子一久,必牽腸掛肚,不如我在這裡依然等你,待你領了孩子再走不遲?!鼻鄡郝犃私傻脑捬垩e溼溼的,不言語不搖頭不點頭,徑自向汽車站點票處走去,江成無奈,只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