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兩人敘過名號,回頭再看高老莊時,只見一股灰黑陰風(fēng)裹著什么物什,在離地三丈的半空中,載浮載沉,逕自往莊外十多里處的荒山投去,轉(zhuǎn)眼過后就沒了行蹤。
不消說,那一股看上去就不是善類的陰風(fēng),卷起塊壘草垛般的玩意,就是傳說中的豬妖了,慈舟心里暗道果然如此,也就沒有跟著去追索到深山老林里,而是攜徒走向此行目的地——高老莊。
從遠處俯視下去,可以看見這幾座塢堡連成品字形,莊子外面的農(nóng)田,阡陌相連,灌溉的水渠四通八達。河岸邊有大大小小的水車,即便在秋冬時節(jié),水位低落的時候,也能將河水提引上來,務(wù)必保持農(nóng)田灌溉所用。
此時剛過仲夏,稻田里半青半黃的稻谷,仿佛剛剛學(xué)畫的稚子隨手涂鴉之作,色彩斑駁疏離,完全不成章法。
慈舟前世也是農(nóng)家子弟出身,估摸著時節(jié),推算出至少還有半個月,才能開鐮收割,當下點點頭,看著沉甸甸的谷穗,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悟空”本是烏斯藏人,高地特產(chǎn)的裸麥,產(chǎn)量小不說,顆粒還遠不如稻谷飽滿,心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高老莊也不簡單,平時是民,臨戰(zhàn)成軍,安排在莊外守水的兩位莊戶,看見烏斯藏獨有的巫師裝束,還兩位一同前來,當下臉色一緊,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年長的莊戶主動留下來接待,年輕的那位,則躬身后退幾步,旋即轉(zhuǎn)身快步走向莊子。
慈舟看見此人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撒腿飛奔,臨到高老莊大門時,還被門檻絆到腳,狠狠地摔了一跤,估計至少是鼻青臉腫了,或許還被磕破了頭,卻強行忍住疼痛,伸手抹了一把臉,隨意甩在地上,臉上淌著血汗,逕自闖進了莊主高太公的家里。
年長的莊戶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臉上神色端著小心,伸手指著耳朵,一副我聽不懂你們說什么的耍滑頭模樣。
等到高老莊得到消息,有烏斯藏國的兩位巫師聯(lián)袂登門,一大群早起的莊戶,手持扁擔(dān)、草叉、條帚等農(nóng)具,鬧哄哄地沖出莊子大門。
師徒二人對上的年長莊戶,聽到身后異常響動,眼角余光迅速往后瞥了一眼,臉上諂媚的笑容頓時一斂,伏低做小的身板,也挺直了腰桿,底氣變得十足起來。
“悟空”看到這一幕,被氣地哭笑不得,抗在肩上的虎頭棒,隨手插進地里,摘下胸口的護心鏡,翻轉(zhuǎn)過來,就想敲它一記,發(fā)出震蕩凡人魂魄的靈波。
臨到關(guān)頭,此煞氣深重的念頭,就被慈舟識海里的天庭攝取過去,巫師乃雄頓時恢復(fù)冷靜,后背不由自主地滲出汗水,抬起沉重的眼皮,望著高深莫測的恩師,聲音沙啞請示道:“三藏老師,是否允許徒兒施法,震懾這幫不開眼的唐人?”
慈舟看著群情洶涌的莊戶,稍微一個不慎,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當下輕輕點了點頭,叮囑道:“一擊即可!好在那些都是年輕人,即便受了轉(zhuǎn)靈波,傷害也不大!”
“悟空”聽到允許后,迫不及待地伸手拎起法器,右手拇指扣住食指,用力朝這面“銅鑼”彈指一擊。
只聽噹地一聲,響銅質(zhì)地的小鑼輕微震動著,發(fā)出綿綿密密而不絕的聲音,除去師徒兩人,在場所有聽到鑼聲的莊戶,都仿佛靈魂出竅似的,整個人眼睛往上翻白,隨后身體軟軟地往后躺倒。
慈舟發(fā)現(xiàn)轉(zhuǎn)靈波的余音還沒平息,已開始往高老莊擴散開去,忍不住心生慈悲,伸手戟指,輕輕一點,識海中的黑暗憤怒金剛,就發(fā)出一股莫名的波動,竟然將余下威力全部消除。
這一手平息余音的“法力”,足以證明恩師的修為深不可測,把巫師乃雄當場嚇到了,他還以為自己做地過火,趕緊把法器銅鑼收起,翻轉(zhuǎn)過來,依舊充作護心鏡貼身戴著,惴惴不安地看著慈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彌補過來。
“算了罷,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這高老莊能出豬妖,想必是有些秘密在,仔細應(yīng)對就可,可別傷及了無辜,也別墜了自家威風(fēng)。”
說完,慈舟逕自上前,先扶起臉色一刻三變的年長莊戶,卻發(fā)現(xiàn)他距離最近,即便恢復(fù)神智,也仿佛喝醉酒般,腳步踉踉蹌蹌,一腳踩高,一腳踩低,十分的有趣,讓人忍不住有些想笑。
至于稍微遠一些的年輕莊戶,沒等師徒兩人去攙扶,已經(jīng)自行清醒過來,彼此之間互相對視,都看到對方臉色不好,顯然是被親自登門造訪的兩位巫師,那詭異莫名的手段弄怕了。
這邊的異常響動沒有持續(xù)太久,高老莊的頂梁柱高太公,拄著鳩杖,大步流星地跨過齊膝高的門檻,還未走近,洪亮如鐘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兩位大師在何處修行?怎么今日得空,來登我高老莊的門?我可是常年供奉如意法王,得了法王信物,連烏斯藏國王近衛(wèi)也不敢冒犯哩。”
本教出身的巫師乃雄,立即想起教中四大法王,其中以如意居首,曾經(jīng)為數(shù)任烏斯藏國王摩頂祝福,按照西唐帝國的說法,少不了一個“三朝元老”的身份,真正的無冕之王。
當下,“悟空”不敢言語,只把眼睛望著身前的恩師。慈舟聞言卻笑了笑:“如意法王看顧烏斯藏人都來不及,你是何人?竟然得了法王的信物?既然有信物在,怎么容許豬妖出沒,還如入無人之境?”
這些有根有據(jù),合乎情理的話,不僅將高太公扯起虎皮當大旗的企圖當場破壞,還趁機狠狠地嘲諷了一番。
高太公也是個臉皮厚的人,否則的話,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豬妖出入小女兒的閨房,卻還能若無其事。
他只當巫師的話純屬腐鼠放屁,排開眾人走到前面,在師徒兩人面前亮了個相。
好家伙!高太公雖名為太公,年紀估計不惑之年而已,一手拄杖,一手輕撫五綹長須,面皮白皙細嫩,白白胖胖,保養(yǎng)地甚好甚好。
只見他頭戴一頂烏綾巾,身穿一領(lǐng)蔥白蜀錦衣,腳踏一雙糙米皮的犢鼻靴,腰間系一條黑綠絳子,右手拇指戴一枚鐵戒指,估計年輕時,也是彎弓射箭的一把好手。
休看他一身衣著不顯山露水,也沒有穿金戴銀,卻是一副團團融融的富貴相,單說那一身蜀錦衣衫,價值就相當不菲,即便在中原,也是價比黃金,換做烏斯藏國地界,恐怕還要翻他幾番。
高太公把頭搖成撥浪鼓,笑道:“非也,非也!我家有三個女兒,長女香蘭,次女玉蘭,都遠嫁他鄉(xiāng),令人思思念念不可得。唯有三女翠蘭賢淑雅致,有大家閨秀風(fēng)范,便留在家里招婿登門。”
“沒成想,招上門的賢婿朱剛鬣天生神力,一人之力能抵十人、數(shù)十人,我家百傾良田所有活計,他一人全部包下。如此一來,我家節(jié)省了雇請長短工的銀錢,前后不過數(shù)年,就因節(jié)儉暴富起家。”
“不料,賢婿此舉惹怒左近潛藏之烏斯藏妖神,暗中用藥合酒令其吞服,竟然變換了相貌,還生地肥頭大耳長鼻子,看上去有幾分豬樣。實情上說,賢婿還是賢婿,小兩口恩愛如常,只是防人非議,賢婿在莊外安身。”
慈舟聽了這番長篇大論,對高太公不禁刮目相看,心里暗道:“能說會道且不提,還擅長指鹿為馬,甚至于顛倒黑白!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