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有零散的騎兵帶著小隊的步兵在巡邏著，遠遠的高地上，能夠看到工事和戰壕。
“那是宋將軍的部隊！”
楊全林指著那些巡邏的士兵和遠處的工事道：“這幾年，日本人早已消化了佔領東北三省帶來的勝利果實，實力進一步增強，僅僅是東三省早已無法滿足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了，不斷的對關內用兵，幸好馮將軍和宋將軍拼盡全力，纔打退了日本人的攻勢，要不然，恐怕大半個察哈爾，現在都已經和東三省一樣，淪入敵手了……我們現在腳下所站著的土地，都是成千上萬的士兵們用血才保住的！”
聽著這些，楊毅的心情也忍不住的沉重，半晌開口道：“你不是說蔣委員長，還有馮將軍他們這些軍閥救不了國嗎？現在你又說我們腳下的土地是他們守住的，你這話，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想救國，和救得了這個國家，是兩回事！”
楊全林道：“真正能夠救得了我們這個國家的，是毫無私心和鬼子，列強死磕到底的那些人，就像將血潑在這裡的那些士兵們一樣，可蔣委員長，還有馮將軍他們這些軍閥，在想救國的同時還有政治上的考量——做事三心二意，豈能成大事？”
“那你們，不也是一樣？”
楊毅冷哼道：“你們口號喊的最響，卻不是一樣有著你們自己的考量，地盤，積蓄力量？”
“我們是被逼的，先挑起爭端的可不是我們！”
楊全林怒視著楊毅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比蔣委員長，任何軍閥都更想停止紛爭，大家一致對外先打敗日寇再說，但我們至少得先活下來，而現在是，蔣委員長不讓我們活，我們連活都活不下去，拿什麼去跟鬼子鬥？”
“如果你們真如你們所說的那麼高尚，那麼爲何不放棄你們的理想，直接加入委員長他們的部隊？”
楊毅問：“這樣，你們不就可以一起齊心協力的對付日本人了嗎？”
楊全林看他的目光像是看著一個白癡道：“假如你和你鄰居都吃不飽，你鄰居家目前看起來比你家的情況好點，但你有信心在將來能讓家裡的日子過的更好，那麼，你願不願意不要自己的家了，跟著鄰居家混？”
楊毅便沉默了，答案是肯定不可能。
“這不就是了！”
楊全林道：“國事家事，其實都有共通之處，現在誰都不確定誰能讓這個國家變的更好，那麼最好的辦法是先將外面的敵人趕走，然後再解決內部的問題，但蔣委員長卻放著外面的敵人不管，先來消滅我們——那麼多的同胞還在受苦，你覺得這合適嗎？”
楊毅也覺得不合適，但他更知道，政治上的東西可絕不是說的這麼簡單，也不想在這上面廢這個腦筋。
也就是需要在這裡等到天黑摸過邊界進入滿洲，待著實在無聊說話打發時間，要不然他纔不會和這個革命黨說這麼多廢話。
在楊毅看來，國家興亡，重不重要？重要；看著國家現在這個樣子心裡難不難受？難受！
但他還是覺得，這些東西跟自己沒太大的關係，救國什麼的都是大人物的事情，自己最重要的任務是養活弟妹，將他們帶大，賺錢娶宋佳雯，讓她過上好日子，這就是他全部的夢想。
至於真是亡國了要做亡國奴了會如何？
在楊毅的心底壓根覺得沒什麼，幾千年歷朝歷代，多少朝代興亡，那麼多人不也都過來了？
想著這些，楊毅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等天黑了好趕路，早點將楊全林送到他要去的地方，拿到他許諾的三條大黃魚，就可以挺直腰板告訴宋康年，自己能讓你的寶貝女兒過上好日子，也能讓弟弟妹妹過上好日子！
這就夠了。
但楊毅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趟滿洲之行，徹底的顛覆了他對亡國的認知。
他一直以爲的改朝換代也就是軍隊拼命，老百姓過的雖然苦些，但終歸還是能過，但他看到的一切，卻遠遠不是他以爲的樣子。
入夜，圓月高掛。
距離年三十還有二十多天了。
清冷的月光照著白雪皚皚的大地，兩點黑影如同蟲子一般的蠕動過了邊界，進入了滿洲之內。
靠近滿洲這邊，並沒有日軍駐防，和宋將軍的部隊如臨大敵截然相反，這讓楊毅很奇怪。
“日本人現在實力強大，他們不進攻我們，我們就得燒高香了，難道他們還害怕我們進攻他們嗎？”
楊全林笑的很苦澀，那種表情就跟小孩子遇到一個總是欺負自己的小胖子，自己如臨大敵，而小胖子欺不欺負你得看心情那樣，但至少完全不會將你放在眼裡。
一路行來，足足幾個小時，到天色微明之時已經走了幾十裡地。
沿途，楊毅看到了不少的村落，不過那些村落都成了一片廢墟，有著被大火燒過的痕跡，除了偶爾有野狗低吠著竄過之外，根本沒有看到一個人影，空氣中有著死寂的氣氛。
“這邊的鄉親都沒住在這裡了，因爲日本人不讓！”
楊全林看著臉色很不好看的楊毅道：“因爲鬼子怕這邊的老百姓組織起來反抗他們或者逃走，實施了集家並村的政策，所以這邊的老百姓大多數都被集中起來，住進人圈裡了！”
聽到人圈這兩個字，楊毅的臉色極其難看。
圈和圈（juan），雖然是同一個字，但這兩個字的意思簡直是天差地別。
圈，在楊毅的理解裡，那就是給牲口住的，比如自己家的豬仔雞鴨黃牯牛，但是人圈（juan）？人住的地方就應該是房子，也可以是窯洞，村子，但怎麼也不能是人圈吧？
人可不是牲口！
“你可別不高興，人圈這個詞可不是我說的，是住在哪裡的老百姓們自己說的！”
楊全林笑的很奇怪，那種笑只有死了全家的人才能笑出那副模樣，他道：“要是你去看到了那種地方你就會明白，人圈（juan）這兩個字可沒叫錯，那真的就是人圈，咱們中國人，在日本人的眼裡，連牲口都不如……”
“你給老子閉嘴——我不會信你！”
楊毅毫無預兆的厲吼，在這一刻的他看上去如同發怒的猛獸，楊全林懷疑自己要是再說一個字，這傢伙說不定會將自己給撕碎！
但他笑的很開心很開心。
因爲他覺得，像這種猛獸就不該如楊毅先前那樣的活著，待在家裡藏起爪牙。
猛獸，就應該嗷嘯山林，去撕咬獵物，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