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亮到天黑,他工作過的飯店一直很熱鬧。
當然了,這份熱鬧指的并不是飯店生意紅火、顧客多,而是指來賭債的人很壯觀。
如果搞了破壞的話,那么結果反倒可能會好些。一但毀壞了飯店,或者是威脅到飯店老板人身安全的話,那么進去喝茶是肯定的。可這些債主打手顯然并不打算采取太暴力的方式討債,僅僅是聚在飯店門口打牌順便兇神惡煞的看著其他人而已。
如果真的想暴力催債的話,他們也不會在大廳廣眾之下做這種事。至于是否會私下摸到老班家住處堵人,那就不是蒙笑關心的范圍了。
他只關心自己的行李,還有工資。
雖然他只在飯店干了半個月,不過半個月工資好歹也有近1500元。他現在窮的叮當響,怎么可能會大度的舍棄這份工資。
但是……
夜幕降臨,又累又餓的蒙笑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后站起身揉了下腿。
劉立說的對,要討薪拿行李也不該是現在。他首先要做的是給自己找個住的地方,然后再繼續找工作。
距離九月初開學還有兩個月,一切還來得及。
從飯店到徐奮家,蒙笑足足走了一個小時。也因為走了一個小時的緣故,他更疲更餓了。
徐奮家院門虛掩,試探性地推開之后,只見院內的平房屋內燈火通明。
蒙笑看著亮起燈來的房屋,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想哭。他本來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來到這里,沒想到不到一個月,他又踏上了這片土地。
就在他走進院中準備敲門之時,只聽屋內不斷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響。碎裂聲響中不時伴隨著男人的怒吼以及女人的尖叫,聽得蒙笑心里直打突。
他抬頭看了下夜空,突然之間想起來蒙笑他爸爸應該是這個點下班的。徐奮家里現在這么亂,應該是他知道徐奮的高考成績了。
怒吼聲已經變成了怒罵聲,天下間最惡毒的詞匯不斷沖擊著蒙笑的耳膜,直讓他腦袋也開始犯起痛來。
原本筆直前行的動作停止,蒙笑站了幾秒后轉頭走出了徐奮家。到底他只是個外人,無法置喙別人家事。
更何況徐奮好面子,如果此時進去的話,估計他們兩個誰都不會自在。
今夜天氣不錯,他靠在院墻下想;‘好在沒有下雨的跡象。’
天下雖大,可是好像真的沒有他容身之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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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龍弄才結束了交際應酬。
自從一個月前出了車禍之后,關心探望龍弄的人便絡繹不絕。雖然他沒受一點傷,不過其他人顯然不這么想。今天的飯局也是因此而設的,為的是慶祝他逃過一劫,赴局者多是生意伙伴以及其他利益共同者,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推掉。
一場飯局結束,在喝了不知多少杯酒后,龍弄這才被其他醉鬼放過。就在他坐進車內沒多久后,車內便被酒氣籠罩。
等到車子行駛后,有些疲憊的龍弄邊揉著自己的額頭,邊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風景。
新司機小陳雖然年紀小,不過開車技術卻是沒得挑的,最讓龍弄滿意的,還是他的心態——沉穩。
“小陳,”車子行駛了一會兒后,龍弄突然之間似是看到了什么,開口叫了自己的司機,“車暫時停下,我等會兒回來。”
“好的,龍董。”說著,小陳放慢車速停了車子。
雖然是省會城市,可是P市卻稱不上是一線城市。和繁華的一線城市相比,這座城市的夜晚顯得格外寥落。凌晨一點左右,馬路上只有零星幾輛車行駛,而人行道上,也鮮有行人。
因此,馬路邊一個正在將空塑料瓶扔進編織袋的青年,便顯得十分顯眼,讓人忍不住好奇想要得知這個人為何會看起來這么落魄。
“蒙笑?”下了車后,龍弄開口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原本正在行走的青年身形一頓,隨后他轉頭看向龍弄。
“龍……董事長?”青年也試探性地回問了他一句。
“還記得我?”龍弄輕笑一聲,“上次見到你還是三年前,沒想到你已經長這么大了。”
蒙笑錯愕的看著龍弄,想不到這么個大老板竟然認得自己,一時之間他倒是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他向來沒什么見識,人生前十幾年見過的最大人物便是龍弄,聽二叔講過幾次龍弄奮斗經歷的他,對龍弄是懷著經意以及憧憬的。
“嗯。”蒙笑重重吸了口氣平復心情,“董事長才下班?”
“也可以這么說吧,交際應酬也算是工作的一種。”微涼的夜風吹過,龍弄的酒也因此解了一些。
他之所以會認得出蒙笑,還真不是因為三年前見過他的緣故。發育期的少年變化跨度向來大,而龍弄每年要見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所以饒是他記憶力再好,想要認出三年前見過的人也是有些困難的。
他之所以認得出蒙笑,原因還在于蒙鵬死后,他曾看過蒙鵬以及他家庭成員資料的緣故。
“嗯。”蒙笑緊張的點了點頭。
“今年參加高考了?考的怎么樣?”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遍蒙笑后,龍弄笑的越發親切了。
老實說,最近一直在調查車禍真相的龍弄在見到蒙笑后心里滋味很是不好受。畢竟就在幾分鐘前他剛因蒙鵬的死而感到些許沉重,下一秒就見到蒙鵬侄子在深夜翻垃圾桶撿塑料瓶,這畫面對他來說簡直是惡意滿滿。
蒙笑這孩子,他記得應該是被蒙鵬和蒙鵬父母養大的。
一提到自己引以為豪的成績,蒙笑也笑了一下。
“考的還可以,總算沒丟了學校的面子。”雖然口中話語謙虛,可是看他眼中的驕傲可知,他對自己的成績倒是很滿意。
“報專業應該還要再過幾天吧?”蒙笑看著蒙笑拎著的編織袋說,“這么晚了還在大街上走可能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董事長,”蒙笑連忙說,“我這就回家了,你工作累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我家離這里不遠。”說完,他拎著自己的編織袋幾乎是小跑著逃離了這里。
又一陣夜風吹過,目送著蒙笑跑遠的龍弄看著青年遠去的身影,久久沒有動作……
……
最開始,只有褲子因為坐久了臺階而變得有點臟;
然后,手也因為翻垃圾桶的緣故臟污不堪;
最后,衣服前襟也不小心沾上了物資。
現在的他,看起來應該是格外狼狽。
穿著得體,什么叫穿著得體呢?
在蒙笑的理解范圍內,穿著得體便是指如果沒有昂貴精致的衣服的話,那么上身的衣服最起碼應該是干凈的。
可惜,他連這點也做不到,想要在別人面前維持體面也做不到。
打開垃圾桶箱以后,先是會聞到臭味,隨后便是看起來惡心的各種垃圾。從一袋袋垃圾中找出自己的目標雖然不難,可是想要不和其他垃圾接觸確實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不是每一袋垃圾都是惡心的,就像他在某袋垃圾中看到的面包和薯片一樣,膨化袋沒有漏氣,似乎也還在保質期內。
看著薯片和面包,他喉頭微動,咽了口口水,隨后蒙笑移開了視線。
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他連忙蹲下身將地上的塑料瓶全部扔進袋中,借此逃離薯片和面包的誘惑。
“沒有錢又很餓的時候,為什么不把那個吃了呢?”似乎有人這樣問。
蒙笑的眼淚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之間流了出來,于是他連忙用手背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放出太大的響聲。
然而嗚咽聲到底還是發了出來。
“之后你打算怎么辦?靠撿垃圾為生嗎?”
蒙笑吸了下鼻子,放下手背,改用袖子擦起了眼角。
“怎么可能,”邊擦眼睛,他邊哽咽地說,“等到天亮了,我就把這些瓶子都賣了,然后再找個地方吃飯,然后……”
“再找個地方工作……”
他不會靠撿垃圾為生,他會……
“這個假期我會靠打工掙學費,”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轉身看著一直在自己身后的人說,“然后我會上大學,我會努力學習拿獎學金,兼職掙生活費,然后……”
他突然之間捂住了自己的臉,放聲大哭。
蒙笑不明白,為什么他會活成這個樣子!
“求求你走吧,”邊哭,他邊哀求道,“我不想讓人看!”
龍弄嘆了一口氣,隨后走到蒙笑面前:“哭吧,哭出來心里也許能好過些。”
聞言,原本已經快能控制住自己情緒的青年頓時哭的更厲害了。
“這樣就很好。”龍弄抓住了蒙笑正拎著編織袋左手,將袋子從他手中接了過來,“蒙笑,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但是堅強不代表什么事都要憋在心里,偶爾發泄一下對你沒壞處的。”
說完,他將編織袋放到了垃圾箱中:“不管未來如何,現在對你最重要的是找個地方休息。”
將蹲著哭泣的蒙笑拉起來后,龍弄牽著他,慢慢走向了車子所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