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你怎麼哭了?”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之前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名學生, 都轉向了蒙笑。
“沒有, 我只是不想看你們打架而已。”蒙笑連忙抹掉了眼淚, “行了, 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吧。”
說話間功夫, 兩名學生已經被其他老師控制住了。
“至於哭成這樣嗎?”見事態暫時控制住了,之前忙著拉架的二班班主任連忙將自己散開的頭髮重新紮好,“行了……”
她疲憊地說:“你給學生們上藥吧。”
蒙笑沒動, 仍是低著頭。
“好像有個人等在外面很久了。”半晌,他低聲道。
一直觀察著蒙笑一舉一動的簡麗蕓這才意識到自己來此到底是爲了什麼。
“您好, ”她強撐著走到二班班任面前, “我是鄭瑞麟的媽媽。”
鄭瑞麟, 就是被壓著打得那個瘦小學生。
見母親來,鄭瑞麟並沒有作出任何迴應, 仍是保持著怒瞪高壯學生的模樣,看起來是還沒被打服帖。
“哦,”二班班任若有所思,“是你啊,來, 坐吧, 鄭瑞麟你也給我過來, 還有高洋, 你也給我消停一點。”
情勢似乎在好轉。
除了蒙笑以外, 其他老師也各自回到了座位,看起來, 都恢復了工作。
除了蒙笑。
他恍惚著看著二班班任、鄭瑞麟以及簡麗蕓這三個人,看著班任和簡麗蕓寒暄,看著二班班任批評鄭瑞麟,又看著簡麗蕓活用話術,明面上附和老師,實際上爲自己兒子開脫。
他看著她們,萬般滋味流淌在心間。
酸、妒、苦、驚、嫌,唯獨沒有喜。
她還活著,她竟然還活著?
蒙笑猛地一咬嘴脣,血腥氣瞬間盈滿口腔。
她應該死的,或是死在艾滋上,或是死在其他性病上,可是她爲什麼還活著?
而且,還活得那麼好?
心裡似乎有什麼地方塌了,他卻不覺得痛,只是感覺十分疲憊與無奈。
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諷刺了。被綠的丈夫直到臨死前一秒,還能聽到來聽病的親戚小聲唸叨他是怎麼被綠,以及被多少人綠了的。而被拋棄了的孩子,則頂著其他人或是鄙夷、或是憐憫的目光,帶著對母親的恨與思念,熬過一年又一年。
而拋棄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不但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反而穿金戴銀,成了光鮮亮麗的貴婦,錦衣玉食地活著,或許她還會偶爾悲春傷秋感傷一下,自己實在是活得太累了。
太諷刺了。
蒙笑長嘆一聲。
“蒙老師……”有老師悄悄地拉了下他的衣服,小聲提醒著他,“學生家長都快讓你看毛了。”
“抱歉,”蒙笑咳了一聲,隨後坐回了辦公椅上。
“什麼情況?”語文組年級組長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你和鄭瑞麟媽媽認識?”
長得過於相像的兩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又怎能不讓他人多想?
“不認識,就是因爲不認識,我纔看她那麼久的。”蒙笑強撐著擠出點笑模樣,“知道他們是什麼情況嗎?”
“鄭瑞麟他媽媽,聽說以前是……”組長看了眼還在談話的班主任和簡麗蕓,聲音低到幾乎聽不到,“出來賣的,後來被鄭瑞麟他爸爸包了,因爲生了個兒子,所以當了個姨娘,最近剛把原配大老婆熬死,領證還沒到三天呢。”
“那高洋還真沒罵錯,”蒙笑幽幽地說,“有錢人真會玩。”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更髒的都有。”說完,組長老師回到了自己的辦公位上。
更髒的都有?
蒙笑突然捂住了嘴,胃裡,酸水翻騰。
“你沒事吧?”見蒙笑捂嘴乾嘔,組長連忙關懷道,“趕緊去校醫院看看。”
簡麗蕓突然看向了蒙笑,見蒙笑還在捂著嘴,她的眉頭,不自覺地輕蹙了起來。
“校醫院?還是算了。”蒙笑掐著脖子擺手道,“藥都過期了,我是真怕死在那裡,我自己再緩會兒吧,要是不行,我再去醫院。”
說罷,他趴在桌子上,眼睛閉上,注意力,卻仍是集中在傾聽二班班任和簡麗蕓她們對話。
幾人的談話一直集中在孩子教育上,聽久了也委實有些無聊,然而她們卻仍舊得繼續下去,因爲當事人之一——高洋的家長沒有到來,所以也無法結束。
而高洋的母親是在十分鐘後到達的,不過出乎很多老師,包括蒙笑意料的是,高洋母親和簡麗蕓並沒有像他們猜測的那樣,大庭廣衆之下撕起來。
兩名同樣優雅的貴婦,在老師的調解下客客氣氣地解決了問題,在按著自己兒子道了歉之後,她們又寒暄了兩句,而後,各自帶著兒子回了家,順利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也打破了人們對於霸道富二代家長肯定狂到沒邊兒的刻板印象。
“這就結束了?”等到她們走以後,一直關注著兩位家長的老師們開始了交流。
“也是奇了怪了,”一名剛入職的教師說,“兩邊家長看著都挺有教養的啊,怎麼把兒子教成那種德行的?”
“要麼怎麼說你們這些人還是太年輕了呢,”語文組組長啜了一口茶嘆氣道,“這是屬於有點腦子的,不想讓咱們看笑話,表面上你好我好,等回去後指不定怎麼憋招使壞報復對方呢。”
“小孩子沒心眼,光知道彼此父母不對付,卻沒學會父母的本事,可不就鬧成現在這樣了。”
語文組組長說著,將話題引到了蒙笑身上,“蒙老師,你沒事吧?身體好點了沒?”
“更噁心了。”蒙笑說,“我去吐會兒。”
***
一小時後
蒙笑看著站在校門口不遠處的女人,以及她身後那輛高調的保時捷,說:“車還不錯。”
“蒙笑?”簡麗蕓神色複雜的看著蒙笑,皺著眉問道,“你是蒙笑,對嗎?”
看著她那雙熟悉的、飽含著期待的眼睛,蒙笑點頭,就在簡麗蕓眼中的期望轉爲絕望的那一刻,他說:“是我。”
在你面前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你在二十幾年前生下來的那塊肉。
不,他不是塊肉,而是顆炸彈,一顆可能會將簡麗蕓的榮華富貴焚燬的炸彈。
“是你啊。”他看到簡麗蕓乾笑了一聲,努力擺出一副慈母的表情,“這麼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你爸爸呢?爺爺奶奶呢?他們還好嗎?”
還好嗎?
“我想,在天堂一切都應該是好的。”
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故去的親人有高尚到能升入天堂。
他聽到簡麗蕓鬆了口氣。
“他們都是好人,實在太可惜了。”抽泣聲想起,簡麗蕓已經拿出塊手帕輕輕擦拭起自己那雙不斷溢出淚水的眼角來。
不得不說,她的睫毛膏以及眼線質量很及格,即使哭的再可憐,也沒有暈染開,而一點點眼影與粉底花掉對她精緻的底妝影響也不大。
蒙笑突然很佩服她,因爲他在哭的時候就做不到像她那般優雅,只留淚卻不抽鼻子。每次哭泣,他都感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鼻涕跟著流下來。
看來自己業務水平確實不行。
“你知道他們葬在哪裡嗎?”就在蒙笑思緒漸漸放飛之時,簡麗蕓已經擦乾淨了眼淚,“要不,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聊吧,雖然已經放學很久了,可是呆久了,也容易影響交通。”
“還是不用了,今天不方便,有人等會兒會來接我。”蒙笑微笑著拒絕了她,“我說……”
視線從簡麗蕓,拉至她的保時捷,漸漸地,他的視線又落在了正從不遠處駛來的車子。
“你愛我嗎?”蒙笑問。
聞言,簡麗蕓舔了下嘴脣,注視著蒙笑,沒放過他的絲毫表情動作。
“愛。”她生硬地說完,額頭上皺起的細紋瞬間消失。
她的眼睛真美,尤其是眨眼時,長長的睫毛翹動時,就像把靈巧的刷子,直刷得人心癢難耐,肝腸寸斷。
“那你愛鄭瑞麟嗎?”蒙笑又問。
“愛。”
蒙笑沒有看她,而是走向了她,走到她身邊、走到她身後、走到她車前,走到她車後。
最後,他走到了龍弄的車子前。
車門被打開那一刻,蒙笑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優雅的坐了進去。
“你有爲我準備入職大餐嗎?”他垂下了頭,問。
“有價格昂貴的酒店菜,也有我自己做的小炒菜。”見簡麗蕓向自己走來,就在她將要走到之時,龍弄發動了車子,瞬間,拉開了同簡麗蕓的距離。
“那我應該是無福消受了。”蒙笑說,“實習期沒過,我被開除了。”
上班僅一天,他就領到了三個月的薪水,外加一封解聘書,而解聘理由則是——給學生用過期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