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無聲的下了一夜之久。
漫天的雪花仿佛神祗書畫的手一般將這天地都染成了白色,寒風透過枯椏的樹枝從高處吹下來,層層冷意浸透了棉衫,讓人止不住的想回到家里好好的在火爐旁坐一會兒。
但這樣的愿望對于那些倒在地上連血液都凍結了的人來說,卻是再也不可能。
違抗命令擅自先追來的人幾乎全部倒下,鮮艷的血將這周遭十米的范圍都凍成了冰,眼看著就要剩下柳星嵐一個了。
他握著長劍死死盯著對面幾乎與這漫天的白色融為一體的少女,劍刃微顫,同伴被殺以及六年前那一場驚變所引發(fā)的悲憤幾乎就要透過劍氣向著那少女疾嘯而去,然而,他卻不能這么做——這冷風充斥的空氣中,笛音絕對比他的劍勢要快,何況,對面那個并不是個不會動的殘廢,蒼鳶閣魔頭榜連續(xù)六年的榜首——西域魔教焚天宮的頂尖殺手音鬼,這個他們連續(xù)追了十一天的妖女,單論武功都幾乎和他是相同的等級,她卻還習有半部《冷風曲》秘籍。
那本二十六年前蒼鳶閣第十七任閣主柳無涯打敗殺死焚天宮第九任宮主時所帶回的魔教術法秘籍,在六年前被音鬼所竊回,導致本來奄奄一息的焚天宮迅速壯大,直接促使了今日的場面。
而時隔六年,音鬼的再次出現(xiàn),就是來竊走《冷風曲》的另一半。
他的視線緩緩移動到那雙透白手中的玉笛上,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招式,卻偏偏沒有一個能制住她讓他有先機可趁的。
而音鬼似乎對他這狼狽的樣子并沒有什么感覺,淡漠如雪的臉毫無表情的盯著柳星嵐開口道:“只剩下你們兩個了,按你們中原人的規(guī)矩是不是都要死絕才肯罷休?”
那語氣就仿佛路邊販賣水果的小販,筐里只剩下兩個蘋果時,他看著蘋果嘟噥:只要再把這兩個蘋果賣掉,今天就完工了。
簡直視人命如草芥!
柳星嵐聞言怒意更盛,卻有人比他更為急躁,幾乎音鬼的話音剛落,他身側僅余的滿身掛彩的柳星棋就開口道:“你魔教無恥偷我蒼鳶閣秘書還敢在此口出狂言,當真覺得我中原武林如此好欺負嗎!”
柳星棋話音剛消的時刻,音鬼就冷笑出了聲,那雪色的臉上,連唇瓣都是淺淡的白色,說出的話卻撩的人心火沸騰:“偷你蒼鳶閣秘書?笑話,這《冷風曲》本就是我焚天宮的,我不過拿回我們自己的東西而已,反而是你中原武林厚顏無恥,當年僥幸戰(zhàn)勝,還恬不知恥的打著為武林除害的名義硬從焚天宮搶走了《冷風曲》,這么多年卻都沒焚毀,怕是偷著修卻沒修成吧?怎么,如今惱羞成怒又打著扶持正義的名號來追殺我,死了這么多人還不罷手?我怎么不記得你中原武林如此沒人性了?”
“呸!你個無恥妖女,分明是你魔教當年仗著妖法殺人無數(shù),惹得天怒人怨,若非我蒼鳶閣無涯祖師將這《冷風曲》帶回中原,你等不知還要禍害蒼生到幾時,如今你倒血口噴人說我蒼鳶閣偷修你這《冷風曲》,此等妖邪術法,豈是我蒼鳶閣看得上眼的,你此次來中原分明就是想從我蒼鳶閣偷走另一半《冷風曲》練成繼續(xù)為禍武林,我們不追殺你難道任由你拿走嗎!難道我們還要讓你再殺一個桃鳶不成……”
柳星棋一時口快,說到這里卻停了下來,他有些驚慌的看了柳星嵐一眼,果然柳星嵐聽到桃鳶的名字神色就變了,滿臉陰沉的盯著音鬼——六年前的那一幕又在腦海中重現(xiàn),埋壓了多年的仇恨也被這一句話引燃,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最疼愛的小師妹灰白而了無生氣的臉,雙眼緊閉著,毫無聲息的靠在凋敗的桃樹前,再也不會開口叫他一聲大師兄,然后撒嬌耍賴的央求他帶她出去玩兒。
心一揪,手幾乎就要伸了出去想要觸碰那張冰冷的臉,意識卻陡然清醒,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仍舊是音鬼雪一樣的面容,黑得邪氣的眼,淡白的唇,表情冰冷,等著將他們?nèi)客辣M。
剎那間一股克制不住的殺意就從胸間迸出,他握緊手里的劍,運起內(nèi)力想要進攻——這幾年來他也進行了不少術法方面的修習,《冷風曲》所修成的術法雖然厲害,但也僅有上半部而已,只要他夠快夠穩(wěn),定能傷了她!
柳星棋卻看得一驚,生怕他先于他動手,立即上前一步?jīng)_著音鬼喝道:“你也不過仗著《冷風曲》修出的妖術才敢口出狂言,你可敢不用《云笈》單憑一身武功與我對打,看我不剝了你的妖皮!”
他臉被激的血紅,手里握著的刀都開始發(fā)顫,這次是他擅自做主不聽柳星嵐的命令帶著一眾師兄弟瞞著柳星嵐前來追趕音鬼,卻不想不但沒達到目的,反而幾乎被音鬼殺光,若非后來柳星嵐趕到,此刻他必定已死在音鬼手下,自小他就嫉恨柳星嵐被師父重用的更多,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超越他,讓師父對他刮目相看,此次圍剿音鬼他本想做得大功一件,而此時竟落得如此境地,自然羞怒交加,怎么也不想讓柳星嵐再出了風頭,卻聽音鬼道:“好啊,你若輸了怎么辦?”
說著,她竟將手里的笛子用內(nèi)功化成了齏粉,毫不在意的揚在雪地上,兩手空空道:“我連武器都不用,省得你又一串陳詞濫語說我投機取巧。”
柳星棋一看機會來了,腦子一熱立即就要沖上去,卻被盛怒中的柳星嵐一把攔了下來,咬牙輕聲道:“先別沖動,縱使沒有《冷風曲》,魔教功夫詭譎,光憑你一人也打不過她的。”
柳星棋不服氣,怕極了柳星嵐會不讓他出手從而丟了立功的機會,一把掙開柳星嵐的手就往前沖,咬牙道:“老子他娘的不信,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妖女,沒了《冷風曲》術法的支撐,還能傷的了我堂堂蒼鳶閣二弟子。”
“星棋!”柳星嵐大喝一聲就伸手再次去攔他,然而,柳星棋用了全力奔出,他僅僅碰到了他的衣料,眼看抓不住人,他只能放棄,硬生生遏制住自己想上前替桃鳶報仇的沖動——已經(jīng)六年了,這六年間他不止一次的前去西域尋找音鬼的蹤跡想要殺了她替桃鳶報仇,卻從來沒找到過,西域魔教焚天宮自二十六年前戰(zhàn)敗后就仿佛成了遙遠的一個傳說,翻遍山谷江河問遍那里的人,也從沒有人能說得清焚天宮如今究竟在哪里,然后隨著時間的流動他逐漸沉寂下來,拼了命的練武修心,尋拜術士與陰陽師向他們學習,直到如今得到消息追趕到音鬼,本以為能大仇得報,然而,卻沒想到天不作美,這一場追逐中最后竟只剩下他與柳星棋兩個,這次奉師命帶了這么多人出來圍剿音鬼,雖然是他們擅自行動不等他回來才招致殺身之禍,可終究他是領頭人,殺親之仇未報不說,這樣幾近全軍覆沒的局面,簡直比他被殺更來得恥辱,無論如何,總得留一個回去復命,來日方長,哪怕他今日死在這里,將來也必有人能殺了這妖女!
然而,這樣的想法雖好,面前的形勢卻不容樂觀。
幾乎就在柳星棋沖到音鬼面前的瞬間,空氣無形的產(chǎn)生一股漩渦,強勁的內(nèi)力氣流透過柳星棋的經(jīng)脈卸了他渾身的力道,音鬼透白的手閃電般的掐上了柳星棋的脖子,臉卻對著柳星嵐道:“你們中原人講究情義名聲,我要是殺了他,你定也不能完整的回去。”
柳星嵐劍眉猛地蹙了起來,心內(nèi)壓抑的火氣即將到達極點,又要看著一個親人一樣的人死在面前了么?
然而他還沒說話,被掐制的柳星棋卻開了口,艱難而恐懼道:“別,別殺我……”
音鬼諷刺的笑了一聲,手上的力道卻不減,盯著柳星嵐道:“剛剛口口聲聲說我無恥,你們中原人不是最講究英勇赴義的嗎,怎么還會出這樣的敗類?莫非都是裝的不成?”
柳星嵐恨鐵不成鋼的咬牙瞪著柳星棋,本就想救他的,卻沒想到他這么沒骨氣,怒視著音鬼直接開口道:“你既知道我們中原人的規(guī)矩,也該明白我們這么多人今日葬在這里總要留一個回去復師命。”
音鬼面無表情的看著柳星嵐,黑的邪氣的眼睛眨了一下,諷笑道:“聽你這意思,你想救他?”
柳星嵐咬牙點點頭。
音鬼也點點頭:“好,那就一命換一命,你跟我回西域,我就放了他。”
柳星嵐看著柳星棋那張已經(jīng)已經(jīng)因為無法呼吸而憋得青紫的臉,毫不猶豫的答應道:“你說話算話。”
音鬼盯著他:“當然算話,不過,他還有件事沒有做到。”
那張淡漠的臉上突然有狠厲的神色一閃而過,空著的手不知何時握上了一把匕首,銀光一閃,她就一掌將柳星棋拍了出去。
柳星嵐急忙上前把人接住,卻見柳星棋痛苦的捂著嘴嗚嗚叫著,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滴滴答答的淌進雪里,而不遠處,半截舌頭血淋淋凹陷在積雪中,告示他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你……欺人太甚!”他再也壓不住怒火劈劍砍向音鬼。
音鬼卻輕巧的夾住他的劍身,兩人挨得極近道:“我剛剛問過他如果我贏了怎么辦,是他自己不說,正好那張嘴只會胡言亂語,舌頭割了豈不省事。”
那邪黑的雙眼毫無神色波動的看著他,巨大的壓迫感侵襲而來,柳星嵐氣紅了眼,怒不可遏的用內(nèi)力震開了音鬼的轄制,長劍翻飛如虹,卷著雷電一般的劍光,如同游龍一般充斥著滅頂?shù)臍庀蛑艄磉B連刺去,劍身一分為七,好似一個圈將音鬼包在中間。
“呵,滄海龍吟,還有幻術,看來你中原武林也不像二十六年前那般自大了。”音鬼看著那氣勢驚人的招式說道,眼中卻略帶不甚清明的笑意。
柳星嵐見她認出更加迅疾的攻去,眼看次次劍尖已經(jīng)直指音鬼眉心,卻仍舊讓她毫不吃力的一一躲閃開來,眼神有些戲謔的看著柳星嵐,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驀然從袖中又掏出一支笛子,放在淡白的唇邊吹了起來。
柳星嵐一驚,頓時止住攻勢——這妖女,怕是要用《冷風曲》了!
果然,笛音幽然響起,連綿有力,殺氣傾天,穿透層層冷風冰雪將整片樹林包裹起來,遍地的白雪竟附和著曲調,仿佛被神靈賦予了生命一樣拔地而起,卷著旋兒沖著柳星嵐攻擊而去。
柳星嵐一驚,幻化出影子霎時消失不見,他回身一劍橫掃,劍光如幕,宛若破碎的光影一般虛幻而有力的化成一片驚鴻狠狠的擊在雪旋兒上,嘣一聲巨響,雪花紛揚著落回原地。
“辟天九式,不錯嘛!那就試試你到底怎么樣!”音鬼笑道,眸色冷了三分。
就在雪旋兒崩落的剎那間,笛音再度響起,卻變了曲調,哀戚幽厲,地上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尸體竟然都站了起來,一雙雙灰白的眼睛了無生氣的張著,動作僵硬的沖著柳星嵐奔來。
冷風曲動江湖驚。
原來這就是《冷風曲》的力量,天音難覓,奏一曲可馭萬物,所以江湖上才會流傳那一句傳說,所以當初的魔教才會猖行如此,這幾乎能與神媲美的力量,笛音一響,就是一場殺戮的開始,根本不過吹灰之力,卻能號令萬物為其效命!
而也是這樣的力量剛剛不費吹灰之力殺了他的師兄弟!
所以魔教才會在六年前要將《冷風曲》偷回去,所以桃鳶才會那么無辜的死去!
——“大師兄大師兄。”他在無法克制的巨大悲痛與怒意中又想起那張?zhí)一ㄋ频男δ槪瑲g快的叫著他,穿著一身粉白的衣服跟在他身后跑。
——“大師兄你練完武帶我出去玩吧,我剛剛很乖的喝過藥了,我這次不到處跑,就在你身后乖乖的好不好?”
——少女柔軟的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角,仰起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像只撒嬌的小奶貓一樣。
然而,回憶卻生生戛止,僵硬的尸體已經(jīng)沖到了他面前,死氣沉沉的臉對著他,染滿血漬的手朝他冰冷的伸了過來,他格劍去擋,卻下不去手將那尸體削成兩半,都是與他日日相伴的師兄弟,沒來的及救援讓他們?nèi)涝诹诉@里已經(jīng)是錯,現(xiàn)在他又怎么下得了手讓他們死無全尸。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心中怒火傾天,咬牙踢開近前來的尸體向著音鬼沖去,音鬼卻忽然沖他笑了起來,那淡漠的臉被這笑容渲畫的如同融雪后的春花,卻透著無盡的殺氣,她竟將笛子收進袖中,迅速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清靈的當一聲砍在了柳星嵐的劍刃上,柳星嵐隨即后退繼續(xù)進攻,卻見音鬼竟將他剛用的招式絲毫不差的又用了一遍,卻是加了術法的成分,軟劍蛇一樣舞出陰寒而毒厲的流光向他攻來,每一次劍尖直指都會有白雪夾雜在劍氣里變成各種形狀詭異的從四面八方一同向他進攻,宛若利刃一般,躲不過碰上就是一道血口,偏偏他這幾年所修成的靈力根本無法與她的力量所對抗,柳星嵐見招拆招的且攻且守,仍舊擋不住那些詭異的白雪的襲擊,身上已經(jīng)掛了不少彩。
他躲閃著音鬼的劍,一劍劍向著她術法薄弱的地方連刺想要破了她操控白雪的縛地靈術,不想竟是破了一次之后便會極快的補上,仿佛靈力毫無窮盡,直打到他有些力竭的時刻,音鬼似乎也打夠了,在連續(xù)攻出辟天九式之后驀然使出了與那第九式極為相似的一劍,劍尖蟬翼一般虛薄的顫動散開,變化無端,他一時竟看不透那攻勢,剛剛擊落的白雪再度翻飛而起遮掩住他的視線,他憑著感覺擊殺,直到音鬼的軟劍再次的當一聲劈在他的劍上,一股詭異至極的力量隨劍而來,仿佛海中的漩渦一般引著他持劍的手不可控制的向著音鬼移去,連帶著他整個身子都開始往前傾,他急忙用另一只手出掌劈向音鬼,啪一聲脆響,音鬼的手與他對到了一起,透骨的寒意頃刻順著掌心蔓延至半邊身子的經(jīng)脈,仿佛這片樹林的雪都進入了他的骨血里,冷,內(nèi)力無法克制的冷,已然凍得他僵硬。
他在駭然之余身子已被音鬼拉近,自己手中的長劍竟不受控制的脫手而出自動調轉了方向,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拉長了距離之后,嚓一聲穿透他的肩膀,沒進了半個劍身,然而,沒有血液流出的感覺,仿佛被體內(nèi)的寒氣凍結住,生生將傷口封存。
“不愧是蒼鳶閣的大弟子,比那些死尸強多了,光是曲子都奈何不了你啊!”音鬼說著將自己的軟劍收回腰間,一手扶住被凍得半邊身子僵硬的柳星嵐,一邊略有些贊賞的說道。
那邪黑的眼睛盯著柳星嵐怒火滿溢的臉看了片刻,忽然拍了拍柳星嵐僵住的肩膀,繼續(xù)拱火說道:“感覺怎么樣,這就是《冷風曲》的力量,即便沒有曲調,也一樣可以操縱萬物,甚至,讓你自己殺了自己!”
仿佛要繼續(xù)驗證她的話一樣,那雙邪黑的眼睛忽然泛起了詭異的紅光,極有壓迫力的看了柳星嵐的手一眼,剎那間,他的手就不受控制抬起來的握住劍柄狠狠往下壓了一寸!
肉被剖開的鈍痛讓他不可自制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的駭然卻更甚——是瞳術,她竟然會瞳術,甚至不用言語就能控制他的行為,《冷風曲》竟然讓人連瞳術都能修成么!可傳聞當年的焚天宮宮主并不具備瞳術的能力啊!
“聽說你在中原武林的地位不低,那挾持著你,《冷風曲》的下半部你師父是不是就會乖乖給我了?”
他在駭然之中回神怒瞪向她,音鬼卻毫不在意的冷笑了一聲,眸光移到別處,手也離開他的身體,隨即身上的僵硬渙散開來,長劍卻被音鬼握住他的手被毫不留情的一把拔出,他猛地吐出一口血,那傷口上的血液頓時如雪融一般汩汩流出,順著他破碎的衣襟淌了下來。
然而,這竟還沒有完,那雙透白的手竟又在他身上幾處大穴連點了幾下,最后捏了個訣按上他眉心,徹底封了他的內(nèi)力和本就不甚充足的靈力,連帶著說話和行動能力都受了限制。
“你最好別動氣,小心傷了心脈變成殘廢,你們中原人節(jié)氣高,你又有術法根基,一旦我制不住你,讓你自殺了或者跑了,這趟可真就白來了!”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柳星嵐身上被她下壓到接近心臟的傷口,也不給他包扎,重新從袖管里取出笛子吹了幾個單音傳了訊號,便拎起他的領子用輕功將人帶著飛了起來。
柳星嵐一聽這話簡直哭笑不得——到真沒讓他白來這一趟!
然而,音鬼可不理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拎著人在林間飛躍,壓根不在意柳星嵐這渾身的傷受不受得了。
剎那間整片雪地只剩下《冷風曲》調消失后重新橫七豎八歪倒的尸體,以及剛剛被忽略了的,被音鬼割掉舌頭的柳星棋。
他已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呆愣,最初音鬼殺他們時所吹奏的曲子并沒有引起如此詭異可怖的現(xiàn)象,他只看到笛音透出的力量無形的擊退殺死他帶來的所有師兄弟,沒有拔地而起的雪旋兒,更沒有宛如僵尸一樣攻擊人的尸體,也不要提那樣恐怖的控制人的能力!
二十六年前那一場中原武林與魔教的大戰(zhàn)發(fā)生時,他還沒有出生,那些道聽途說來的詭異事情遠沒有親眼看見來的震撼,足足半個時辰的功夫,他才從這驚駭中緩過神來,啊啊的叫了兩聲,隨后也顧不上自己被削掉的舌頭,披著滿身的雪,踉蹌著起身往回奔去。
出了樹林,雪卻越下越大起來,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將視線阻擋的模糊單調,音鬼已經(jīng)將柳星嵐放了下來,解了他部分穴道,卻仍舊絲毫不顧及他的傷勢,從袖袋里抽出一捆金絲繩綁了在他腕上拉著他走,宛若拉著寵物。
她走的不快不慢,一身白衣單薄的不過兩層,襯得那身材分外瘦弱,若非轉身時那張如雪一般淡漠的臉,怎么看也不像個能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柳星嵐咬牙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傷口疼得厲害,這樣寒冷的天氣里,血液在層層衣物的包裹下并沒有完全凍結,每走一步都會牽動裂開,若平日內(nèi)力充沛又有術法根基確實沒什么大礙,可現(xiàn)在被封了內(nèi)力和靈力他和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再這樣下去,恐怕?lián)尾涣藥撞剿偷脮炘谶@雪地上——這大概會是他這一生中最為恥辱的一次經(jīng)歷,多年殺親之仇未報,師兄弟全部折損不說,他堂堂名門正派蒼鳶閣大弟子竟被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教妖女牽畜牲一樣如此挾持,甚至他現(xiàn)在連咬舌自盡都不能!
雪花一層層的落在兩人身上,柳星嵐額上的冷汗都快結了冰,而音鬼身上的雪竟沒有一絲融化的跡象,按說衣服穿得那么少,正常的體溫足以融化冰雪,難道練了《冷風曲》之后這妖女已經(jīng)不屬于人的范疇了么?竟連雪都不敢化在她身上。
還有,他怎么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那么像是相處了五年的好友岑琴。
他忍著疼思考著,前面的音鬼卻突然停了下來,出了樹林就是一處懸崖,他們現(xiàn)在就停在這懸崖邊上,往下冰雪如淵,看不透這懸崖究竟多深,只是光憑目測的高度恐怕也不下三十丈,更不用說還有厚厚的雪層掩蓋著部分。
音鬼毫不在意的席地而坐,扭頭看向他道:“坐下在這里等著。”
柳星嵐看了看一坐下去幾乎會沒到他腰的雪層,又看了看音鬼周身于她來說毫無威脅的雪,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并沒有如言照做——他必須保持清醒,一旦因為傷重昏過去,也許就會喪失逃走的機會。
然而,畢竟是魔教第一殺手,音鬼也不說話,曲起指尖隔空彈了一下,柳星嵐毫無準備的就跌坐在了地上,頭已經(jīng)出了崖壁,身上的傷口全被摔裂開來,眼淚不自控的涌滿眼眶,他死死忍著瞪著音鬼,卻聽音鬼說道:“做人質就要有做人質的自覺,你師父沒教過你么!”
“嗯……嗯嗯嗯嗯……”
柳星嵐疼的不自主的□□,憤怒的想要反駁,然而發(fā)出的卻只是沒有意義的單音。
音鬼先沒有理他,邪黑的眼睛往東側看了看,忽然低頭看起他的臉來,眼神依舊淡漠,黑冷冷的讓柳星嵐一怔。
“我若解了你的穴道,你可能保證好好活著不逃走?”
莫名的說了這么一句話,柳星嵐看著她,腦中掠過六年前桃鳶毫無生氣灰白的面容以及剛剛死去的師兄弟,思慮一番最后點點頭,不管她為什么這么說,目前得到自由他才有機會報仇。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是吧,可別忘了你說的話。”
說著,音鬼真的伸手解了他的穴道,柳星嵐輔一能張口就冷笑道:“我確實會活著,我們中原人不玩陰的,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只要我活著,我終要殺了你替桃鳶和我的師兄弟報仇!”
他不想音鬼根本不當回事,看了他一眼,竟淡淡問道:“桃鳶是誰?”
那久遠的一聲帶著撒嬌意味的‘大師兄’瞬間就在他腦中愈發(fā)清晰起來,看著音鬼那副根本無所謂的樣子,柳星嵐克制不住翻涌上來的怒意就出手直逼音鬼面門,卻忘了自己現(xiàn)在根本不是音鬼的對手,幾乎他出手的瞬間就被音鬼揮手隔開,手掐著他脖子狠狠將他按在了地上,雪層被砸出一塊凹陷,他頭兩側的積雪隨著這一動作撲簌簌的落了他滿臉,涼意激得他一哆嗦,卻比不上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冰冷。
“你們中原人什么時候也興不說話就動手這一套了。”
松開柳星嵐之后,音鬼諷刺的說道,柳星嵐艱難的坐起來抹掉臉上的雪,瞪著音鬼道:“你問我桃鳶是誰?當年你偷走《冷風曲》時被你殺死在桃樹前的姑娘就是桃鳶!”
豈料音鬼竟皺了皺眉,坦然道:“我沒有殺人。”
“你……你魔教殺人無數(shù),何時承認過殺人!”柳星嵐激憤道,不想牽動了傷勢,捂著肩上的傷咳嗽起來。
音鬼冷眼看著他,邪黑的眼中隱隱散出妖嬈的紅光:“我不及你們中原人偽君子,我承認《冷風曲》是我拿的,但我確實沒有殺人。”
“咳……照你所說,桃鳶咳……難道還是我蒼鳶閣里的人所殺不成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猛地又吐出一口血來,音鬼一點同情的意思都沒有,繼續(xù)說道:“誰知道你們中原人又在耍什么陰謀詭計?”
“你……你一個殺人魔頭竟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桃鳶定是為你所殺,定是……咳咳咳咳咳……”
他說著又劇烈的咳起來,牽動了接近心臟的最重傷口,突然開始接連的咳血。
音鬼終于看不下去重新點了他幾處穴道止血:“不過死了個女人。”
“她才十三歲。”他悲憤的大吼:“她本就活不長,你卻提前結束了她短暫的生命!”
音鬼卻毫無所感,看著柳星嵐表情比這鵝毛大的雪片還要涼薄幾分,重申道:“人不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