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似乎很短。
柳星嵐輾轉反側無法成眠,他覺得自己魔怔了,在閣主提醒了他那一句話之后, 腦子里一遍遍想著岑琴的臉, 越來越深刻。
這些天發生的事一點一點在他的頭腦里清晰浮現, 很多他不愿意想的事都被逼著還原了真相。
他隱藏在心底的猜測沒錯, 五年前的相遇不是偶然, 甚至這五年來的每一次見面都不是偶然。
岑琴布了一個局,這一次在客棧對他的解救觸動了這五年來布署好的一切,救下他, 帶回星城,遇上難民, 丟了紫玉, 與敦孝王的碰面, 與皇帝的接觸,留在蒼鳶閣, 帶著他去見他的干爹干娘,讓他聽到今朝今宵的談話,兩人爭吵,把身份換給別人,最后在他本人的推動下前來圍剿魔教......
這些事看似無人左右, 卻是被岑琴牽引著一步步在發展。
他為什么要圍剿魔教?為什么要和皇室扯上關系?為什么......
真相即將被想通的時刻, 頭有些發疼, 他下意識的又不愿意去想了。
這是平生第一次, 他不愿意相信一個人在利用他, 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聯系。
就這么糾結著,天無知無覺的亮了。
用早飯的時候沒有看到岑琴, 閣主說他起的早已經上了馬車。
星城似乎也沒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幾口跟著閣主打頭離開。
柳星嵐見人都走了索性也不吃了,走出客棧上了馬車,見岑琴在車廂里靠著,雙眼微闔,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嘆了口氣,從帶來的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風給他蓋在了身上。
剛剛蓋好,岑琴睜開眼睛看向他,聲音清晰:“我沒睡。”
柳星嵐靠在他身邊坐下,盯著他黑的如淵面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一向比誰都清醒。”
這話一語雙關,沒等岑琴回答,他又繼續道:“我這幾天想了很久,你說的沒錯,從認識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男人看過,但是,你真的是男人嗎?我從來都不覺得是,男女之間的差別,我在蒼鳶閣和師兄弟相處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來?”
他抬手摸上岑琴的脖子,嘴角帶著苦澀的笑:“你這喉結是假的吧!如果你真的是樂極山傳人,易容到以假亂真不是不可能,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前,即便一直懷疑也不敢真的那么去想,可現在我敢確定了,你不是男人,哪個男人長得出你這么絕色的臉,哪個男人有你這么好的皮膚,哪個男人整天一身幽香,哪個男人的身子能比一般女人還輕,男人天生就有一股陽剛氣,長得再陰柔仔細分辨也掩蓋不住,可我跟你相處那么久,你從來都沒有,你口口聲聲說沒有騙我,卻從一開始就隱瞞了真實性別,岑琴,這五年來我疑問了那么多次,你從來都沒肯定的告訴我你是個女人。”
他的手從岑琴的脖頸移到他的臉上,指尖摩挲著他的皮膚,眼簾半垂下來對著岑琴的眼睛,輕輕的問:“是吧?”
那一刻,他看著岑琴的唇瓣微微開啟,突然矛盾的不愿讓他承認起來,然而,卻又那么想從他嘴里聽到肯定的回答。
然后,他終于是聽到了,岑琴只說了一個字:“是。”
柳星嵐笑了,心里一陣酸澀:“岑姑娘,我終于是沒叫錯。”
岑琴也笑了,透如琉璃的眼中有著復雜而深沉的神色:“你沒叫錯,是我一直在騙你。”
“我就說嘛,我哪有那么好的運氣打個架就能碰上一個絕色美人,還一直在我身邊五年,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早就這么想了了,就像你說的那樣,你故意給我留下破綻,可我不愿意去猜,我不想去想我最喜歡的人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你跟我說的那么明白干什么呢?反正什么事情到了你這里,我就會變得遲鈍,我對你從一開始就跟別人不一樣,這幾天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是愛上你了,不管你是男是女,你現在聽到了,想怎么樣?”
岑琴一怔,看著柳星嵐的眼神有些茫然,沒想到他竟然會這么說,嘴唇動了幾下最后卻嘆息般的道:“我能怎么樣?”
“是嗎?既然你沒有意見,等你的事情都辦完之后,就跟我成親吧!”
柳星嵐說的很認真,表情凝重的看著岑琴,那雙湛亮的眼中有著難以看懂的復雜感情,帶著些許委屈,些許不甘,些許無奈,些許隱忍,許多期盼。
岑琴的眉頭輕輕蹙起,對柳星嵐的話感到分外愕然,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下意識的在躲避,卻被柳星嵐攬住后背抱了回來,然后唇上一熱,兩片柔軟干燥的嘴唇輕輕碰上她的,笨拙的摩挲了幾下,隨后被她一把推開。
柳星嵐的臉很紅,卻還是很堅定的看著岑琴,字字清晰:“男女授受不親,肌膚之親有了,你還和我同床共枕過,這輩子你只能嫁給我了。”
明明該是高興的事,然而,他的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說不清是緊張還是害怕的看著岑琴,不知道怎么會有這樣的舉動,明明是被騙了,卻發自骨子里的不愿意就這么和她斷了關系。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岑琴在聽到他的話之后卻是臉色煞白,他看不懂的深沉神色在她絕美的眼睛里呈現,竟苦澀的笑了一下開口道:“六年前我從蒼鳶閣拿走冷風曲的時候,桃鳶的房里還有另外一個人,我離開時,桃鳶還在沉睡,那個人應該也是在找冷風曲,只是被我驚動藏在了房梁上,一直到我離開都沒動手,我當時怕被發現惹麻煩并沒有理會,那人也許是蒼鳶閣內的人,怕一旦與我動手打起來,桃鳶會被驚醒,他被認出來,所以眼睜睜看著我拿著冷風曲離開,然后你告訴我桃鳶死了,柳星嵐,我不是岑琴,我是音鬼,我沒有殺桃鳶,但是間接害死了她,在我救你的那晚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為什么這么信任我被我幾句謊言就騙了過去?你這六年來這么恨音鬼殺了你師妹,現在知道我是誰了,還想娶我嗎?”
她說一句,臉色就更加蒼白一分,雪一樣白的手學著柳星嵐的樣子撫上他的臉,一寸寸摩挲著,看著他近乎崩潰的神色慢慢笑起來,聲音里有著難以察覺的顫抖:“我本來想等最后跟你告別的時候再告訴你的,然后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可我沒想到你會愛上我,也沒想到......早告訴你也好,如果你恨我,還是想殺我,在我的事情辦完之后,我要是還活著,我會去找你,以命償命,不過......罷了,就這樣吧,我早你一步去焚天宮,原計劃不會變,我在那里等你們。”
“還有,我第一次見到你不是在五年前,是在十七年前,你救過我,不過你已經忘了吧!”
柳星嵐一怔,不可置信。
不過一個愣神間,岑琴已經掀開了移動的車簾。
然而,就在岑琴跳到地上的時候,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幾乎同一時刻出現在她身邊,恭敬的跪在她面前,語調急切:“音鬼大人,月生大人讓屬下帶話給您,宮主養了大批被馭人蠱操縱的蠱人,本是打算對付中原武林的,但是沒控制住,已經有不少跑了出來,宮主眼見事情敗露,和月生大人動起了手,焚天宮內已經亂了,月生大人讓您務必小心。”
“月生和宮主打起來了?”岑琴登時一驚。
“是。”
“玉室怎么樣?”她神情分外急切。
“屬下不知,但想必月生大人會守護周全。”
“嗯。”
似是稍稍安心,她回頭看向因她跳車而停下的馬車,車夫老練的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站在一邊,柳星嵐蒼白著臉站在她身后,神色一時間變得疲憊而悲傷。
“你都聽到了吧,直接讓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焚天宮吧,趁亂偷襲,比原計劃要好的多,我先走一步在那里等著你們。”
沒有看柳星嵐的臉,岑琴偏著頭說完話,領著白衣男子幾個起落不見了蹤影。
柳星嵐盯著她消失的方向忽然笑了,荒涼落寞,然后從袖中抽出一支煙花,點燃了放出信號,等著閣主過來找他。
“岑姑娘,音鬼。”他失神的看著岑琴離開的背影,輕聲喃喃著,鼻子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