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天,依然驕陽似火。
吳筱桐站在烈日下,擠在人羣中,在高一年級的分班名單上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四周充斥著各種聲音,興奮的、沮喪的……使她無比煩躁。
這樣熱的天,彷彿隨時都能把自己烤焦。
早知道是這種情況,就不該硬要來湊熱鬧,明天正式報道時再來也不遲。
想到家裡的空調、電視機,還有冰淇淋,周圍的空氣更加黏著。
吳筱桐的額上開始滲起細小的汗珠,幸好她終於在那排長長的名單裡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可以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正尋思如何從這裡殺出一條血路,人羣外一個熟悉的嗓音傳來:“筱桐……筱桐……吳筱桐……”
下意識地就把頭低了下來——她可不希望還沒開學自己的名字就傳遍全校。
可是很顯然,這個辦法一點用都沒有。那丫頭不僅練過美聲,還有著一雙火眼金睛。只見她靈巧地從夾縫中溜進來,嘴上還不斷地嚷嚷:“讓讓,讓讓,謝謝?!?
“你怎麼回事,問你又說不來,那現在站在這裡是怎麼回事?”陸映亦繃著臉問道,原本被太陽曬得微紅的臉因爲怒氣漲得通紅,“你說,你是不是想故意撇開我的?”
聽語氣,好像是真有點火。可是拜託,這話聽起來很曖昧,就算要問,也要在私底下說纔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就是怕她的高分貝太惹眼,纔想避開的。
吳筱桐輕輕拉住她,擺出一副諂媚的表情,“我這不是臨時改變了主意想陪你一起來的嘛!誰知道你跑那麼快……我往你家打電話,你媽說你早走了。”
陸映亦果然灰敗下來,“是嗎?你怎麼不早說?!?
她也不想想,如果吳筱桐說的是真的,那她應該早到纔對。
吳筱桐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回去了,熱死了,請你吃冰淇淋!”說完討好似地拉起了她的手,往人羣外擠。
有這個大嗓門護航,出去應該就沒那麼難了吧?
“等等,我還沒看我在哪個班呢!”陸映亦拽住她。
吳筱桐轉頭,頗爲無奈地看她,“幫你看過了,你在6班,我在3班?!?
“什麼?怎麼可能?你知道我爸出了多少錢才把我送來的嗎?竟然還不讓我跟你在一個班?不行,我得再看一遍?!?
陸映亦把吳筱桐拉回名單前,從第一個名字開始,又重新指了一遍。
吳筱桐只好站在旁邊,任由她在人羣裡擠來擠去,然後灰頭土臉地站在自己面前,“還真的是不在,筱桐,我們怎麼那麼慘啊?”
“好啦,不是還在一個學校嗎?還是能天天見面的,是吧?走啦,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擠出人羣,陸映亦還在耳邊不停地嘮叨:“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
爲了哄住這個活寶,吳筱桐不得不邊走邊轉頭去看她的臉色。
於是,很戲劇性地,她的腳就踩到了一個不明物體。
“哎呦!”吳筱桐不自覺地往後一仰。糟了,不會這麼倒黴,第一天就摔個面朝天吧!這下,想不聞名都不行了。
“小心!”就在她以爲自己會倒下去的時候,她的胳膊被一雙大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她順勢一站,腳安穩著地。
“謝謝!”吳筱桐先是看到一雙嶄新的白色球鞋,繼而是那上面她剛剛犯罪的證據——一個大大的黑腳印。
吳筱桐覺得不好意思,畢竟是她自己沒看好路,撞上了人都不知道。
“對不起……”,聲音細若蚊聲。她慢慢擡起頭,面前記憶裡已經模糊了的臉漸漸清晰,看得她半晌不知該如何反應。
對方似乎也愣住了。[hanako3]
倒是旁邊的陸映亦先激動地叫了出來:“沈嘉言,是你啊!太巧了,還沒開學就遇到熟人!”她又假裝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對面的另一個男生,故意熟視無睹。
“歡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好歹我們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視我作空氣?。俊蹦侨税腴_著玩笑地說。
陸映亦揚起下巴,“誰跟你這臭石頭青梅竹馬?”
韓磊笑得更加張狂,“你改了名字後,怎麼性格一點都沒變呢?陸映亦,是吧?我怎麼覺得這名字跟你不太搭呢?”
得了,這兩人一擡起扛來,就沒完了。
吳筱桐悄悄去拉陸映亦的衣角,低聲說:“走吧!”
陸映亦這時候哪管得上她,已經磨刀霍霍準備開戰了。吳筱桐甚是無奈地看她一眼,又低下頭。
那個突兀的腳印跟他這身乾淨的穿著還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那雙鞋越來越靠近自己,又聽到他說,“腳沒事嗎?試試動下,看有沒有扭到?”
吳筱桐更覺尷尬,臉都紅了,“好像是我踩到了你。”
沈嘉言淺笑,解釋道:“這種情況下,一般踩到人的那個人容易受傷,你確定你沒事嗎?”
吳筱桐的臉更紅了,彷彿爲了向他證明什麼,擡起腳動了動,又跳了兩下,“沒事,沒事,都好好的?!?
“沒事就好?!?
這是他今天跟她說的第4句話。他們認識6年了,可是她見他時還會有一股莫名的壓力感。從認識到現在他們倆說的話加起來不過10句。
爲什麼總會覺得害怕,爲什麼總是想要逃離?
吳筱桐理不清自己的思緒,索性放棄??聪蚰沁叿闊熕钠穑劭粗粓鰬馉幱忠_幕,她立刻衝上去拉住陸映亦,“快走吧!你不嫌熱嗎?”
陸映亦不甘心地被拖走,卻還不忘對後面的人喊:“來日方長,你等著瞧!”
待他們走遠,一直在一邊準備看好戲的韓磊見沈嘉言嘴角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覺得莫名其妙,“你怎麼好像比我還高興?”
“你爲什麼高興?”沈嘉言笑著問。
韓磊也不回答,轉身走進人羣,嘀咕了一句:“去看看那臭丫頭在哪個班!”
第2天報到時,吳筱桐還是遲到了。習慣了一個暑假懶散的生活,早上怎麼都醒不過來,又堅持不讓爸爸送,自己騎著自行車來上學。
等趕到教室的時候,班主任已經在講臺上講起軍訓事宜了。
“報告。”
聲音不大,可是也足以吸引全班的目光。
高一(3)班的班主任是個正在懷孕的準媽媽。因爲新老師還沒來,所以讓她暫理軍訓期間的事務。
其實軍訓的時候班主任也不需要做什麼,只是頂個輔導員的頭銜而已。
老師點了下頭,讓她先找個空位先坐下來。
吳筱桐望向那個全班唯一的空位,不禁皺了眉。
倒數第2排,還被男生圍繞。這讓她直覺性地排斥。
班主任看出了她的猶豫,開口道:“軍訓的時候一般也不在教室,正式上課的時候會重新排位的。你先坐著吧!”
吳筱桐只好慢慢走向那個位子。
一堂課下來,她感到無聊至極,早上又走得匆忙,連一支筆都沒有帶。
可是她習慣了扮演一個好學生,於是只好託著下巴,做認真聽講狀,這樣還能省點力氣。但雖然這樣,她心裡卻想著:中午要不要喊陸映亦一起吃個飯,慶祝下她們即將開始的高中生活?
正想到要去哪裡吃飯的時候,後背被人用筆輕輕戳了一下。
吳筱桐疑惑地轉頭,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姜曉辰笑著說:“幹嗎那麼驚訝,見到鬼了啊?”
她感覺自己的臉開始微微發燙,心跳頻率也很不規律。
竟然是他!這麼巧,他們被分到一個班了嗎?昨天應該更仔細一點的,今天就不至於一點準備都沒有了。
“要不要看報紙?”姜曉辰把手裡那份報紙遞給他。
“謝謝,”吳筱桐有些慌亂,急急忙忙轉身,無意間卻瞥到了另一雙眼睛,如此熟悉又陌生。
轉過頭時,她聽到班主任說:“最後一點,我先任命一下臨時班委。沈嘉言和姜曉辰,也就是這次中考本市的第1第2名,很幸運地,竟然都在我們班。”
隨後,周圍響起一陣掌聲。
吳筱桐卻有些迷糊,沈嘉言竟然打敗了姜曉辰,拿到中考狀元?
爲什麼她會不知道?
姜曉辰的優秀,她是熟悉的。從她初二轉校,就聽說了這個全市重點高中錄取率最高的學校裡,有個像神話一樣的人物,那就是姜曉辰。
他幾乎包攬了數理化奧林匹克的各大獎項,每次考試,不論規模大小總是年級第一。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她一直都只是聽說。
後來有一天,她在補習的物理老師那裡見到他,原來真的是個傳奇,不僅學業優秀,還是個很帥氣、乾淨的男生。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她去老師家補習時就總能見到他,他叫她的老師“舅舅”,在老師家裡看書、吃東西,像是在自己家一樣自然。
有時,他也會湊過來與他們一起上課,偶爾還會偷偷地遞過來一張有詳細解題步驟的紙給她。
她逐漸開始期盼每個週末的到來。
她以爲,這就是一種喜歡,是一種暗戀。
可是遇到沈嘉言,她身邊的一切又都好像不確定起來。
他有哪裡好,比姜曉辰還聰明嗎?那爲什麼以前連她都考不過?
有很多問題,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可是,她就是知道,她很不喜歡他,很不喜歡見到他,隱隱地,還有些怕他,沈嘉言。
接下來是爲期10天的軍訓,用4個字總結:苦不堪言。
第3天,吳筱桐就被罰站了軍姿。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不過就是在踢正步的時候不小心用力過度,將腳下的鞋踢了出去,卻被教官說成是對他的不滿,罰她在一旁站了將近1個小時。
在第15分鐘時,她已經有些暈了,心想:要不要裝昏倒?這麼熱的天,還穿著闆闆正正的軍裝,她已經能感到裡面的衣服緊貼著皮膚,黏呼呼的,實在是很不舒服。
吳筱桐就這樣站著。還好,眼睛還能動,對面的人還在練習踢正步。
她一眼就發現了沈嘉言,因爲他實在踢得太認真,都可以做示範了。
這樣看,沈嘉言還是挺有軍人的氣質,高高的個子,站得筆直,高昂著頭,吳筱桐竟然漸漸挪不開視線,腳下的痠痛似乎也得到了緩解。
可是下一秒,她的身子就好像不受控制地往一邊栽了下去。
還有幾分鐘而已,怎麼就堅持不下去了呢?不然,說不定還能拿個什麼獎。
吳筱桐漸漸失去意識,身體與地面迅速地做了一次親密接觸。在她暈倒之前,彷彿有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還有一雙被烈日焦灼了的眼睛,吳筱桐還沒來得及分辨出來是誰,就沒了意識。
等到醒來,她已經躺在學校醫務室的牀上了。
睜開眼,就看到姜曉辰正坐在邊上翻著本書認真地看著。陽光透過窗簾斜射進來,映在他的臉上,似乎帶出了一圈光暈,真恨不得立刻拿出紙筆將這一幕畫下來。
見她醒來,姜曉辰合上書,笑了笑,說:“你還真是有夠沒用,不過才站了半小時,就暈倒了?!?
吳筱桐臉紅了一下,坐起來,對他說:“謝謝你送我過來?!?
是用背的吧,不然她怎麼會有如此溫暖的感覺。吳筱桐心裡想著,臉更紅了。
姜曉辰還想說什麼,卻被吳曉桐搶先一步,把他手上的書給奪了過去,玩笑的語氣說:“我要看看天才都是看什麼書長大的?!?
她瞥了一眼書的封面,馬上撅起了嘴,“?。渴侨龂萘x哦!好無聊的書。還給你?!闭f完又把書重新塞回到他手裡。
姜曉辰拍了下手中的書,很有風度地一笑,“書是沈嘉言的,我過來陪你就借來隨便看看。其實小的時候就看過,不過現在再看,又有了不同的感覺?!?
“我對這些名著可沒有什麼感覺。”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姜曉辰饒有興致地問她:“那你喜歡看什麼書?”
她很自然地脫口而出:“漫畫書啊!”
說完兩個人就同時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吳筱桐起初的拘謹瞬間消散,一下就輕鬆了起來。索性跟他聊起初中的趣事,說他以前在學校如何如何風光,有多少多少女生被他迷倒,把姜曉辰逗得笑逐言開。
“那你呢?有沒有被我迷倒?”姜曉辰半笑著問。
吳筱桐恨不得立刻鑽到地洞裡去,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幹嗎跟他說這些?
正尷尬間,有人走了進來。
這時候,不管誰來,都是她的救星,吳筱桐立刻擡起頭,笑成了一朵花:“班長也來慰問傷員嗎?”
沈嘉言微怔下,將手裡的一雙軍鞋遞給她。
吳筱桐詫異地盯著這雙鞋,奇怪他如何得知她是因爲鞋大才踢掉了鞋,而且那雙鞋恰好就是她的尺碼。
軍訓都3天了,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怎麼,不要嗎?鞋大爲什麼不說?”
吳筱桐低下頭,接過鞋,低聲說了句:“我怕麻煩?!?
她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此後的日子,吳筱桐輕鬆了許多。教官明顯地感到了這個女孩的嬌弱,對她不規範的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她更是有些恃寵而嬌,常常訓練了一會,就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舉著手說要休息。
教官無奈,只得讓她坐到一邊看他們訓練。
這對吳筱桐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她可以肆無忌憚地觀察人羣裡的姜曉辰,讓她竊喜的一點就是,姜曉辰偶爾也會看向她,然後回以溫暖的一笑。
這個時候她通常會做賊心虛地低頭看自己的鞋,由此聯想到給她這雙鞋的沈嘉言,又開始困惑不解。
她有時候也會偷偷地觀察沈嘉言,可是他從來沒有回過頭對她笑一笑,哪怕看一眼都沒有。然後,她心裡的感覺就會變得很複雜,帶些慶幸,又有些不甘。
她跟姜曉辰混得越來越熟,晚自習的時候,經常嘰裡咕嚕地在下面討論。遇到觀點不同的時候,還常常爭得面紅耳赤。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在姜曉辰面前已經不是那個會時不時臉紅,動不動就心跳加速的小丫頭了。
跟姜曉辰走得接近,她就越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好朋友,並不是那個初中時自己在心底視作神明的男孩。
對!是好朋友!那麼沈嘉言呢?爲什麼每次跟姜曉辰吵架,他一把沈嘉言拉來評理,她的氣勢馬上就自然而然地弱了下來,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
吳筱桐猜不透裡面的變化,只是知道自己越來越怕他,但是似乎又摻雜了其他的情緒在裡面,說不清也道不明。
可是,他又不是三頭六臂,她到底爲什麼怕他?
老同學重逢,應該是什麼樣的情況?是像韓磊和陸映亦那樣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還是像別人那樣迅速地結成夥伴?
爲什麼他們不能相見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