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期待的, 吳筱桐又開始矛盾起來,一邊希望他能來,質問她那天的倉惶而逃, 還有她左手深淺不一的疤痕, 另一邊, 她又抗拒再見到他, 不想再一次趟進這灘渾水。
如果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她會不會再做一次只有20歲的吳筱桐纔會做的事?
她自己都沒有答案。
連續兩個星期沈嘉言都沒有再出現在她生活裡,她微微有些失望……那天的一切也許只是她的又一個幻覺,原來自己對他而言真的不再重要, 那些過去的傷又算得了什麼?
4年的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也許有過意亂情迷, 也許有過對曾經的懷念, 但是那些都是一時的吧?
很久以前, 他和她就已經走在兩條不同的路上,或許恰巧在哪個路口遇見, 但是終究還是要回到自己的那條路上繼續前進。
但是,不管她怎麼想,手上的工作還是要做。請她的人沒有說結束,這個婚禮就還是要由她幫他們完成,這是最起碼的職業道德。
吳筱桐開始奔波於各大婚慶公司, 各大酒店賓館, 找尋合適的合作方, 有很多事, 她一個人是做不了的。她做事一向認真, 小到一張請帖的設計、婚禮用的喜糖、婚禮當天的席位安排……她都事無鉅細地在爲他準備。
這是她答應他的,如果他真的要, 她便給他一個堪稱完美的婚禮。
心還痛嗎?初開始的時候是很痛,後來大概已經麻木了,可能她的心裡已經生出了趼[hanako11],並被這時間磨得越來越硬,微微鈍痛之後便是平靜。更何況撇開新郎新娘的身份,她只把它視爲一項工作。
忙了一陣子之後,終於能閒下來休息一天。
一覺醒來,已經是11點多。如果不是因爲肚子餓,她或許還能再睡一會。
中午的時候,陸映亦打電話回來說學校有事,讓她自己搞定午飯。
掛完電話,吳筱桐就想笑,電話裡的映亦一本正經,一定是正在辦公室教育她某個調皮搗蛋的學生。
說來也巧,陸映亦師範畢業以後,她爸就安排她回到母校誤人子弟去了。
吳筱桐從來沒想過,這個瘋丫頭會有一天站在講臺上嚴肅地給學生上課。她怎麼想都想像不出來那會是什麼樣子。
你看,這就是時間的魅力,將一個人過去的樣子慢慢遺忘、抹去,然後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曾想過的人。
出門隨便找了個小飯館吃了碗牛肉麪,想著回去也沒事可幹,吳筱桐搭了輛公車去了新華書店。
她喜歡看小說,喜歡看那些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喜歡看別人的悲歡離合。大學的時候,她就把圖書館裡所有的小說都翻了個遍,後來去了美國,便沒有時間做這些了。
她拿了幾本最新的小說,挑了個比較偏的地方坐下。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一個靜靜的午後,閒適地坐在地上,翻看著自己喜歡的書,再沒有人,沒有事可以打擾到她。
一翻開書,吳筱桐很快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不知不覺,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合上書,吳筱桐覺得心被填得滿滿的,很難具體形容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雖然過程艱辛,所幸結局圓滿,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滿足地站起身,由於長時間蜷腿坐著,腳有些麻,她用力跺了幾下,又試試走了幾步,感覺沒那麼刺痛了,便將書還到書架上。
放書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上?,她不喜歡買書,因爲她總把東西亂扔,好的東西她從來留不住。
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吳筱桐?”
聲音很是熟悉,雖然是帶著疑惑問,卻奇怪地有種不可質疑的確定。
吳筱桐轉身,看見書架邊站立著的人影,心裡竟有些緊張地發顫。
除了戴了副眼鏡,他好像也沒什麼變化。吳筱桐這樣想著,帶著微笑看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眼前浮現出送機那天他憔悴的臉,還有那句堅定的“等你回來”。
“我聽說你回國了,這麼巧,在這裡遇見你?!边€是那樣嬉皮笑臉地表情,這張臉,曾經迷惑了多少女生,也許現在更多。
“是啊,真巧?!眳求阃┿卣f。
走出書店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肚子也不爭氣地抗議著。也難怪,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碗牛肉麪。
但是,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吧!尤其還在前男友的面前,真是丟臉。
“還沒吃飯吧,走,想吃多少我都可以請你?!苯獣猿接行┖眯Φ乜粗f。
這個時候,趕緊填飽肚子最重要。在他面前,更丟臉的時候都有,怕什麼?
奇怪,他總是能在她緊張的時候讓自己一瞬間就心安下來,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是。
吳筱桐也不再客氣,自然地挽起他的手,笑著說:“希望你帶了足夠的錢,不然,卡也行。”
姜曉辰感覺自己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和她並肩走了出去。
姜曉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吳筱桐,脫下外套給她披上,然後輕輕地推開了車門,在車上靠了一會,有些涼意,拿出一根菸,點上了火。
他的眉越收越緊,在她面前裝了這麼久的笑臉,真的很累。
前一陣在同學錄上知道她回國的消息,他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到自己複雜的心情,事務所就接到一件C市的case,案子很小,所裡誰都能接,而且他手上正跟著幾宗大案,可是在聽到“C市”的時候,他還是親自飛了回來。
也許,便能遇見她……
她出國後,他留在了北京,一邊讀研,一邊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幫忙。他知道,他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留在他們身邊,但是,他又一次違背了他們的意願,如同高考那年一樣。
他不想離開北京,因爲只有在北京,吳筱桐才屬於過他。或者,她從來沒有真正屬於過他,但是,至少,那裡有他們倆的回憶,只屬於他們之間的那些美麗的、也讓他心碎的回憶。
他已經離不開那裡。
回來之後,想見她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找她。
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這裡,他很清楚。當年陸映亦來找他,告訴了他事情的始末,希望他能留住筱桐。
他不是不敢,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他了解她,那個時候的吳筱桐,不是他能留得住的,她的心裡裝著的只有一個沈嘉言。
他只覺得心疼和後悔,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他就不該放她走,讓她一個人面對這些,受這麼多的苦,然後絕望離開。
她說他是她的浮木,能救她於火海,但是他卻放棄了,縱容她陪那該死的沈嘉言一起跳海。
他只能在她臨走前說一句:“等你回來?!?
今天,他辦完事路過新華書店,不知不覺就走了進去。他怎麼會忘記,每一次他們約了去逛街,她逛著逛著就賴在書店不肯出來,給她買,她又堅持不肯要;也有好幾次,她看書看得忘了時間,也忘了約過他,他就習慣去各個書店找,總能找得到她。
她說過:“我不會再讓你找不到我?!笨墒沁@次,他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她。他怕他再也找不回她。
然而,他看到了她。她縮在角落裡旁若無人地看著手上的書,1個小時,2個小時……她看著她的書,他看著她。
直到她走,他纔有勇氣叫住她。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她的笑容時,他有多緊張。
她待他親切,像對待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走路的時候挽著他的手,吃飯的時候跟他聊美國的生活,可是她從始至終沒有問關於他的任何一件事。
想到這,他覺得無力,覺得疲憊。
這一樁巧遇,他自導自演的巧遇,卻不知道意義何在。
吳筱桐睜開眼,看到身上披著的外套,拿下來,然後下了車,姜曉辰正靠在車身上抽菸,
他的臉上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帶著那麼深那麼深的落寞,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
他什麼時候才能放下?
姜曉辰轉過身,將手裡的菸蒂扔掉,笑了笑說:“醒了?”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耽誤了你不少時間吧?”吳筱桐抱歉地笑笑。
“沒事,你快回去吧,剛睡醒,小心著涼?!?
吳筱桐還想問他怎麼會知道她住這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
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說:“你也早點回去休息,路上小心。”
姜曉辰看著她的背影離開,然後鎖了車,往相同的方向走去。
吳筱桐一進門,就被陸映亦一把拉住,賊笑著問:“老實交代,舊情人重逢有何感受?”
“是你告訴他我住這裡的吧?”她盯著她的眼睛問。
陸映亦有些心虛地垂著頭,也不敢再在她面前造次,趕緊轉移了話題,“哦,對了,今天沈嘉言也打了很多個電話找你,我快被他煩死了?!?
吳筱桐默然,從臥室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爲什麼還是覺得很累?
洗完澡出來,吳筱桐坐在沙發上擦著溼發,眼神卻不斷地瞟向旁邊的電話機,心裡掙扎了好一會,還是拿起了話筒。
告訴自己,只是爲了工作,只是因爲對客戶的尊重。
“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煩躁,聽起來有些恐怖,他好像在生氣。
吳筱桐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你找我有事?我今天出去了?!毕肓艘幌?,又加了一句,“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纔出去的。”
沈嘉言沒有說話,吳筱桐一陣緊張,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麼,聽到話筒那邊傳來緩慢低沉的聲音:“我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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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一時也不知怎麼回答。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誰都沒有先開口,也沒有掛電話,就好像以前她與他賭氣,每次都是她先敗下陣來。
就在她又獨自懊惱的時候,思緒再次被他打斷,聽到他說:“我在你樓下管理處放了東西,你去拿一下,以後別忘了帶上?!?
語氣裡似帶了幾分無奈,還有些她抓不到的情感在裡面。
吳筱桐掛上電話就往樓下跑,所以當她穿著一身單薄的睡衣出現在管理室時,把裡面的人嚇了一跳。
管理員有些心疼地看著她,然後趕緊從抽屜裡拿出個盒子遞給了她,還不忘囑咐著:“小姑娘,放在這裡的東西絕對不會丟。趕快上去吧,多冷??!”
吳筱桐接的時候,手有些發顫,不知道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心裡那些小小的情緒。
打開盒子,感覺自己的心逐漸往下沉,邊上還有管理員絮絮叨叨的聲音:“怪不得這麼緊張,這個手機很貴吧?我那天在廣告裡瞧見了……”
她呆呆地看著這個手機,輕笑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她還可以期待嗎?
沈嘉言坐在車裡,看著吳筱桐往裡走去,下意識地伸進口袋,用力地捏緊,直到右手被硬盒攥得有些發疼,才慢慢鬆開。
這半個月,他心裡雖然已經有了決定,可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如果要回頭,勢必要將那些過去硬生生地再擺在她面前。
他不要她知道那些已經沒有意義的事,他要她完全相信他,沒有任何負擔地再與他一起。
所以,他需要有十足的把握,在他沒有將所有的事解決之前,他不去找她。
終於捱不過心底的思念,他再次鼓起勇氣來找她,心裡抱著一絲希望,只要她還愛著他,那麼或許她不會去計較那些過去,不會強求他給她一個答案。
那麼,他們就可以回到她18歲生日那天,將他沒來得及送的禮物送出,一切重來。
這一整天,他心慌意亂,打了無數的電話,連自己都覺得厭煩了,最後只有直接開了車等在樓下。
於是,他看到姜曉辰送她回來,看到她下車時那個心疼的表情,看到她對他微笑著道別,看到姜曉辰跟著她走了進去。
他承認,他嫉妒了,發瘋一樣地嫉妒著。從她回來到現在,她沒有給過他一個真心的笑容,那些在他面前的僞裝,他每看一次,心就痛一次。
他殘忍地要求她爲他準備婚禮,是因爲他發現他已經沒有任何藉口再將她留在身邊,他怕,怕她再一次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那些年裡,從來就是她努力,不管他對她怎樣冰冷,怎樣傷害,她都堅持在他身邊,一點點地靠近。
他不敢作任何的迴應,又不敢決絕地推開,由著她一個鬧,將她的心傷到絕望,然後離開。
而那些年裡,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傷心無助,她的眼淚委屈,都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骨髓,他從來都不敢承認,他已經越來越愛她,愛到自己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她離開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切再無法挽回,是他親手把他推開,所以這4年都是他的報應。
他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地生活和工作,別人都說他成功,說沒有人會比他做得更好,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靈魂早在她離開的那天就跟著她遠去了。
他一刻都不敢回想那些過往,只逼著自己不斷往前。
他以爲,他這一生就會如行屍走肉般過下去了。
這樣,也許也好,就當是對他的懲罰吧!
直到那天,他遇到顧天藍,那個曾經說喜歡他幫助過他的女孩,她哭倒在他的懷裡,叫著另一個人的名字,他不知道這樣聰明的一個女人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想起那年他對顧天藍說的:“將來有一天,如果你需要我幫忙,不管是什麼事,我都願意爲你做?!本瓦@樣,他動了惻隱之心,與她談婚論嫁。
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不是吳筱桐,他娶誰都是一樣。與其娶一個對他諸多要求的人,不如幫她一次,他們互不索取,就這樣,繼續過他無望的一生。
而最重要的,也是他從不曾深想的那個原因就是,他需要一個理由,需要一個讓她回來的理由。
她回來了,是真實的,不再是夢中抓不到的幻影。他有了貪念,這麼多年的努力,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全無資本的孩子,他有他的魄力,他要抓住她,緊緊地,再不放開。
可是在他看到那些不曾在他面前流露的表情時,他忽然有種失控的感覺。他不是沒有感覺到她的變化,她的冷淡、她的無所謂都深深地刺激了他,面對這樣的吳筱桐,他不確定了,不確定她是不是還是那個愛著他的吳筱桐,不確定她還會不會接受這一份曾經傷透了她的感情……
沈嘉言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突然聽到手機鈴響。他不接,電話便固執地繼續響著。終於,
他有些厭煩地接起,“喂!”
“手機很漂亮,雖然爲提供我工作使用,但還是要謝謝你。其實你完全不用這樣,我既答應了你,工作以內的事情我必定會全力做好。”
她誤會了,她以爲他是因爲緊張他的婚禮才送她手機,她哪知道他只是想隨時隨地都能找得到她。
“既然你知道是因爲工作,以後手機不要離身,我想詢問進程的時候,別讓我找不到人?!鄙蚣窝哉Z氣生硬地解釋著。
“好,我知道了,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手機裡傳來掛斷電話之後的忙音,沈嘉言怔怔地繼續拿著手機,好一會兒才放了下來。
這就是他們之間所有的話題?;槎Y,工作,再無其它。他們之間是何時變成這樣一種局面?
而他的心意被隱藏在這月色下,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