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言睜開眼睛, 看到有個人靠在他的病牀邊,已經(jīng)睡著了。她的頭髮散在一邊,柔順地垂下。是他記憶中的長髮, 他記得他說過很喜歡她長髮的樣子, 她便再沒剪過。
是她嗎?閉上眼睛就會消失的吧!
再睜開眼, 她竟然還在, 依舊閉著眼熟睡。
沈嘉言的手上還吊著鹽水, 卻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頭,唯有如此,才能確定她的存在。
是記憶中的感覺, 果真是她?
她回來了。
沈嘉言不敢吵醒她,就這樣看著睡夢中的她, 彷彿還是某年, 她看書看累了, 趴在桌上睡著,他坐在旁邊看著她, 希望從此到白頭。
那天聚會之後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只記得她走後,他喝了更多的酒,啤酒、白酒,只要能喝的都往肚裡灌。他也不明白自己, 不是一直希望她的身邊能有一個比他更有資格照顧她的人嗎?現(xiàn)在, 她被照顧得很好, 而且還是那個他最信任的人。然而爲(wèi)什麼當(dāng)他確定了之後, 卻失去了所有的冷靜和理智, 放縱自己去買醉,造成今天的局面?
她一定很擔(dān)心, 連睡夢中她都微蹙著眉。她還在怪他,恨他嗎?
吳筱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沈嘉言正看著她,笑了一下,說:“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沒有等他回答,已經(jīng)站起來,轉(zhuǎn)身去倒水。
“你怎麼會在這裡?”
背對著他,吳筱桐嘴角的笑容隱去,邊倒水邊說:“阿姨要回去照顧沈叔叔,我就留下來了。”
把水遞給他,看到他額頭有幾粒汗珠,擔(dān)心地問:“很疼嗎?忍了很久嗎?我去叫醫(yī)生。”
轉(zhuǎn)身要走,左手已經(jīng)被沈嘉言拉住,“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是嗎?你從來沒騙過我嗎?
再找不到話題可講,兩個人都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沈嘉言才聽到吳筱桐幽幽地開口:“我和姜曉辰分手了。”
“爲(wèi)什麼?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沈嘉言疑惑著問。
因爲(wèi)你。這句話可以說嗎?如果說了,你會怎麼做呢?
沒有回答,反問他:“除夕那天我給你打電話,爲(wèi)什麼沒告訴我,你在醫(yī)院?”
“告訴你也沒用啊,你又不是醫(yī)生。”沈嘉言有些心虛,但還是說道。
“那後來爲(wèi)什麼又不讓韓磊告訴我?如果不是映亦聽說,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告訴我?”
“筱桐,你不要這樣。”
怎麼明明是他先問的她,現(xiàn)在卻換成他被她質(zhì)問?
吳筱桐的聲音有些哽咽,頹然地坐下,帶著哭腔說:“你要我怎麼樣?所有的事情我總是最後一個知道,你爸爸出事我不知道,你去上海我不知道,你和顧天藍(lán)在一起我不知道,你進了醫(yī)院我也不知道,你和顧天藍(lán)分手,我還是不知道。沈嘉言,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麼?你總說,我們是好朋友,可是朋友是像我們這樣當(dāng)?shù)膯幔俊?
她邊用手擦著眼淚邊這麼說著,越說越委屈。
沈嘉言慌張地從紙盒裡抽出一張張的紙巾,邊塞給她邊勸著:“是我不對,行了吧?你別哭啊,這裡是醫(yī)院。”
鄰牀的病人看著他們,會心一笑。
“那你還喜不喜歡我?”吳筱桐突然停住了哭泣,擡頭看著沈嘉言問道。
沈嘉言看著她。他不是不動心的,也許她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軟弱,也許自己可以自私一點,什麼都不管,抱著她就好。
把一切都告訴她,這樣可以嗎?
只是一瞬間的想法,馬上又清醒過來。不行,他輸不起,他太瞭解她。只要是會剝奪她一絲一毫快樂的賭,他沈嘉言都輸不起。
她只是過於依賴他,但總有一天,她會長大,會有屬於她自己的人生。他要她有一個完美沒有缺憾的人生,然後,總有一天,他們都會找到各自的幸福。
“筱桐,我說過了,我對你的感情……”
還沒等他說完,吳筱桐就搶過話:“你說謊,我不信。我雖然笨,但我不傻。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好,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我,想知道真相。”
沈嘉言嘆氣,說:“吳筱桐,你怎麼那麼固執(zhí)?我們這樣做朋友不好嗎?我和你,還有陸映亦和韓磊,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一定要把它毀了嗎?”
吳筱桐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他甚至搬出了韓磊和陸映亦。他明知道,她有多珍惜他們之間的感情。他用這個要挾她,讓她再做不了任何的事,說任何的話。
是啊!她是固執(zhí),可是沈嘉言你不是也是嗎?她怎麼忘得了,兩人之間從來就是他想讓她贏她便贏,想讓她輸,她便一無所有。從來都是。
這一次,她又如何能贏過他?
見她沒有說話,沈嘉言繼續(xù)說:“筱桐,把過去的事都忘了,我們做回好朋友。如果你願意,我們甚至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這樣不好嗎?你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的。”
既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吳筱桐低著頭,半晌,說:“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麼?”
“從此以後,不要對我說謊。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但是,不能騙我。”
沈嘉言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好,我答應(yīng)你。”
“那我也答應(yīng)你,我們就做一輩子的朋友。”
然後,吳筱桐伸出了右手。
沈嘉言伸出左手,握住了她的。
吳筱桐,我對你說過唯一的謊話是,我不愛你。
以後,我再不會騙你。我早就沒有選擇要和不要的權(quán)利,我已經(jīng)失去了站在你身邊的資格。我曾經(jīng)跟顧天藍(lán)說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放棄你,我也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直到你不需要我爲(wèi)止。
我身上揹負(fù)的東西太過沉重,但我要你,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地生活。所以,這是最好的方法。你相信我。
吳筱桐把事情的始末告訴陸映亦的時候,她只回答了3個字:“笨女人。”
她是笨,但是至少這樣還能再見他,還能跟從前一樣地跟他聊天。既然他要她相信他們可以,那麼她就相信。
陸映亦看她一副茫然的樣子,拍著她的肩用難得溫柔的語氣說:“筱桐,不要委屈了自己,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永遠(yuǎn)站在這裡支持你。”
吳筱桐擡頭看著這個從小便在自己身邊的好友,胸口一股暖流涌過。
原來朋友真的是可以一輩子的。她和陸映亦會是,那麼她和沈嘉言或許也可以。這樣會不會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呢?
吳筱桐和沈嘉言在相隔了一年多以後總算恢復(fù)邦交,兩個人偶爾在□□上遇到便聊幾句,一開始只是問個好,後來,吳筱桐會打電話給他講一些身邊的趣事,最後演變成,身邊的每一件小事,她都要發(fā)短信告訴他,才能安心。
她對他說不小心把錢包弄丟了,她對他說鑰匙又找不著了……每一次,他都說你這粗心的毛病要好好改改,雖然是批評的語氣,但是聽在吳筱桐的耳裡,便是寵溺,是甜蜜,於是記性反而變得更壞。
這好像是多年前就養(yǎng)成的癮,原本已經(jīng)戒掉,然而,重新上癮,便更難去戒。所有的壞脾氣也跟著死灰復(fù)燃。一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便打電話給他,哭訴,或者發(fā)脾氣。
吳筱桐每一次都覺得他會生氣,會厭煩,然而他總是在她哭過或者發(fā)完脾氣之後,輕輕地問一句:“好了嗎?”然後,所有的怨氣,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宿舍裡的人都說,沒有見過這樣的吳筱桐,喜怒哀樂都在臉上,簡單的像個孩子,跟從前完全不同。
吳筱桐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她原本就是這樣,或者只對沈嘉言如此。
每一天她都告訴自己,這樣不好,她要嘗試沒有他,也一樣過得好好的。
然而,每一天,依舊如此。
她不知道別人做朋友是不是也像他們這樣,電話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大到社會政治問題,小到身邊瑣事。
其實吳筱桐並不關(guān)心跟他聊天的內(nèi)容,幾乎第2天她就會忘記前一天說過的話,但是仍然一遍一遍地講,不知疲倦。
所有的朋友都說他們關(guān)係曖昧,吳筱桐聽了也不生氣,反而暗自歡喜。好幾次她都試探著想琢磨出他真實的心意,可是隻要一談到這些敏感的話題,他總能輕而易舉地避過。
有時候她會故意氣他,告訴他都有誰在追她,還編了一大堆的謊話,怕他識破,連人家的身世背景都說得極爲(wèi)詳盡,再假裝問他意見。
自己都覺得可笑,他竟然還真誠懇地給出很多的參考意見。一生氣,她便把電話掛了,然後沒忍住幾天,自己就先繳械投降。
或者有時候用玩笑的口吻給他發(fā)短信:我想你了。
他便也回:我也想你了。
想騙他說一些更好聽的話,於是繼續(xù)發(fā):我喜歡你。
結(jié)果他就會回:我還好。
這讓吳筱桐哭笑不得。
如果遇上委屈的事情,明明不關(guān)他的事,她也會在電話裡先哭個肝腸寸斷,最後問:“沈嘉言,你爲(wèi)什麼不喜歡我?讓我這麼傷心?”
他總是低聲哄勸,讓她睡覺,因爲(wèi)知道只要她第2天醒來,便會主動向他承認(rèn)錯誤。
吳筱桐生氣最長的紀(jì)錄是一個月,原因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是賭著一口氣,絕對不要再先去理他,看誰能熬過誰。
每天都要無數(shù)次撥打自己的手機看是不是壞了,最後某一天,終於一口氣把號碼撥完,對著話筒喊:“沈嘉言,你馬上打電話給我。”
果然,剛掛了電話,電話鈴聲就響起,只聽到那邊久違了的聲音,像一條小溪,慢慢地匯入她的心田。語氣便緩了下來,自己都沒有辦法。
吳筱桐覺得奇怪,爲(wèi)什麼每一次,就算她發(fā)再大的脾氣,說多麼無法挽回的話,他都像是料定她會回頭一樣,等她自己想通了去找他,然後他就當(dāng)什麼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問一句:“不生氣了嗎?”
她怎麼可能不生氣,只是她更氣自己,她氣自己的沒用。
吵架,求和,和解,再吵架,循環(huán)反覆,她就像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而他,就像個觀衆(zhòng),看著自己矛盾掙扎,卻還甘之如飴。
有時候吳筱桐會覺得很累,她不懂,他們之間怎麼會搞成這樣,糾纏不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做一輩子的朋友?
如果要這樣一輩子,不是他先瘋掉,就是她先垮掉。
她不是沒想過放手,可是做不到,她對陸映亦說:“就算他不愛我,我還是貪戀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我不能離開,即使心痛。”
陸映亦只能長嘆一聲,說:“你們兩個還真是孽緣,懶得管你們!”
孽緣嗎?吳筱桐不知道。她只是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簡直低到了塵埃裡。
對他而言,她是張白紙,她所有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她有什麼心思,必定瞞不過他。
而他對她呢,大概是一團漿糊,她永遠(yuǎn)琢磨不透。
吳筱桐22歲的生日,她推了所有人的邀約,只爲(wèi)等他一個電話,聽他說一句“生日快樂”,她知道他不會忘記,即使是在他們冰封的那一年裡,他都會發(fā)一條短信祝她生日快樂。
可是,那一天,她等了又等,接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卻沒有等到他的隻言片語。
吳筱桐拿起手機給他發(fā)短信,你在哪裡?
半個小時後,她的手機還是安靜地躺在那裡。
再次拿起,發(fā):你又跑哪裡玩去了?
每隔半小時就發(fā)一條,不厭其煩。
11點半的時候,宿舍裡的人都躺下了,因爲(wèi)看她心情不好,都不敢說話。
吳筱桐躺在牀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還是撥了那個號碼。
手機裡的彩鈴重複到第2遍的時候,電話終於有人接起,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吳筱桐心裡更覺得委屈,她等他一天,而他不只不記得,竟然還在睡覺。
“沈嘉言,你太過分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今天很累,有事明天再說。”
這句話讓吳筱桐的心發(fā)涼,可是她還是堅持對著電話說:“明天不是我的生日。”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哽塞。
“吳筱桐,你不要像個孩子似的,行不行!”
驟然升高的音調(diào),還有最後那斬釘截鐵的話語,在這無比安靜的空氣裡漂浮,讓她覺得無力。這是第幾次,他對她發(fā)脾氣,她已經(jīng)不記得。可是每一次,那種感覺,那種讓她彷彿掉下冰冷地獄,永不超生的感覺,她卻體會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斷受傷,還不停地死不悔改,她吳筱桐怎麼就那麼下賤?
木然地將手機裡的SIM卡掰成兩半,用力往垃圾裡扔去。
一夜無夢。
第2天,宿舍裡的電話響個不停,宿舍裡另外3個人輪番上陣,將沈嘉言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始終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一句:“請讓吳筱桐接電話。”
她可以罵他,但是聽到別人罵他的時候,卻怎麼都覺得不對。到底還是心疼了他,接了電話,冷冷地說了一句:“有事嗎?”
“筱桐,你不要生氣了。”
“我沒有。”她口是心非,語氣僵硬。
沈嘉言停了半刻,才說:“那好吧!就這樣。”
吳筱桐只感覺自己所有的怒氣都往上涌,說:“沈嘉言,你混賬,有你這麼道歉的嗎?”
電話那頭似是輕笑了一下。她聽到沈嘉言說:“還好你發(fā)脾氣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道歉。”然後嚴(yán)肅下來,繼續(xù)說,“筱桐,昨天我有些累,所以態(tài)度不好。是我不對,生日快樂。”
他極少會跟她道歉,從來都是她用卑微的語氣在跟他說話,吳筱桐有些分神,可是那個累字還是迅速地被她捕捉到,於是問:“爲(wèi)什麼累?”
“沒什麼。”
“沈嘉言,如果你真心想道歉,就告訴我。”吳筱桐繼續(xù)追問。
電話那頭沉默著,吳筱桐也不說話。
“前幾天一直在試驗室,事情有些多……”
有些欲言又止。吳筱桐不說話,等他繼續(xù)說下去,一定沒有這麼簡單。
“而且,最近我在考慮畢業(yè)以後的事。”
吳筱桐的心一緊,他們從來沒有談過將來的事,這是第一次,他對她說起他的未來。
有些緊張,話筒握得更緊,問:“那你現(xiàn)在有了規(guī)劃了嗎?”
“我的導(dǎo)師想我留下來考研究生,可是……我想畢業(yè)以後回去,我媽媽一個人很辛苦。”
語氣裡有深深的無奈還有悲傷。這麼久以來,她以爲(wèi)他已經(jīng)可以接受他爸爸的傷,他不說,她便以爲(wèi)他忘記了。
吳筱桐猶豫著說:“你應(yīng)該考研究生的,你那麼聰明……”
“傻瓜,研究生什麼時候都可以念,我現(xiàn)在只想工作賺錢養(yǎng)家,這就是我的未來了。”沈嘉言說道,似有一道迴音,在話筒裡一遍一遍重複。
那麼,你的未來裡有我嗎?
原來,你已經(jīng)開始有你自己的世界。可是,我卻還在原點,我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會越來越遠(yuǎn)?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沈嘉言的世界會是什麼樣。
圍繞著你的世界轉(zhuǎn)的我,該何去何從?
未來這個詞讓吳筱桐感到茫然和困惑,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去認(rèn)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她都在等別人來安排她的生活。以前,是她爸爸,後來,是沈嘉言。
現(xiàn)在,她依舊在等,等他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告訴她,以後的路,她該怎麼走。
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他說的未來,他的計劃,可是這個計劃裡完全沒有她的存在。
她被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以後,她該怎麼辦?
電話裡,已經(jīng)是她爸爸第N次提起讓她出國的想法。她如以前一樣,沒有開口,不拒絕,也不接受。
以前沉默,是因爲(wèi)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可是這一次,出國這個詞第一次在她腦袋裡面盤旋不定。她,竟然猶豫了。
去美國,念她喜歡的傳媒,拿一個碩士學(xué)位,也許再拿個博士學(xué)位,嫁一個不瞭解但不需要費心思去琢磨的陌生人,然後在另一個國家落地生根,一生也就過去了。
這些,就是她想要的嗎?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在乎,如果沒有沈嘉言,她做什麼,去哪裡,嫁給誰,又有什麼關(guān)係?
週末的時候,新東方在他們學(xué)校開了一個留學(xué)講座,吳筱桐看著那個極具魅力的老師在臺上激情澎湃地演講,好像一踏出這個國門,所有人就能改寫自己的命運,得到人生最大的滿足。
結(jié)束的時候,有一大半的學(xué)生都激動地跑上臺,拿了報名表,場面頗爲(wèi)壯觀。
吳筱桐被擠在人羣中,看著手中的表格,落筆的那刻,眼前突然浮起沈嘉言的臉,終於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筆,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宿舍,上網(wǎng)查了新東方的託福班,然後打電話回家,跟她爸爸說:“我願意去上課,但是我要去上海。”
吳筱桐上課的地方在南匯大學(xué)園區(qū),她從暑假回家的學(xué)生那裡轉(zhuǎn)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設(shè)施還算齊備,就是地方比較偏僻,還好價格適中。
當(dāng)時的沈嘉言正在浦西的一家建築公司實習(xí),因爲(wèi)是實習(xí)生,跑腿打雜,幾乎什麼都要做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從吳筱桐到沈嘉言那裡,需要2個小時的路程,同在一個城市,卻各忙各的事情,連見一面都覺得奢侈。
只有在每一天的晚上,兩個人同時閒下來之後,看到對方□□的頭像亮著,互道晚安,結(jié)束一天的疲勞。
來上海第10天的時候,吳筱桐房間的網(wǎng)斷了,她坐在沙發(fā)上,覺得心神不安。然後,開了門,打算去外面走走。
吳筱桐住的公寓大部分是學(xué)生租住的,時值暑假,基本上都已經(jīng)回家,整個路上空蕩蕩的,很難見到一個人影。
好不容易看到一家還在營業(yè)的網(wǎng)吧,吳筱桐想了想,走了進去。開了電腦,看到沈嘉言的頭像亮著,心在平靜下來。
無奈地苦笑,不明白自己爲(wèi)何如此固執(zhí),不想去打擾他,只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確定他的存在,和她同在一個城市。
其實吳筱桐很少進網(wǎng)吧,少數(shù)的幾次也是因爲(wèi)要陪同學(xué),她不喜歡複雜的人流,進門的時候就感覺渾身都不舒服,才挑了現(xiàn)在這個整排都沒有人的機子。
隨便瀏覽了一會網(wǎng)頁之後,吳筱桐感覺旁邊有個男人坐下,有些不自在,也沒有敢轉(zhuǎn)頭。
那個男人開機之後並沒有上網(wǎng),只是坐在那裡,吳筱桐感覺到他不懷好意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
她不安起來,臉憋得通紅,手也不住地發(fā)抖,什麼都不敢做,也不敢轉(zhuǎn)頭看她。
用餘光看到那個男人將位子往她邊上靠,垂著的手還有意無意地碰到她的腿,移了移身子,更加發(fā)慌。
她從來都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不敢叫人,只想著趕快離開這裡,轉(zhuǎn)念又想現(xiàn)在出去外面天這麼黑,又沒有人,如果他真的跟出來,她該怎麼辦?
旁邊的男人開始脫T恤,吳筱桐身子發(fā)抖。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站起身,快步離開。出了網(wǎng)吧,感覺身後有人跟著自己,吳筱桐只顧往前跑,邊跑邊拿出手機,用發(fā)抖的手撥了個1。
“筱桐。”
聽到沈嘉言叫自己的名字,積蓄的淚水終於涌了出來,幾乎語不成聲地說:“我好怕,……怎麼辦?……怎麼辦?”
“怎麼了?你在哪?”
吳筱桐斷斷續(xù)續(xù)把話說完,沈嘉言只覺得全身冰涼,倒吸口涼氣,對著電話就喊:“吳筱桐,你有沒有腦子?誰讓你去那種地方了?”
吳筱桐從來沒聽過他發(fā)過這麼大的脾氣,更覺得委屈,哭聲更大了,渾身都在顫抖。
沈嘉言剋制住自己的怒氣,壓低聲音說:“先別哭了,趕快去到人多的地方,附近有沒有超市,去那裡,買把刀放在身邊。快點!”
聽了他的話,吳筱桐纔想起來,加快了腳步,直到看到熟悉的燈光還有人羣,才放下心來。
吳筱桐抱著雙腿,坐在沙發(fā)上,旁邊還放著在超市裡買的那把水果刀。回想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仍是心有餘悸。如果,她沒有逃掉,那後果……她連想都不敢往下想。
看了看緊鎖著的門,還有這空蕩蕩的屋子,吳筱桐還是覺得害怕,不敢睡覺,不敢打電話回家,也不敢再打電話給沈嘉言,就這樣坐著,越想越難過,眼淚一滴一滴又開始流個不停。
咚咚咚!一陣緊促地敲門聲,吳筱桐的心猛地一緊。這麼晚,會是誰呢?不敢出聲。
咚咚咚!門外敲門聲繼續(xù)響起,這次還伴隨著喊聲,“筱桐,吳筱桐!”
一遍一遍,吳筱桐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xiàn)了幻聽,怎麼會聽到沈嘉言在喊著自己的名字。
“吳筱桐,快開門。”聲音裡還帶著隱忍地怒氣。
確信自己耳朵沒有問題後,吳筱桐打開了門,然後看到了門外還喘著粗氣的沈嘉言。
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一定很糟糕,穿著睡衣,拖鞋,頂著一張哭花的臉,還有腫得像熊貓一樣的眼睛,額頭上新冒起來的兩顆痘痘……可是眼前的沈嘉言顯然比她更糟,凌亂的頭髮,T恤已經(jīng)被汗水溼透,緊貼著身體,臉也憋得通紅。
好半晌,吳筱桐才問:“你怎麼來了?”
沈嘉言徑自進了屋,坐下,說:“倒杯水給我。”
吳筱桐關(guān)上門,去倒水,才發(fā)現(xiàn)屋子裡什麼都沒有,看了看沈嘉言的臉,還是決定如實相告:“沒水了。”
沈嘉言也不說話,躺在沙發(fā)上,閉著眼,似在嘆息,“還好,你沒事,還好好的在這裡。”
吳筱桐沒有聽清,站在那裡,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她多希望,這個夢可以永遠(yuǎn)都不要醒。
看著他,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再怕。
那一晚,沈嘉言留了下來,他睡在沙發(fā)上,吳筱桐睡在牀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第2天早上,吳筱桐醒來時,他已經(jīng)不在了。
上完課回來,再不敢亂跑,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坐在沈嘉言躺過的沙發(fā)上,回憶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他還會來嗎?她對他似乎總是抱著期待。下一秒,幾乎立刻就否定了那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看了看錶,已經(jīng)是8點,吳筱桐拿出包方便麪,打算解決她的晚飯。正吃著,又有人敲門,吳筱桐拿著雙筷子就去開門。
沈嘉言陰著個臉問道:“怎麼也不問是誰就開門?”
吳筱桐呆呆地看著沈嘉言拿著一大包東西進了屋,看到桌上的面,又皺著眉說:“吳筱桐,你整天就吃這個嗎?”
吳筱桐低下頭,沒有吭聲。
沈嘉言把面倒了,又進廚房看了看,還好設(shè)施都挺齊的,轉(zhuǎn)身把那一包東西拿了進來,對吳筱桐說:“你等一會。”
一個番茄炒蛋,一個青椒土豆絲,是吳筱桐喜歡的菜。兩個人坐著,看了看對方,終於一起笑出聲來。
只有菜,沒有米,吳筱桐從來沒想過要自己做飯吃。
沈嘉言笑笑說:“我該想到的。算了,今天湊和著吃吧!明天我再買。”
明天,你還會來嗎?
想問,卻沒有出聲。你來,我就等;你不來,我還是等。所以,都一樣。
果然,之後的每一天,沈嘉言都會在8點以後出現(xiàn)在她的屋子裡。他做飯,她洗碗,雖然從她打破一個碗弄傷了手之後,就換成他洗了;他睡沙發(fā),她睡牀,然後早上6點,他起牀,先坐公車,再轉(zhuǎn)地鐵去上班,臨走,會把她半夜踢掉的毯子重新蓋好。
這些吳筱桐都知道。她也知道他的辛苦和疲憊,可是這些生活,每一天,她都像是跟老天偷來的,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棄。
覺得那麼可笑,明明他沒有女朋友,她沒有男朋友,就算在一起,又能怎麼樣?可是,她問不出口,怕破壞了現(xiàn)在的一切,便什麼都沒有。
吳筱桐覺得他們在過日子,就像平常夫妻一般,等他下班回來,替他開門,做飯,一起看一部電影,或者他畫他的圖,她看她的書。
她翻著手中的“□□”,單詞記住了後面卻忘記了前面,再沒有心思看下去,覺得那些東西毫無意義。只有此刻,他在她身邊,纔是真實。
就這樣吧!不彆扭,不吵架,好好過日子,能多過一天就多賺一天。
她這才知道,原來幸福就是這個樣子的。只要每天看到他,就不自覺地想笑。什麼考研、出國,那些,她根本不稀罕。
她想要的,是他們能在一起,平凡地過一輩子是她最大的快樂和滿足。
明明知道這樣的日子也是有盡頭的,明明那樣的幸福夾雜著疼痛,可是,她卻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這些,他又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