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2寒假的時候, 不知道是誰組織了一場高中同學(xué)聚會,吳筱桐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去。
前幾天逛街的時候她才告訴陸映亦她和姜曉辰在一起的消息。她還記得當(dāng)時陸映亦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持續(xù)了很久,最後才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這樣也好。”
吳筱桐沒有追問她這個好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 自己是否已經(jīng)做好了和姜曉辰一起站在那麼多同學(xué)的面前的所有準備?
沈嘉言也會去吧……
猶豫了很久, 終於還是打了電話給姜曉辰。
“後天同學(xué)聚會, 我不想去了。”這一句話在心裡徘徊良久, 也很清楚, 一旦出口,他必定不會心安,但是, 她真的不想改變現(xiàn)在的一切。
對方沉默了一會,才說:“筱桐, 如果你不想讓他們知道, 那天我們就以普通同學(xué)的身份去好了。這次聚會, 挺難得的。”
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無奈,吳筱桐想了一想, 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亂想,我去就是了。”
姜曉辰掛了電話,沉默著坐了一會兒。這半年來,就如她所說的, 她很努力的靠近他, 也給他帶來了許多從未體會過的快樂, 可是, 他們之間的關(guān)係似近非近, 似遠非遠,或者說像朋友多於像戀人。
並不是他貪心, 如果可以,就這樣一輩子,也未嘗不可。但是,在離她越近的地方,他就越想爲(wèi)她做更多的事。想要她偶爾蹙著的眉鬆開,想要她真真正正從心底裡面快樂,就像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那樣笑著。
也許這會輸?shù)羲麅H有的快樂,但是,誰讓他是個天生的冒險家呢?
所以,這一次,吳筱桐,請你勇敢一些。
吳筱桐坐在包廂的沙發(fā)裡有些侷促不安。雖然她是在跟幾個女生聊著天,偶爾也會在對話中插上一句,可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那道關(guān)著的門。那道門每被推開一次,她的心就顫抖一次。
原來過了這麼久,就算是在身邊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人的陪伴之後,心還是會隨著他起起伏伏。
她站起來,試圖帶著微笑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從包裡拿出脣彩,塗了一遍又一遍,卻總是不能滿意,最後,終於用力擦掉,對著鏡子徒然地笑了笑。
可以的吧?好好面對,一定可以。
推開包廂門的剎那,吳筱桐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經(jīng)坐下的沈嘉言,正被一幫子同學(xué)圍著說笑。裡面有30多人,偏偏只能看到他,真是奇怪。
看到他轉(zhuǎn)過頭來,目光相遇,那樣溫柔地笑著,卻不知是對她,還是他原本就是這樣的表情。
吳筱桐走到姜曉辰身邊,輕聲說了一句:“不要喝太多。”然後,回到了女生那桌。
聲音很輕,卻被幾個好事者捕捉到,他們馬上帶著瞭然的表情喊:“吳筱桐坐這邊來啊!”
吳筱桐紅著臉,不敢擡頭,也不理會他們。
姜曉辰笑了笑,走到吳筱桐身邊,把她拉起說:“不要我喝酒,就坐我旁邊監(jiān)督我吧。”
起鬨聲更大,她依舊沒有擡頭,卻能感受到一道目光緊緊追隨著他們……是自己多想了吧?
濃烈的酒香伴隨著嘈雜的人聲充溢著整個房間,讓吳筱桐忽地記起沈嘉言生日那天,心便就此疼了起來。
她擡頭看向沈嘉言。上一次見他只是遠遠地看到他的側(cè)臉,並不真切,現(xiàn)在,他們隔著幾個人的距離,才發(fā)現(xiàn)這張輪廓鮮明的臉在心裡依舊如昨日那般清晰。
姜曉辰突然夾了塊菜放到她碗裡,自然地說:“老婆,你喜歡吃的番茄。”
吳筱桐轉(zhuǎn)頭,看到熟悉的笑臉,提醒了自己,沈嘉言早就已經(jīng)過去,眼前的姜曉辰才最真實。
她對他笑了一下,低頭吃著碗裡的菜。
沈嘉言的周圍再沒其他的聲音,只那最後一句“老婆”在他耳邊一遍遍不斷地迴響,聽得他頭痛欲裂。
從她推門的剎那,從她走到姜曉辰的身邊,從她笑著看著姜曉辰,一切的一切都令沈嘉言應(yīng)接不暇。他對此無法反應(yīng),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倒著酒,一個又一個人地敬酒。
砰!疼痛把自己帶回現(xiàn)實,那聲音也終於停了下來,看著看向自己的衆(zhòng)人,無辜地笑道:“這杯子質(zhì)量真差,我一用力,就咬破了。”然後又喊,“服務(wù)員,再拿個酒杯來。”
有血從嘴脣上滑進自己嘴裡,帶著些血腥味。沈嘉言隨便從桌上拿起一張餐巾紙,擦了下,有些疼,但總算蓋過了剛剛的那陣疼。
扔了紙巾,他又舉起酒杯,說:“沒事,大家繼續(xù)啊!”
吳筱桐拉過一邊姜曉辰說:“我有些頭疼,先回去了。”
姜曉辰看了看她,臉色的確有些蒼白,點頭說:“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
“那你到家打個電話給我。”
看著吳筱桐轉(zhuǎn)身的背影,姜曉辰的眼神暗了下來。
應(yīng)該再給她一些時間的。
已經(jīng)快到冬至,天氣愈發(fā)寒冷。冷風(fēng)吹來,吳筱桐一陣發(fā)抖,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卻還是覺得很涼,涼到了心裡。
沈嘉言嘴脣上的那片殷紅讓她心疼,也讓她困惑。
她搞不懂,這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是沈嘉言,這一點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她對他,永遠猜不清,也看不透。
就像今天,他變得如此陌生,以前的沈嘉言不會說這麼多的話,喝那麼多的酒;以前的沈嘉言雖然對人客氣,但總隔著疏離;以前的沈嘉言不懂得幽默,可是今天他一連講了好幾個笑話,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原來這世界上會改變的並不只有一個吳筱桐。
可是在他變了那麼多之後,爲(wèi)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又回到原點,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不能再想,越想只會越糊塗。
那年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毫無新意,吳筱桐看著看著就半躺在牀上睡著了。
睡夢中依稀見到沈嘉言,用空洞的眼神看向自己,似乎在向自己求救,看得她膽戰(zhàn)心驚。醒來之後,眼角又溼了一片。
自那天聚會以來,他便又開始反覆進入自己的夢中,躲不開,也無力去躲。
電視機裡主持人還在激昂地主持著節(jié)目,吳筱桐翻了個身,總覺得有什麼擱在心裡,無法安睡。拿起手機,00:28分,顯示著一條未讀短信。
吳筱桐有些疑惑,摁了確定。
新年快樂。
號碼沒有顯示名字,但是卻讓吳筱桐猛然心驚,想起剛纔的夢,內(nèi)心惶惶不安。撥弄著手機,想要確定什麼。
現(xiàn)在就算打過去也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吧!
撥了號碼,竟然接通。
還沒等吳筱桐反應(yīng)過來要把電話掛上,那邊就已經(jīng)開口:“筱桐。”
只能硬著頭皮,點頭,也忘了對方看不到。
“筱桐。”
他叫自己名字的時候永遠是確定的口吻,這句“筱桐”輕易地讓吳筱桐潰不成軍。
這麼多年來,每一次他叫她的名字,她就覺得自己是個做錯事的孩子,卻又偏偏那麼希望他一遍一遍地叫著自己,就這樣不要停下來。
“嗯,新年快樂。”吳筱桐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擡頭忍住眼淚,努力說。
“你也是。”
吳筱桐看著手機上最後的通話紀錄發(fā)呆。58秒的一通電話,他們之間已經(jīng)再找不到更多的話題,連客套都覺得虛假,做朋友難道也那麼難嗎?
年初三晚上,吳筱桐跟韓磊通了一個電話,聊著這一年多來各自的生活。對於她和沈嘉言的事,他能夠做到真正旁觀者的身份,這讓她一直以來都心存感激。
他不會咄咄逼人,再加上他的幽默,跟他聊天變成最輕鬆的一件事。
正聊到興頭上,她的手機震動,提示有新的電話接入。
吳筱桐看了一下,是陸映亦,於是對韓磊說:“映亦打電話給我,我先跟她說一下,過會兒再跟你講。”
“喂?你怎麼回事啊?我正跟韓磊通電話呢,待會打給你。”
正要按掉,聽到陸映亦著急地喊:“筱桐!”聲音還帶著些顫抖。
心猛地一緊,又拿起電話,問:“怎麼了?”
陸映亦有些小心地問:“你跟韓磊通電話,他有沒有說什麼?”
“到底怎麼了?吞吞吐吐的,有什麼就說啊!”吳筱桐更加緊張,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發(fā)生,陸映亦平常不會這樣的。
“我聽說,只是聽說……那天你們聚會,沈嘉言喝多了,從樓梯上摔下來,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裡。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剛剛碰見你們班一個同學(xué)說起的。筱桐?……筱桐……你說話啊!”
吳筱桐愣在原地,陸映亦還在說著什麼,她什麼都聽不見,只聽到那句“沈嘉言從樓梯上摔下來”。
過了很長時間,她纔想起拿起電話,用顫抖的手按著鍵,轉(zhuǎn)到韓磊那邊,問:“沈嘉言現(xiàn)在哪?”
那邊好像沒有反應(yīng)過來,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他不讓我告訴你,現(xiàn)在在醫(yī)院。”
掛了電話,吳筱桐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她媽媽看她神情不對,走過去,問:“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
她的眼淚不可抑制地往下流。明明前天他還在跟她通電話,爲(wèi)什麼他沒有說他在醫(yī)院裡?
她的媽媽還在旁邊不停地追問她怎麼淚流滿面。吳筱桐什麼都不想管,只想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於是站起來,往門外衝去。
姜曉辰開門看到滿臉淚痕的吳筱桐時,不由得皺起眉來。這麼冷的天,她竟然連一件外套都沒有穿就出門了。
讓她進屋,聽見她問:“你也知道,是不是?”
他給她披了件衣服,讓她坐下,然後倒了杯熱水,說:“先喝了它。”
吳筱桐沒有看那杯水,繼續(xù)問:“爲(wèi)什麼不告訴我?”
姜曉辰?jīng)]有回答,把熱水往她前面推了推。
吳筱桐無奈,捧起茶杯,一口將水喝完。喝完後,身上纔有了些暖意,嘴裡呼著熱氣問:“他到底怎麼樣了?”
姜曉辰站起,又倒了杯熱茶,放在她面前,說:“因爲(wèi)他之前在洗手間滑了一跤,後來又從樓梯上摔下來,傷到了骨頭,今天好像做接骨。”他儘量說得輕描淡寫,讓她不要胡思亂想。
“很嚴重嗎?”吳筱桐聽得卻是驚濤駭浪,驀地想起之前做的夢,更加不安。
“也不是,接了骨頭就好了。在裡面放個鋼針,過一年就會好了,只是這一年可能不太方便。”姜曉辰看著她臉上的迷惑,於是解釋得更清楚一些。
“那還能打籃球嗎?”吳筱桐想起高中的時候,每一次沈嘉言打球賽,她都站在他邊上。即使在場上,他也會回頭看她。沈嘉言就這樣一路帶著校隊拿了全市高中聯(lián)賽的冠軍。
“這一年裡大概不行,過兩年應(yīng)該可以。”
姜曉辰放在底下的手漸漸握拳。她從進門到現(xiàn)在,開口問的都是沈嘉言,想到的也只有沈嘉言。他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心中有一點只要一點有他存在的位置?
吳筱桐懸著的心放下,鬆了口氣,說:“那我先回去了。”
將她送到樓下,姜曉辰說:“明天有幾個同學(xué)說要一起去看沈嘉言,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看著她猶豫了一會兒回答道:“嗯,好。”
這便是他們之間今晚所有的話題,她匆忙跑來,就只爲(wèi)向他確定沈嘉言的傷勢。
在她還是他女朋友的時候。姜曉辰,你何其可悲?
吳筱桐跟在一幫男生的後面,手裡捧著束鮮花,神情頗爲(wèi)狼狽。她是最後一個進的病房,聽著他們寒暄,卻只看到被子上的那片血跡,鮮紅得直刺她的眼睛。
一定很疼吧!只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在勉強自己微笑著客套,不敢看他的臉,怕一看他,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
趁著他被一羣人圍著的時候,吳筱桐走到窗邊,看著天空,努力想讓眼淚不再往下掉。
耳邊傳來他強撐著自己不斷地說著“沒事”、“謝謝”的聲音,她的心那樣疼,疼得她恨不得將這顆心抽出自己的身體。
生怕下一刻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吳筱桐悄悄地出了病房。
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擡頭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看到熟悉的臉,眼淚終於肆無忌憚地流下來。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吳筱桐拉住姜曉辰,說:“救救我,請你幫幫我。”
姜曉辰抱住她,拍著她的背,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嘆了口氣,輕聲說:“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我能怎麼幫你呢?”
吳筱桐在他懷裡漸漸平靜下來,擡頭說:“對不起,我真的已經(jīng)努力了。”
“我知道。所以,筱桐,我們,分手吧!”姜曉辰眼睛看向遠處,低聲說。
過了很久,吳筱桐才點了點頭,說:“謝謝你,照顧了我這麼久……謝謝你,讓我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夠做到……謝謝你,讓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
姜曉辰看向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你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嗎?不會後悔嗎?”
吳筱桐再次點了一下頭,堅定地說:“我一直以爲(wèi)自己只是喜歡他,直到剛剛那刻,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很愛他。
“我和沈嘉言好像是兩個溺水的人,而你就是那塊浮木。我知道,你是唯一救我出去的希望,如果,我繼續(xù)抱著你,也許有一天,我就得救了。可是,如果沈嘉言在這水中,那我選擇,跳進去陪他。”
“你怎麼確定他在這水中?他不是另一個人的浮木?”姜曉辰無奈地問。
吳筱桐搖頭,“我不確定,可是隻要他有一絲的危險,哪怕只有十萬分之一,我都不會讓他一個人。”
“吳筱桐,你真是固執(zhí),。但是這一次你很勇敢。所以,我成全你。”姜曉辰最後抱了她一下,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知道嗎?從我第一次見你笑,我就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一生,我給你3次機會,這是第2次。”
吳筱桐疑惑地看向他,他對她笑了笑,繼續(xù)說:“你不用明白。走吧!回到他的身邊去。以後,你受再多的傷,我都不會再管你了。”
明明是笑著的,語氣裡卻有掩不住的悲傷。吳筱桐不忍再看,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姜曉辰的眼睛有些模糊。她站起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吳筱桐選擇與沈嘉言一起跳,姜曉辰選擇放手讓她跳,而沈嘉言的選擇呢?沒有人知道。
其實他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