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麗江之行, 終於成全了他們的愛情。
回到C城以後,吳筱桐雖然仍舊住在陸映亦家,可是回家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對她而言, 她需要尋找一個契機, 不只是因爲她和沈嘉言的事情, 更因爲他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兩個人。
她逃避了多久, 她的父母就跟著她受了多久的折磨。
是她一手破壞了這個原本最完美的家庭, 所以,也要由她一塊塊親自拼補回原先的幸福。
這幾日,吳筱桐常覺得食慾不振, 人也整日困困頓頓。她推算了日子,經期果然遲了一個多星期。
週末的時候, 陸映亦陪她去醫院作檢查, 其實她已經有了7分的把握, 心裡有些矛盾,還有些忐忑, 她無法細細體會自己的心情,總覺得喜憂參半。
這個時候懷孕,對他們而言,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然而真正拿到化驗單的那刻,心反而安定了下來。那種爲人母的喜悅, 比她想像中更爲美妙。雖然還不到兩個月, 可是她能感覺到, 肚子裡的孩子是她和沈嘉言的骨血, 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她更加堅信, 這個孩子,就是來帶給他們希望的。一切, 一定會像他們所想的那樣,越來越美好。
陸映亦顯得比她還興奮,直摸著她的肚子,不停地在她耳邊說:“真無法想像,裡面竟然有一個寶寶,你和沈嘉言的寶寶……我要做乾媽……沈嘉言也太強了,竟然能讓你跟他暗渡陳倉。”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虧她還是個語文老師,說話怎麼那麼沒邏輯……
吳筱桐皺著眉,輕聲抱怨:“你別再胡說八道了,這還在醫院呢!還有,這件事你先幫我保密。”
“爲什麼?”陸映亦不解地問。
“我想自己告訴他,這兩天他很忙,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等過幾天我再跟他商量。”
陸映亦看她低眉順目,一副小女人的嬌羞模樣,忍不住揶揄道:“你就知道心疼他!”
她也不做作,大方地承認:“我就是心疼他,又怎樣?”
陸映亦笑笑,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眼睛望著前方,好似無意地說:“如今,我真是羨慕你,能有一個可以讓你大聲說出心疼的人。筱桐,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好。”
吳筱桐轉頭看著陸映亦,她的表情淡然,眼神裡卻透著一絲她不熟知的決絕。不過短短幾日,爲什麼會有這樣大的變化?以她們二十多年的感情,她本該對她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都瞭如指掌,可是此刻的陸映亦,她琢磨不透,讓她覺得陌生和害怕。
吳筱桐不自覺地就握緊了她的手,有些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你也是我心疼的人。你不想說,我不會勉強你。但是我要你知道,我現在就在你旁邊,就如這麼多年來你一直站在我身邊一樣。”
陸映亦的眼裡有淚光閃過,但是轉瞬即逝。轉頭的時候,她又變回剛纔的笑臉,用她一貫調侃的語氣說道:“你現在只要好好擔心你們一家三口就好,早點結婚,也讓我放心。”
吳筱桐的臉有些微微地發燙,她點了點頭,說:“我知道的。”
兩人閒聊著走到超市門口,吳筱桐拉著陸映亦進去,笑著說:“我們去買菜,晚上去沈嘉言那做飯,我有那的鑰匙。你還沒去過吧?我們家可漂亮了!”
陸映亦無奈地被她牽著走,嘆氣道:“今天這種日子我怎麼好做電燈泡?我還是改天再去參觀‘你們家’好了。”
特意加重的“你們家”那三個字,讓筱桐的臉更加紅,原來她已經不自覺地把那當成他們的家了。
反正已經如此,今天就把所有的事情解決,然後,就可以結婚了吧?
吳筱桐兩頰潮紅,嘴角上揚,拿起手機撥了沈嘉言的號碼,聽到熟悉的聲音,覺得無比地幸福。
“今天晚上,你早點回來吧……是啊,我做飯給你吃……你敢說不好吃?那你想吃什麼……你這幾天上火,我煮魚湯好不好?還有,我有事跟你說……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
一通電話,她絮絮叨叨講了好久,滿溢的快樂與滿足,然後,又拉著陸映亦買了一大堆的東西。
吳筱桐一邊對著服務員指著魚池裡的那條魚,一邊跟陸映亦說:“我今晚就跟他說,上次他求婚的時候我感動的一塌糊塗,拒絕了之後一直都很不安,這次就換我跟他求好了,一連兩個驚喜,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吳筱桐,我發現你這個人常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可別把孩子他爸嚇著了!”
吳筱桐笑著接過用塑料袋盛好的那條活魚,然後轉身對推著購物車的陸映亦說:“看來你要把我送回去,這麼多東西我還真不好拿。現在我可是個孕婦,要是出啥事,孩子他爸可饒不了你。”
正說話間,吳筱桐的手機響起,她把魚換到左手,右手拿起手機,摁了接聽,放到耳邊,“喂,媽……我也正好有事跟你說……你先說……你說什麼?!”
啪!周圍的人紛紛轉頭,看向這邊,只見地上一灘水漬,還有一條鮮活的魚在上面迅速蹦了幾下。
有服務員過來收拾,撿魚,拖地,問她們是否需要幫忙。
“筱桐,你怎麼了?”旁邊陸映亦拍著她的背,擔心地問。
吳筱桐什麼都沒有聽到,她的耳邊只剩下最後手機裡的那一陣忙音,不停環繞。
沈嘉言一開完會,就立刻心急火燎地往家趕。他答應了她今天會早點回去,可是最近恰逢董事會改組,也是他最關鍵的時期,每天除了算計就是開會,忙到自己都開始厭惡。
但是隻要想到家裡還有個她在等著,便什麼都可以不計較。
他固執地按著門鈴,又敲了幾下門,直到對面那戶人家開門看他,他才無奈地拿出鑰匙。
房內沒有亮燈,可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蜷腿坐著,無助地像個孩子。他心裡猛得一緊,輕輕地走過去,抱住了她,才發現她的臉上一片冰涼。
這個樣子的她,讓沈嘉言有些無措,她已經很久不曾這樣。他皺著眉,有些緊張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懷裡的人縮了一下腿,更緊地抱住,聲音有些發顫,斷斷續續地說:“我很怕,我真的好害怕,媽媽說,爸爸的病只能再拖3個月。你知道嗎,我爸爸他常說自己是打不死的蟑螂,在我心裡他就是一個鐵人,他怎麼可能倒下?他們一定是怪我這幾年一直故意冷淡他們,所以現在才用這個謊言來懲罰我,對不對?我不要被他們騙到……我不要去醫院……我不會相信……”
沈嘉言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已經哭成了淚人的吳筱桐,他知道其實她心裡清楚沒有人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只是她拒絕接受。
他拉開她的手,放下她的雙腿,讓她僵硬的身體躺到他懷裡,低聲說:“筱桐,你爸爸肯定很想見你,我們去看看他,好不好?”
吳筱桐的身體一陣顫抖,幾乎立刻甩開了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也不相信我?我現在就去找我媽,我讓她告訴你,她在騙我!”
沈嘉言一把拉住看上去已經失去理智的吳筱桐,語氣堅定地說:“我送你去。”
開車途中,吳筱桐聽到沈嘉言打了個電話,說了個醫院的地址,那是下午她媽媽在電話裡告訴她的,心裡霎時涼了下來,可是她強迫自己鎮定。
她告訴自己,現在不能亂,亂就等於認輸,亂就等於承認她爸爸只剩3個月。她還沒有請求爸爸的原諒,她還沒有告訴爸爸其實她一直都很愛他,所以絕對不能認輸。
吳筱桐幾乎是迷迷糊糊地被沈嘉言拉進病房,到她看到病牀上爸爸消瘦的臉,她只覺得腦袋發暈,什麼都不真實。
原來不是她不承認,事實就不會存在。
她蹣跚著步子走到病牀前,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糟。
吳天伸出了吊著點滴的手,摸了摸她的頭,強笑著說:“丫頭來了啊!”
眼淚瞬時潰不成軍,所有隱忍的不安和恐懼終於全都找到了出口。吳筱桐低頭擦去眼淚說:“怎麼會這樣?前兩天還好好的,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旁邊吳媽媽已經替她拉了張椅子坐下,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說了一句:“哭什麼,你爸還沒死呢!”
沈嘉言悄悄退出了病房,感覺眼睛有些酸澀,等了一會兒,進了醫生辦公室。
“肝癌經常是一發現就已經到晚期了。因爲肝癌的癥狀在早期很不明顯,甚至患者在患病後較長時間毫無感覺,待病情發展到一定程度纔會逐步產生一些肝區疼痛、食慾下降、疲乏無力、日漸消瘦等癥狀,到晚期則會有黃疸、腹水、嘔血、昏迷等表現。其實我早就讓病人住院接受治療,可是他太固執,執意要隱瞞家人,現在他的病情已經屬於後期,甚至已向肺部等處轉移,根治的可能性很小,只能延長時間。”
沈嘉言拿起一根菸叼在嘴裡,想了想,又放下,擡頭問:“那他還能活多久?”
“照他現在的病情,大概3個月,不過也沒有絕對的標準,最主要還是看患者的心情,長期帶瘤生存也不是不可能。”醫生似乎對這類的問題已經習慣,試圖給他一些安慰。
“謝謝。”沈嘉言回到病房前,但是沒有推門進去,就在門口站著。
他無法解釋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比誰都要清楚父親兩個字對於吳筱桐的意義,不然就不會有他們分開的這麼多年。他心疼她的苦,她的痛,可是另外又夾雜了一些其它的情緒,他覺得混亂。
躺在裡面的人,他曾經恨過,如果不是她爸爸,這些年他不用這樣辛苦,不用做現在這些他一點都不喜歡的工作,他們一家人會和普通的家庭一樣過簡單幸福的生活。
他曾經發誓,有一天,他要強大起來,讓她爸爸看見自己的力量,再不會瞧不起他身邊的任何人和他。
也因爲筱桐,他嘗試原諒他,卻不曾想過,她爸爸已經沒有時間再等。
吳筱桐出了病房,看到了站在病房外發愣的沈嘉言,她能瞭解此刻他複雜的心情,不想勉強他,於是走過去,對他說:“你先回去吧!我要留下來。最近……”
“我知道,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沈嘉言說完,轉身離開。
他已經很久不曾只留一個背影給她,可是現在,在她最需要他在她身邊的時候,他又一次轉身離開。
一天以來,太多的消息,讓她難以消化。她多想在那一刻叫住他,對他說:“沈嘉言,我需要你,你不要走。”
然而,她終究還是任憑著他孤獨的背影漸漸消失於她的視線之中。
吳筱桐留了下來,每天奔波於家和醫院之間,雖然累,但是隻要擡頭看到父親慈愛的笑臉,彷彿回到多年以前,她就覺得平靜。
她不知道她母親如何做得這樣平靜,父親出事以來,她未見她掉過一滴眼淚,每日陪在父親身邊,或削一個蘋果,或剝一個香蕉,看著父親的時候總會給一個笑容,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要有怎樣深厚的愛,才能做到如此堅強?
對吳筱桐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她父親還活著,她要他活下去,一直。他們一家人能永遠像現在這樣,沒有隔閡,沒有謊言,不被打擾地生活。
那天早上,吳筱桐從食堂打了碗粥回到病房,看到她爸爸還在看文件,,心裡一陣陣地發酸,“爸爸,你要多休息。”
吳天聽話地把文件收起,“女兒,我有話跟你說。”
她搬了張凳子坐過來,“好啊,可是你要先把這碗粥喝了。”
“我知道,爸爸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她有些控制不住,但仍然把碗遞過去,“一家人,有什麼對不起,我一直不在你身邊照顧你,是我對不起你纔對。”
吳天放下碗,緩了口氣說:“我一直想讓你得到最大的幸福,卻是我親手毀了你的幸福。爸爸心裡一直都很內疚……”
“爸爸,我們不要再說這些……”她不斷搖頭,淚水就要掉下來。
“當時爸爸真的是沒有辦法,我不想看著我親手創立起來的事業毀於一旦,我只錯了這一次,卻悔了一生……”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
“我想見一下沈嘉言。”最後,吳天只說了一句。
沈嘉言從病房出來的時候,陪著吳筱桐在走道里坐下。
“筱桐,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在問她,想要她回答,於是她繼續沉默。
沈嘉言果然並不在意,接著說:“17年了。”
他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說:“我爸爸出事那年,你也是陪我坐在這裡,當時我心裡很亂,我知道不該怪你,可是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剛剛你爸爸在裡面要求我原諒他,我才發現,我其實並沒有恨過他。因爲他是你爸爸,因爲你愛他。我們都愛你,所以都想保護你不受任何的傷害,可是我們好像都沒有問過你,需不需要我們的保護,是我們都欠你一句對不起。
“筱桐,我只想告訴你,不管是你爸爸,還是我,到現在還是一樣地愛你,是你讓我懂得寬恕和原諒,我想我終於能夠放下。你爸爸說,我們都用錯了方式來愛你,他說其實你比我們想得都要堅強。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再瞞著你,我會跟你一起解決問題,好不好?”
吳筱桐搖頭,“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從來沒覺得你們對不起我,我愛你,我也愛爸爸……我只是怕你們……”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覺得無法表達,慌亂而無措。
“噓,”沈嘉言輕聲哄勸著說,“上天畢竟還是眷顧我們的,現在我們又有了寶寶,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這樣不好嗎?”
“你怎麼知道?”吳筱桐疑惑著問。
沈嘉言笑著答:“傻瓜,你有什麼事情我不知道?老婆,我爸媽說,讓我帶你和寶寶回家。”
吳筱桐把頭靠在他肩上,眼淚終於溼了眼眶,她伸出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他們只是擁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緊緊地不鬆手,像孩子一般,這個擁抱只與愛有關。
“我們回家吧!”
眼淚矇矓中,不知道是誰說了這麼一句。
終於到了那一天,入口處由999個粉色和淺黃色的氣球所紮成的圓形拱門,以百合爲點綴,淺紫色的薄紗,加上一個個特色的花球,引領來賓進入這個精心營造的佈景。
而一組整齊排列而成的鮮花柱,就像一個個極有紀律的士兵向來賓敬禮,讓人有富麗堂皇的感覺。
不寬不窄的通道,加上四周滿滿的鮮花,紅色的地毯,溫馨的淺紫色配上微曲的樓梯,旁邊綴上點點鮮花,儼然是一條幸福大道。
水晶般的舞臺,點點星光,配以藍色的香檳塔,熒光的水晶燭臺,象牙白的布幔仿若水晶宮裡的婚禮,童話般浪漫的婚禮,水晶一樣純潔的愛情。
這便是她幸福的全部。
如果幸福可以計算,那麼那一天大概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她微笑地看著這一切,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襯出嬌嫩的粉,一襲的白。
婚禮上,沈嘉言的父親說:“兒子說,能做我兒子是他最驕傲的一件事。我想說,能成爲他的父親,也是我最驕傲的一件事。我給他們的孩子取名合歡,沈合歡,只希望他能懂得,有愛才能合歡;懂得寬容,懂得珍惜,纔會感覺幸福。”
吳筱桐在臺上挽著沈嘉言的手,站在兩個父親身後,幸福地微笑。
這麼多年,他們在愛的名義彼此傷害,在不愛的名義下,彼此錯失,可是終究也還是一次次地按著自己的心意尋到了對方,就算有過再多的傷痕和絕望,他們總是給對方留了一線生機。因爲彼此愛著,他們從不曾放棄。
那些說過的做過的與愛無關的話和事,只是因爲他們還愛著。
比起這世上那麼多的不圓滿,他們畢竟還是幸運的。
每一次,只要他們回頭,總有那麼一個人會站在原地等著,就算中途曾經走散過,只要想著有人在等著自己,他們便還是能找到回去的路,然後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