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樓”之前,有一條大道,名之爲“康莊大道”。
街道上,聚起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三教九流、千行百業,熱鬧非凡,以歷三代。
第一代領導人布青衣,爲人孤僻,外表冷酷,下手狠悍,但內心卻也常懷慈悲之意,不肯多造殺戮;有因其他孤芳自賞,生性好潔,傲視王侯,素不喜歡與他所瞧不起的平頭百姓在一起廝混,置身事外,遠離塵俗,超然高宇。
而第二代首領辰源大公子,出身貧民,親民作風卻與布先生大異其趣,跟市井販夫走卒稱兄道弟,與“康莊大道”的街坊鄰居、買賣店鋪,都相當的熱絡。
楚羽就在傍晚時分,帶著兩名心腹手下,來到“康莊大道”閒逛購物。
他現在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大人物,這種“閒逛購物”的事情,本不應該發生在他這種人物身上,他是忙人,更是要人,根本不該有時間逛街,更不必親自混在人羣裡買東西。
楚羽居然在這個時候,親身來這處龍蛇混雜的街市上,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他不同於辰源,辰源雖然不經常公開露面,但他關心民間疾苦,節制手下,極少攏民,還時常賙濟貧苦百姓;楚羽眼高於頂,心性潔癖,高高在上,行事乖戾,多變無常,又好出風頭,愛周旋於上流社會貴族人羣,最不喜與下流社會下等人物閒混。
而今,楚羽走在人羣裡,衣不沾塵,玉樹臨風,鶴立雞羣,讓街上的人們,都驚訝的得張大了嘴巴、合不攏口。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圍攏過去,跟隨著他。楚羽今天格外的隨和,他在“文具店”買了幾支狼毫筆、一個硯臺、一沓宣紙,甚至還在“胭脂鋪”爲小妻子布煙卿買了一罐“蘇州”的脂粉。
雜七雜八買了一大堆小物事,蘇磨跟孫驢在後面抱了滿懷。然後,楚羽蹲在街角,在路面邊的“大排檔”,花了兩個大子買了一碗“熱湯麪”,旁若無人的“呼嚕呼嚕”吃個碗底朝天。
吃碗麪,楚羽無視地面的骯髒,一屁股席地而坐,居然跟賣面的大老粗擺起“龍門陣”來,東家長、西家短,從今年的莊稼長勢到湯麪的做法,天南地北的聊得熱乎。
甚至,圍觀人羣裡有一個婦人抱著著個虎頭虎腦的男娃兒,楚羽見娃兒十分可愛,還抱了又抱、親了又親,男娃兒在他乾淨昂貴的青衫上,撒一泡的尿,那村婦連聲道歉,他也沒生氣,還笑吟吟的用手指輕輕的彈了彈男娃兒的小鳥兒,圍觀的人,也都跟著笑了。
“楚總樓主您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啊。”賣面的大老粗,又髒又老的手,握著楚羽細皮嫩肉的手,激動的道。
“都是街坊鄰居,老哥別叫得那麼生分,若不嫌棄,以後就叫我小楚子就行。”楚羽親熱的拍著大老粗的肩旁,親切的道。
“小楚子……你要是喜歡老哥哥做的‘熱湯麪’,你天天來我這兒,我天天給你做,你太瘦了,瘦的跟小雞仔崽的……”大老粗一雙滿身油水、麪粉的手臂,緊緊抱住滿臉堆笑的楚羽,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跟依依不捨得大老粗話別後,楚羽繼續順著街道前行,圍攏看熱鬧的人羣,也漸漸散開了。
暮色四合,楚羽轉過身時,臉上的笑容,就突然僵硬,代之而來的,是驚人的肅殺和陰狠:“剛纔那個撒我一身尿的熊孩子,還有他媽媽,今晚全部殺掉,下手要做得不動聲色,死的自然,絕不可使人生疑;還有那個說我瘦得像小雞崽的麪攤老闆,抓起來,交給布伯,把他放在熱油鍋裡,炸上一個月才讓他死。都挺清楚了沒有?”
緊隨其後的蘇磨,馬上垂首答:“屬下都挺清楚了。”
楚羽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笑了笑,又道:“辰源最會收買人心,我楚羽自然也不能落人他後。以後這種與民同慶普天同樂的事情,雖然厭惡,但還得要抽空走走樣子。”
蘇磨又垂手恭聲道:“總樓主高明,辰源必敗無疑。”
孫驢目光落在身後的人羣裡,低聲道:“自上‘康莊大道’以來,有三個人在暗中尾隨跟蹤我們,都是硬點子。”
楚羽曬然道:“是李綱老匹夫手下那些奶娃娃,不用管他們,按計劃行事。”
“是,總樓主。”蘇磨和孫驢,齊齊垂手應了聲是。
那三個監視尾隨者,一直混在鬧市的人羣裡,他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聚攏在了一起。
三個人,面朝不同的方向,各自做的不同的事情,但他們之間,卻在暗地裡相互溝通著消息。
談仙在哼著小曲。
四更背對著在吃糖葫蘆。
賈不娘在跟買胭脂水粉的大嬸兒講價砍價。
“你們說這白眼狼來這一套,想做什麼?”這是四更的問題。
“小白臉子,沒安好心眼子,準是故作戲文,收買人心。”這是談仙的看法。
“再往前走,可就是我們‘騰訊堂’的地界了,難不成他要攻入象‘青螺小園’嗎?”這是賈不孃的擔心。
“就憑他們三頭青蒜?!想攻打我們‘騰訊堂’,開什麼玩笑?他腦子被驢踢了不是?”四更呲之以鼻。
“說你眼瘸你還不樂意聽,這小子表面上只帶了兩條走狗,暗中可帶了不少的高手護駕。”談仙不吝譏諷的道。
“靠,看起來是大度親民,全不設防,暗地裡卻有三十多名高手護著他,真是夠矯情造作。”賈不娘一臉鄙夷的道。
“我數了一下,不算他身邊打著招牌那兩個傢伙,至少有三十六個一流高手,隨扈在他的周圍。”談仙吹起了口哨。
“這小子一次性帶著這麼多高手出來,必懷鬼胎,定另有居心。”四更躍躍欲試的道。
“除了我們三個,老北還派其他兄弟姐妹出來執行盯梢任務了嗎?”談仙面色一緊,突然問道。
“哪有?童貫的幾個太保,這些天對龍御使屢屢找麻煩,小尾巴和岳飛小子都在龍大人家中盯著,哪還抽得出人手?”賈不娘對著鏡子、擦著煙粉,漫不經心的道。
“這就怪了,那悄悄靠近楚羽的那些練家子,又會是誰——”
“我了個叉!這些鳥人衣服裡好像都藏著兵刃!?”四更大驚小怪的道。
“天,他們竟向楚羽下手……”賈不孃的話音未落,前面的驚變已生!
十數個“行人”,同時自街道的前、後、左、右,攻殺行走中的楚羽——
想殺楚羽,可沒有那麼簡單,也沒有這麼容易。楚羽扈行的人手很多,他們以各種身份爲掩飾,都隱蔽在四周的人羣裡,而且都是由樑發和孫財一手訓練出來的好手和狠角色。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就是考驗和考量他們的時刻了。
現在,至少有十五個化裝成“小販”和“路人”的刺客。已分十幾個不同的方位,攻向楚羽。
這些刺客,有的是早已埋伏在街邊店鋪門面之後,有的是隨在人流當中,有的是飛身撲來,有的是踩著羣衆頭頂掠至,有的是自路人褲襠下鑽了過來,還有的是從滿是菜葉和死老鼠的陰溝裡滾到腳下——
不管他們用什麼方式出現、無論他們是用什麼形式出手,他們一十五人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死楚羽!
那一戰,非常酷烈,也非常短促。
這一站,死傷的人很多,刀光血影,骨肉橫飛,許許多多走避不及的路人百姓,都慘死於刺客們的刀斧之下。
此一戰,楚羽似乎也受了輕傷,還流了不少的血。
“都住手!‘騰訊堂’前,不許械鬥!”聞訊趕來的“騰訊堂”張保,大聲阻止,亂鬥中反而手臂捱了一刀。
十五名刺客一擊不成,馬上溜走了十四名。
其中一名逃得慢了半拍,被蘇磨一把抓個正著,孫驢馬上揪住俘虜的胸衣,喝問道:“快快老實交代!是誰主使你們加害楚總樓主的!?”
俘虜拒不交代,就馬上聽到自己肩骨被孫驢捏碎的的慘響,他的臉色和聲音也馬上慘變:“我交代、我交代……是安東野,安東野要楚公子的命……”
楚羽一聽,臉色慘然,不知是不是因爲受傷太重的原因,現在的他,看上去,有些搖搖欲墮。
蘇磨手上一用勁,“咔嚓”的一聲,扭斷了那俘虜的脖子。
“不要——”脹飽見勢不妙,想要制止,但已是萬萬來不及了,那俘虜斷了脖子的身子,抽搐了幾下,就倒了下去。
楚羽只冷冷地斜瞥了張保一眼,本來熙攘熱鬧的“康莊大道”,現在已變得人仰馬翻,不少無辜的百姓,倒地呻吟,死屍狼藉,一片悽慘。
“安東野!安東野!”楚羽仰天恨聲大呼道:“我本要以你息事寧人和平共處,可是,你爲了獨霸京城,竟然向我下次毒手!還連累了這許多無辜的百姓枉死,你、你、你實在是太狠了……”
楚羽的悲嘶,幾乎讓整條街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清清楚楚。
“安東野!你要是不服我,就和我楚羽光明正大地比試!你又何需這般的鬼鬼祟祟陰險惡毒,枉死了這麼多無辜父老鄉親呢!”楚羽嘶聲悲吼道:
“安東野,你假仁假義,裝神弄鬼,你欺騙得了善良醇厚的街坊鄰居,可騙不了我楚羽!我大哥辰源也是一時不察誤交損友被你害得死無全屍——”
他高亢的聲音正勁,忽聽得有一人嗤然笑道:“楚羽,你像一個被人掃地出門的罵街潑婦,哭天搶地的好玩嗎?”
楚羽原本正全情投入聲淚俱下如癡如醉忘我演出之際,忽聽的這一句話,自東面人羣中傳出。他陰冷的目光電掃,已看準了躲在界牌後看熱鬧的一個粗布漢子。
那粗布漢子,乍見楚羽的冷目寒光射向自己,嚇得急忙搖手急道:“不、不、不是俺,真的不是俺……”
楚羽冷哼半聲,正要示意孫驢動手殺人,忽聽那聲音又響道:“爲了表演一出你大仁大義的戲文,你就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命,實在太過分、殘忍、太沒人性了。”
這次的話音,竟是從西面傳來。
楚羽急擰身,就已認準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眼光如毒刃,惡狠狠地盯視著那孩子。
少年駭得啞聲急道:“我我我……我可沒啥話也沒說啊!”
楚羽厲眉一豎,忽然,語音又自北方嘖嘖有聲地響起:“可惜啊!你無論如何賣力的搏命演出,都達不到辰源大公子的高度……”
這回,楚羽連身也不轉,“嗤”的一聲響,一記指風,已破空急彈而出——
“噗”的一聲,說話之處,空無一熱,只有一堵厚厚的土牆,被楚羽的指力沒,戳破了一個大洞。
然而,這回語音已轉移到了北面:
“別丟人了,楚羽,你的‘孤鶩指’,在我面前簡直是彈棉花的小兒科!”
這下楚羽連頭都不轉,馬上旋身的是蘇磨和孫驢,此外,現場還有至少三十幾雙凌厲的眼神,一齊往發聲的所在,搜尋過去——
暗中那人,這一手,可謂是相當的高明!
別的暫且先不說,至少的話,他人沒未現身,已把楚羽這次的暗中佈防的人手,幾乎是全部引發暴露了出來,顯露了形跡,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