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宮殿的白石地磚幾乎能倒映出人影。空闊的大廳里卻見不到一個人,唯有侍衛隊長在前方領著他們。腳步聲回蕩其間,他們三人就好像一支軍隊在行進。
親王的妻子已經去世,留給他的只有兩名女兒。他終日守著一座死氣沉沉的冰冷城堡。李歐能感受到寒意與孤獨從石墻里滲透出來。寬闊而空洞。這座毫無人聲的大殿好似永遠也無法填滿。行走其中,煉金術士想起了遠在海的另一邊的家,雖然很小,但足夠溫馨。他轉過頭,看著身邊紅發飛舞的女法師,這才發現自己竟一直未松開她的手。他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手心里直冒冷汗。他只得開口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關于夜魔女,”他的左手僵硬無比。他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還有什么是能夠告訴我的嗎?例如,一些秘密?”
“沒有秘密。”侍衛隊長腳步未停,邊走邊說,“此事人所皆知。”
“可我還有幾個問題。”
“問吧。親王大人囑咐我問回答你的問題。”侍衛隊長道,“我盡量無話不說。”
“親王大人說,夜魔女是忽然出現的。”
“沒錯,毫無預兆,就在七年前的一個夜晚。”侍衛隊長說,“她就像是從天而降似地突然從墳墓里鉆了出來。”
李歐不相信親王的揣測,“巫師的報復”一類的猜度尤為不可相信。沒有怪事兒會毫無預兆地發生。“在那之前,有發生過什么事嗎?特別的事。”
侍衛隊長陷入了思考。“有好些智者與你有同樣的懷疑。”沉默了一會,他說,“他們的觀點往往大相徑庭,在許多事上都是如此。但在這件事上卻是難得地一致。”
李歐笑了笑。“你們有查到什么嗎?”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至少我們不知道。”侍衛隊長搖了搖頭,“親王殿下是統治者,不是窺探私隱的隱秘女神。他無法無所不知。但唯有一點可以確認……”侍衛隊長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羊皮紙,用一種奇怪的同情語調說道,“……智者們都說這女妖是受了詛咒。”
詛咒?李歐的身體不安地發抖,羅茜感覺到了他的驚恐,立即轉過頭來。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心中祈禱她不會因此而發現什么。一位女孩因詛咒而變作怪物?那詛咒又因何而起?
“這女孩……女妖……有人認識她嗎?”
“如果有人認識,也一定不會說出口。”侍衛隊長嘆了口氣。
“親王的魔法顧問呢?我的那位同行呢?他知道些什么?”羅茜插話道,“有好些魔法都能查探謊言。”
“這里是千湖城邦,女巫小姐。”侍衛隊長提醒她,頓了頓,他接著說,“就我所知,他知道的不比我多。他膽小怯懦,絕不敢有絲毫隱瞞。但我建議,你們最好別去找他。”
“為什么?”煉金術士問。他對他們釋放過善意。
侍衛隊長先看了一眼門口,然后壓低了聲音,仿佛擔心會被話中人聽見。“我不喜歡他,最近幾日來,我更加厭惡他。有好幾次我都瞧見他在閣樓上施展法術。我沒法裝作什么也沒發生。我是瓦利亞人,煉金術士,我從未離開此地。你應該能明白我對魔法的畏懼與痛恨。”他看著煉金術士的眼睛,絲毫不掩蓋自己的軟弱。而這正是勇敢的表現。
李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能夠理解。
“但他輔佐親王。而我只是親王的侍衛,護他安全,卻沒權力開口。”
他和月舞很像。李歐心想。“我們感激你的好意,并且會小心應付。”
侍衛隊長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如果你們執意要去女妖居住的舊宮殿,請最好選擇艷陽高照的白晝,并且在日落之前一定要離開那里。”他勸告道。
“沒有發生過白天襲人的情況?”
“從來沒有。”
“她對人類的襲擊只發生在月圓之夜?”
“是的,每一周的月圓之夜她就會外出覓食。”侍衛隊長回答,“只要她展露笑顏,男性就會為之神魂顛倒,女性也為她哀嘆憐惜,她大搖大擺地來去自如。但她只在舊宮殿附近游蕩。現今有一大把死刑犯喂得白白嫩嫩,洗得干干凈凈地任她選擇。既有瓦利亞人,也有白人,老人與青年小伙任她喜好。于是她干脆大門不出。”
這倒是好方法。現在她一定是白白胖胖,每一晚都逍遙自在,酒足飯飽了。“就沒有人活下來嗎?”煉金術士問。
侍衛隊長停下了腳步,他沉默了好一陣,然后才開了口。“最初時有過,已經七年了。兩名貴族的小少爺在傳言高塔里有一位美麗女妖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進入了那里,他們以為一個吻就能解除詛咒。”他們不是王子,女妖也不是公主。“沒錯,于是一個再也沒出現過,另一個在第二天被漁夫在海中撈了起來,他的精神已經失常。”
“后來呢?”
侍衛隊長嘆了口氣,“瘋瘋癲癲。被他的父親鎖在地下室里,像一頭狼狗般地喂著。”
“他還沒死吧?”羅茜滿不在乎地說。“沒死就好。魔法能瞧見他到底遇見了什么。”
“女巫小姐,我警告你。”侍衛隊長摸著斧頭的把柄,“這里由不得你為所欲為。”
李歐握了握她的手。“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采用。”
“最好如此。”侍衛隊長悶聲哼道。
離開宮殿,經過花園時,他們又看見了那些小孩。在花園的水池里,孩子們仍在嬉戲。他們當中最小的不過五歲,大的瞧上去也只有八、九歲。一半是女孩,一半是男孩。李歐看見他們互相潑水,以尖銳的嗓音呼來喝去。“他們都是誰的孩子?”煉金術士問道。
好幾名較年長的孩子臉朝下躺在滾燙的沙堆上沐浴陽光。其余的在建造沙城堡,堆起如長矛般的尖塔,有如聳立的劍尖。還有十幾名孩子在齊腰深的水里打水仗。水花飛濺,總是伴隨響亮的笑。一個棕粟色頭發的女孩朝他們跑了過來,歡笑著從他們身邊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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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娜梅莉亞公主。其余皆是親王兄弟姊妹的孩子。他們都是她的玩伴。”
“親王殿下很喜歡孩子。”
“是的。每一位孩子他都喜歡。”侍衛隊長說,“他也曾在流水花園里嬉戲。”他的話僅止于此,但薩拉薩奴隸翻譯已讓煉金術士知道奧柏倫親王的兄弟姊妹都死于天災人禍。其中有兩位更是死于魔法之手。李歐嘆了口氣,心中想到前方總是歧路險途。
娜麗雅一臉不安地攙扶著斷翅的鴿子。他正朝他們撲扇另一只快斷掉的翅膀,羽毛紛紛落下,灑滿一地。“看看,看看你們都干了些什么?”他大聲喊道,“你們挑起事端,竟然,竟然還殺了人!爵士先生,這里是異國他鄉,你的司法豁免權就是一紙空文。”
“你流血了。”李歐平靜地說。
他的衣服被崩裂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我還死不了。”
“是啊,死不了的。老嫗的藥很有效,居然這么快就讓你醒了過來。”李歐陰陽怪氣地說著。他忽然想到,難道老嫗給的那幾枚藥丸里才有助眠的成分?如果真是那樣,那就真是嚴重的錯誤了。
“你想我死?”
“是有人想讓你死。”羅茜一字一句地提醒他,“不是我們。”
“我看不出結局有任何區別。”紅鴿尤金兀自強撐。
“那就睜大你的鴿子眼睛好好看,用你的小腦袋好好想。”羅茜冷冷哼道,“要么死的是你一人,要么死的就是我們全部!讓你所謂的協議統統見鬼去吧!”她從李歐手中拽出那張公告,扔在鴿子的臉上,“好好看看!”
“這是什么?”女劍手問。
“夜魔女。”羅茜沒好氣地說,“護身符。”
學士小姐皺起眉頭,“你們就是這么打算的?”
“不然呢?”李歐在學士小姐對面坐了下來。他瞥了紅鴿尤金一眼,他的臉上蒼白,仿佛隨時都會昏倒。趕快暈厥吧,他惡意地禱告神明。“就這么束手待斃?”
“可這太危險。”學士小姐皺著眉頭,金發垂了下來,好似鎦金的流蘇。“夜魔女這種生物……幾乎無人能抵御她的魅惑。”她擔憂地說。
“我沒打算殺她。”李歐說,“所有試圖殺死她的人全都死了。我沒那么愚蠢。”
“擅做主張的行為最是愚蠢!”紅鴿尤金在角落吃痛地悶聲說道。
言詞就像風。煉金術士充耳不聞。“既然一切皆有詛咒而起。”他察覺到女法師忽然間瞥來的目光,他心中一陣緊張,趕忙說完,“那就找尋詛咒的源頭。”
“依然困難重重。”
“魔法會解決一切。”羅茜自信地說。
女劍手猶有擔憂,“這里魔法絕跡……”
“所以,不被發現就萬事大吉。”
“你們究竟打算干什么?”紅鴿尤金惱怒地叫道,“我們應該遵守這里的律法!入鄉隨俗!”
“遵守法律?殺手當街殺人時你也要讓他們遵守律法,放下刀劍嗎?”李歐冷笑道,“我們可是在為你報仇呢,鴿子先生。殺手的刺殺是為了警告我們,而我們予以還擊。殺了三個無賴,就是為了上達圣聽呀。”
“上達圣聽?”紅鴿尤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們說了什么?“
“我本想直接攤牌,但想必你會暴跳如雷。不過親王已經完全知曉了我的意圖。”
“什么意圖?”
“免于他在盛怒之下將我們處死。”他平靜地告訴羽毛被鮮血染紅的鴿子,“沒人愚蠢到甘做鴿子墜落地面時掉落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