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我跟著外公外婆住在墨園後山腳下的村莊。
瞿墨說得沒錯,我就是一個野孩子。我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父親,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還有一個大概一年能見上一次的母親,雖然這個母親對我來說還沒有隔壁家的二嬸兒親。
開始我還會問外婆我父親是誰爲什麼不來看我,爲什麼母親不喜歡我,外婆只是嘆氣。後來我就也不問了,父親母親對我而言就好比神奇的天外生物。
稍微大些後,隔壁二嬸兒偷偷告訴我,我母親年輕時愛上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兒子,試圖母憑子貴嫁入豪門,誰知那個男人發現母親懷孕後不僅沒有把母親娶進門,反而銷聲匿跡。
母親雞飛蛋打,這才從美夢中醒過來——那男人不過是和她玩玩兒。母親嫁入豪門無望,就把我丟給了大山裡的外公外婆,繼續在外面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
我聽得一知半解,豪門是什麼東西?對於信息閉塞的山裡人來說,完全沒有概念,何況是一個幾歲的小孩。我只從二嬸兒話裡得到一個有用的信息——那就是我的出生並不受歡迎。
小孩兒的邏輯很簡單,你喜歡我我就喜歡你,既然你不喜歡我那麼我也懶得去喜歡你。這樣一來,我對父母就更沒有任何念想了,一心一意守著外公外婆過日子。
外公外婆對我很好,奈何年事已高有心無力。於是從我記事起就在泥巴地裡長大,爬樹下河,漫山遍野的瘋,真是個名副其實不折不扣的野孩子。某一日,得知山上那座神秘的別墅要一個小女娃當傭人,外公外婆動了心思。
“至少有口飯吃?!?
外婆抹著淚對我說,找出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將我洗乾淨後給我飽飽的吃了一頓,把我交給了一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
我並不怪他們狠心,外公外婆沒有說,但我知道那時他們都已身患重病,活不久了,他們知道我那個媽靠不住,不得已給我找了這樣一條活路。
老人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希望我有口飽飯吃,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懷著一個無比樸實的心願把我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墨園,不僅有飯吃,還有書看,還有一個比畫中人還好看的少年——好看得讓我自慚形穢,在他面前,我自覺卑微如塵。
我端著開水,滾燙的溫度燙傷手心。饒是這樣,握著水杯的手也絲毫不敢放鬆。手掌很痛,痛得我直抽氣,也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以免吵到他。
瞿墨安靜的閉著眼,呼吸平穩。
牆上的大吊鐘忽然發出沉重的聲音,瞿墨驀地睜開眼睛。那一刻我忘記了他其實看不見這個事實,被猛然一嚇,手不禁一鬆。
水杯落到地上,水花四濺,杯子應聲而碎。
“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著就要蹲下收拾玻璃碎片,瞿墨卻伸手準確的抓住我的手,“燙嗎?”
燙傷的小手頓時被一雙微涼的手包裹摩挲著,那冰冰涼涼的溫度讓我手上的灼熱感降了下來,舒服了許多。
我愣愣的看著瞿墨,遵從本能的點點頭,“燙。”
瞿墨嘴角微彎,心情很好的樣子,“記住這個溫度?!?
我一臉懵懂的看著他,忘記了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嘴角那個淡淡的笑容奪走。不知道他嘴裡所說的溫度是開水滾燙的溫度,還是他手心的溫度。
瞿墨脣邊的笑容淡去,不管我聽沒聽懂,也不解釋,鬆開我的手。“去吧,找陳叔上藥。以後,你就是我的眼睛了?!?
明明不過十六歲的少年,卻有著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靜與蕭肅。
多年以後,我都想不明白那天瞿墨要我記住的是什麼,但我的身體和記憶卻牢牢地記住了他手心的溫度——微涼幽沁。
如同夏日裡一股清涼的泉水從手上漫過,瞬間帶走所有不安和燥熱,那絲絲涼意一直延伸到心底,沁人心脾,每個毛孔都透著舒爽。
在這種舒爽中,我心滿意足的睜開眼,下一秒,就愣住了。
入目的天花板上奢華的水晶燈發出柔和的光輝,身下的柔軟提醒著我此刻正躺在牀上??桑@是哪裡?
我被這一嚇,意識瞬間回籠,不是做夢!
耳畔平穩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夢中那微涼舒爽的感覺還在。
慢慢的轉過頭去,同一個枕頭上,近在咫尺的地方,是瞿墨安靜的睡顏。長長的睫毛掩住了那雙深邃的眼,嘴角微彎,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軟化了白日裡生硬的輪廓線條,柔軟而無害,一直軟到人心裡去。
我長長了鬆了口氣,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莫名的放下心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還好,是他。
隨之一驚,怎麼是他?瞿墨怎麼會睡在我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