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去說一聲,匪首就會來就撫這種事只有《水滸》里宋江身上才可能發(fā)生。現(xiàn)實中的招安活動要復(fù)雜的多。往往要居中牽線者你來我往的談判很久――和做買賣相似,畢竟這是事關(guān)匪首身家性命的事情。若非盜寇處于絕境之中,否則這談判會持續(xù)很久。
明廷招撫鄭芝龍,從1626年他初次受撫起,到1628年正式就撫。歷時三年多,期間多次反復(fù),談判中斷過幾次。最后能談成,一是鄭芝龍的就撫的意愿強(qiáng)烈,二是熊文燦也體現(xiàn)出了足夠的“誠意”,基本上滿足了鄭的要求。
現(xiàn)在王初一要辦招安,自然也得拿出“誠意”來,否則對方根本不可能相信。
“這個說客很不好找啊,”王初一為難道。這個“說客”不但責(zé)任重大,有隨機(jī)應(yīng)變之材,在孫大彪和馮海蛟那里有還得有相當(dāng)大的情面,能說得上話。
當(dāng)初為招撫鄭芝龍居中牽線的漳泉巡海道蔡繼,在當(dāng)知府的時候曾經(jīng)有恩于鄭芝龍。現(xiàn)在他們卻想不出這樣的人來。
“最合適的人選是張?zhí)觳?,不過他已經(jīng)嚇跑了。”彭壽安道,“去找他,大約他也不會出來。不過學(xué)生還有一人選?!?
彭壽安說:本地有一個退職的老吏,名叫李雙快,原是陽山縣的快班捕頭,十多年前退職回家了,如今住在鄉(xiāng)下。算起輩分來,張?zhí)觳☉?yīng)該是他的徒孫。
“……往年李雙快做壽的時候,張?zhí)觳ㄒ矔グ輭郏鸵环菟Y。我們請他出面去找張?zhí)觳?,張?zhí)觳ㄒ欢下睹妗!迸韷郯搏I(xiàn)策道,“老爺可先設(shè)法招撫張?zhí)觳ǎS以前程,誘以厚賞,讓他去當(dāng)說客……”
王初一哈哈大笑起來,猛拍了下彭壽安的肩膀:“真有你的!怪不得大家都說讀書人肚子里都是壞水!就這么辦!”
彭壽安被他這一拍,肩膀差點被脫臼,再加上這句不倫不類的“夸獎”,心里mmp,臉上還不得不露出笑容來,道:“縣長過獎了。學(xué)生也是說幾句淺見,具體如何行事,還要縣長定奪?!?
王初一點頭道:“要不首長怎么說你是個寶貝呢,一點沒錯!咱們就這么辦!”說罷當(dāng)即安排大家分頭行動。國民軍中隊長派人去匪巢偵察,另外找人做向?qū)?,去找這位老班頭。
李雙快的住處其實就在北城外五六里的地方?,幟癖﹦拥臅r候,他帶著家人躲在城里,澳洲人解圍之后,便又回到了家中。
他在縣衙做班頭多年,頗有積蓄。在城外購置了不少田地――瑤民作亂無非是燒房子,搶東西,總不能把地?fù)屪?。這次回到家中,家人見房屋殘破,浮財略盡,不免悲悲切切。這李雙快倒還鎮(zhèn)定,吩咐家人將埋藏在地里的農(nóng)具器物和銀錢都挖掘出來,臨時修蓋了幾個棚子,勉強(qiáng)安頓下來。
這一日他正在園子里看著家人鋤地干活,本地的牌甲來找他,說“縣里來了一隊兵,送了幾位官差過來”,要找他問話。
李雙快有些吃驚,他離開衙門已經(jīng)十多年了,縣衙里雖有不少舊相識,但是家里已和衙門沒什么瓜葛,這澳洲人突然來訪有何目的?
他一邊說:馬上就來,一邊慢條斯理的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當(dāng)胥吏的人腦筋極快,沒等把衣服上的土拍完,他已經(jīng)猜到:澳洲人的突然來訪多半和張?zhí)觳ㄓ嘘P(guān)。
張?zhí)觳ㄊ强h內(nèi)名聞遐邇的“三霸”之一??礃幼?,澳洲人是不肯放過他了!
走到堂屋里,果然有三個澳洲“官差”站著。兩邊客套幾句,來人自我介紹,卻是澳洲人新任命的陽山縣令。
李雙快聞聽,趕緊噗通跪倒:“原來是縣太爺駕到,小民未曾遠(yuǎn)迎,恕罪,恕罪?!?
為了表達(dá)誠意,這次尋訪是由王初一親自帶隊,眼看這老頭如此恭敬,不免要客氣一番,親手將其扶起。
賓主落座,李雙快又說了些“老爺降臨寒舍,小的誠惶誠恐”之類的套話,王初一以為這老頭子只是“怕官”,所以過分的客氣。然而跟在他身后的國民軍縣中隊長兼縣治安科科長陸大榜卻覺得此人雖然做出一副昏聵膽小的模樣,實則從眼角看人時精光畢露,顯然是個厲害角色。
這老家伙不老實!陸大榜暗道??磥硎且粋€不大容易對付的角色,估計得多耗費(fèi)些精力了。
誰知,往下一談卻并非如此。李雙快是做老了班頭的人,江湖經(jīng)驗老到,深知澳洲人的縣令既然來登門,決不是可以輕易糊弄過去的。而且他風(fēng)聞澳洲人對胥吏極其反感,每到一地都要整肅,殺得殺,抓得抓。自己雖然早已退職,還是識相一點比較好。
王初一問起張?zhí)觳ǖ氖虑?,李雙快倒也痛快,道:“張?zhí)觳ㄊ俏业耐綄O――我兒子的徒弟?!?
李雙快說起往事:李雙快當(dāng)年退職的時候,照例是把捕頭的職務(wù)傳給了兒子,沒想到兒子當(dāng)了捕頭沒幾年就染了時疫病死。這位置便傳到了兒子的徒弟張?zhí)觳ㄊ稚稀?
張?zhí)觳ǖ哪挲g并不比兒子小,拜師無非是看上了這個位置。李雙快也無意讓孫子再干捕快的差事,兒子死后便以五十兩銀子的價格將捕頭的職務(wù)賣給了張?zhí)觳ā?
“他當(dāng)了捕快之后,和你還有聯(lián)系么?”
“張?zhí)觳ó?dāng)了捕頭之后,因為我家算是和他有‘知遇之恩’,一直十分客氣。逢年過節(jié)必來拜望;小老過生日的時候他也照例來拜壽,喝幾杯水酒再走?!崩铍p快并不隱瞞――這本來也是隱瞞不了的:到村里一問便知。
其實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李雙快家里雖然無人再干捕快這行當(dāng),但是李雙快仗著衙門里人頭熟,張?zhí)觳ㄓ质撬綄O的關(guān)系,經(jīng)常替人“吃講茶”“講斤頭”,和張?zhí)觳ㄣ戾粴?。至于對張?zhí)觳ǖ乃魉鶠樗匀皇乔宄?,不過對這個老胥吏來說,這都不算什么――當(dāng)胥吏不就是為了圖個錢!
李雙快很怕王縣令提這些事――實話說他很難和張?zhí)觳ㄋ簱锏拈_,而且他確有心病,真要追究起來,他自己也很難滑過去。
好在王初一在這上面并不深究,只是道:“既然你與張?zhí)觳ㄏ嗍?,我們縣政府也托你傳個話:眼下縣里百廢待興,內(nèi)外紊亂,亟須整肅治安。他是原來的陽山捕頭,只要肯出來做事,過去的事情我們既往不咎?!?
李雙快為難道:“老爺,小的不知道張?zhí)觳ìF(xiàn)在何處……”
“只要你有心去找,還怕找不到嗎?”王初一道,“我個你三天時間,第四天一早我便派人來聽候回音?!?
不論李雙快如何辯解自己和張?zhí)觳]有聯(lián)絡(luò),王初一就是不肯松口,萬般無奈,李雙快只得答應(yīng)了下來。
送走了王初一,李雙快在自家院子里轉(zhuǎn)了好幾個圈子。有些疑惑:他聽聞澳洲人向來對胥吏無好感,進(jìn)城之后便是整肅三班六房。怎么忽然又想起要用自己這個把兄弟了呢?
自然眼下縣里局面紊亂,治安不好,澳洲人派來得縣令急于求治,請出前朝的老捕快坐鎮(zhèn),也不算太奇怪。
然而,這老奸巨猾的老捕頭還是從中嗅到一絲不太好的氣味。
“莫非是個圈套?”
然而思來想去,想不出澳洲人要設(shè)這么個圈套給自己鉆有什么意義――他現(xiàn)在就是個普通老頭兒。張?zhí)觳]了捕頭的官身,實際亦是一文不值。完全沒有讓澳洲人花力氣的道理。
“算了!”他想,反正這事和他關(guān)系也不大,既然澳洲人找得是張?zhí)觳?,幫他們找就是!不然三天后他便沒法交待了。
他剛才倒的確沒說假話,他的確不知道張?zhí)觳ǖ南侣洙D―肯定不會躲在家里,必然是投靠了某個朋友,躲藏起來了。
胥吏的朋友最多,但多是酒肉朋友,利益關(guān)系,絕少交心。李雙快心想,這種時候能敢留他的人,不是孫大彪便是馮海蛟。且不說他們是義結(jié)金蘭的異性兄弟,便是沒有結(jié)拜,這兩個也得保護(hù)他的安全――否則便是一損俱損。
問題是就這么去找,自己雖然和孫大彪和馮海蛟都有交情,但是眼下的形勢,倆人多半是不肯承認(rèn)的。
他思來想去,只有讓張?zhí)觳ǖ募胰顺雒娌判辛恕?
張?zhí)觳ǘ愕搅送练烁C里,他的老婆孩子自然也躲了起來。不過,并不在這兩家的土匪窩里。
自古光棍心眼多,張?zhí)觳ㄒ膊焕狻km說他和孫大彪、馮海蛟義結(jié)金蘭,可是還是要防著這兩個結(jié)義兄弟一腳――江湖義氣這東西從來都是抵不過真金白銀的。他這些年當(dāng)捕頭,昧了不少黑心錢,家中也掙下了偌大的積蓄,萬一這把兄弟起了黑心,給他來個“一鍋端”,豈不是萬劫不復(fù)?本著狡兔三窟,張?zhí)觳ú仄饋碇鞍鸭胰肆硗馔懈督o李雙快。李雙快不敢在家里收留他們――也沒這個地方,便把一家子安排到了自己把兄弟辛勞楠的莊子上。
------------------------------
下次更新:第七卷-廣州治理篇409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