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企益的心情不錯,財稅局114室里專案組晚飯兼碰頭會上,他甚至順嘴講了個葷段子,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太內(nèi)涵了,除了楚小冉其他四人好像完全沒有聽懂。但這完全沒有影響他的情緒。
林史兩家對專案組的到來是有準(zhǔn)備的,但對專案組要求封賬和延伸查賬的做法措手不及。王企益早就想好了,論彎彎繞這些家伙比自己手底下的菜鳥們強了不知道多少,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兩條,關(guān)聯(lián)業(yè)務(wù)的比對和對辦案紀(jì)律的嚴(yán)格落實,所謂結(jié)硬寨打呆仗就是這個意思。
“那個林老爺子看到我們拿出來貴人聚的流水,臉都綠了,哈哈哈哈,”楚小冉感覺今天挺順利,林家這種在過去她想都不敢想的大戶如今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也讓她十分開心,“然后,我們就慢慢往外拿其他家的賬本,拿出來一本,那林老爺臉就黑一分,最后等九本賬全部摞在桌上的時候,他那臉跟死人也差不多了,姚隊長,許同志你們說是不是啊。”
“可不是,尤其是那個林公子,剛開始還急惶惶的闖進來,結(jié)果賬冊還沒全部拿完,他一句話沒說又急惶惶的跑了出去,哪有一點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
“他那是嚇傻了,過去哪有官差這么干的?曾隊長,你們那邊情況呢?”姚玉蘭今天心情也不錯,她們這組有許哲偉和楚小冉兩個原來就干過賬房當(dāng)過內(nèi)掌柜的人在,沒費多少工夫就基本坐實了林家的白條往來,下一步就是以這個為突破點擴大成果了。
“和你們差不多,不過史家有點地方比較特別。就是除了城里的他還在瓊州有買賣。”曾卷放下手中的筷子翻了翻筆記本,“對,是在三亞。之前我們外圍調(diào)查只說它有個分號。這次拿到賬我和黃同志大體合計一下,這個買賣不是簡單的一個分號,史家在里面投的本錢可不小。”
“瓊州不是早就在元老院治下么?那他是沒機會偷稅漏稅了,你們這塊肉不肥啊。”
“三亞這個分號很大?”王企益扒了一大口飯,然后拿起旁邊曾卷他們組的報告邊嚼邊看。
“嗯……不簡單,不簡單。”王企益慢慢點著頭,嘴角竟漏出一些笑意,“小曾,這個三亞的分號就是那個外號椅子史的史公子在打理?”
“是的,史家二公子史彌思。”
“呵呵,這就很有意思了。”王企益好像突然看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兩眼放光,“我現(xiàn)在做下調(diào)整,曾卷、黃平你們兩人明天動身去三亞,查下史家就捋這條線。至于他家城里的我會另安排人,做好移交。姚玉蘭你帶楚小冉、許哲偉繼續(xù)在林家深挖!要做成鐵案,懂了么?”
“是!”
兩個小組的順利程度遠超王企益的想象。雖然在之前的稅務(wù)普查和日常巡視中他已經(jīng)見識過本位面的會計水平,但他心里不知為何總是對這些大戶們有些畏懼,總是覺得這南中國第一商埠里豪商們的賬房們水平應(yīng)該不會比舊時空四大的平均水準(zhǔn)差太多,擔(dān)心自己成為元老院里第一個被落后幾百年土著們啪啪打臉的“專業(yè)人士”。結(jié)果今天的成果踏踏實實給他吃了個定心丸,這些豪商們是很努力,手段水平也著實不低,可功夫都下在了賬本外面,用曾卷的話說:“我們還幫著找回來許多虧沒,這算檢查還是行善”。
想到下一步隨著稅收制度的逐步落實,反倒會倒逼這些大戶們開始認(rèn)真做假賬,王企益又覺得有種荒誕的喜感。
當(dāng)然,這也是情有可原,本時空的舞弊分子一般都不會容許事情發(fā)展到“查賬”這個地步,真到了需要“查賬”的程度,事情基本上也就算定了下來。難怪今天他們?nèi)チ杭业臅r候,里面的仆役一個個面如死灰,如喪考妣。連著梁家父子的臉色都不大好看――看得出不過是勉力支撐下的從容而已。
今天的走訪情況使得他對未來的稽查工作充滿信心――廣州城里的縉紳大戶不少,眼下他們的黑材料已經(jīng)積攢了不少,一家家的查賬,“有法可依”“違法必究”“執(zhí)法必嚴(yán)”,幾個回合下來就能從經(jīng)濟上破壞他們的根基。
這世上的一切說到底都是要物質(zhì)基礎(chǔ)的,摧毀了他們的物質(zhì)基礎(chǔ),這些世家大戶自然就會敗落下去,用不著動刀動槍,還能讓百姓親眼看到他們無可奈何的衰敗過程和敗落中掙扎的丑態(tài),徹底剝奪他們拿自己悲情一把,留下貴族精神美名的可能性。
和林史兩家相比,梁家的做法讓王企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新時空政商世家的不同。他是第一次見這個傳說中的梁公子,近四十歲的年紀(jì),一派雍容,進退言談頗有氣度,不卑不亢,應(yīng)對作答氣定神閑好似在說別家的事情。
當(dāng)李福來拿出貴人聚的流水副本讓他說明一下兩家錢銀往來的時候,他也不過是輕搖折扇慢言細(xì)語道:“王局長,李處長明察。我梁家的文書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撤股平賬。羅家和我梁家簽名畫押,股債錢銀自此一筆勾銷。至于這賬本子,學(xué)生不是學(xué)賬房出身,看不來……”
“呵呵呵,如此干脆的一刀兩斷了?當(dāng)年貴人聚投效梁家的時候,梁家所求應(yīng)該不是這么一點吧。”李福來不依不饒。
“李處長莫再提當(dāng)年投效之事,前朝投效之風(fēng)盛行,但凡有個舉人的功名,自然會有人來投效產(chǎn)業(yè),不外乎避幾個朝廷的稅錢,免于衙門胥吏的騷擾。我梁家兩代進士,托庇于門下的人不知凡幾,不過每月得一些孝敬利錢罷了,哪里管得了這許多人家的賬目?再說那畢竟也是別人的產(chǎn)業(yè),我們不過是假個名分圖幾個錢開銷支撐門戶,即不能亦不便插手他人的生意。自打元老院來到廣州,報紙上天天宣傳新稅法,貴局的幾位干部也時常來敝宅宣講。學(xué)生也知道這投效托庇的事在新社會是違法之事。我梁家既在大宋治下,自然要守大宋之法。投效之事早已做了清理,貴人聚也與羅家分別在這廣州府衙和貴財稅局進行登記,兩廂再無牽扯,一切只以股債論。”
梁公子一番話說得娓娓動聽,嚴(yán)絲合縫,態(tài)度上也堪稱配合,李福來一時間倒抓不到他話中的把柄。暗罵:“這琉璃蛋倒是滑不留手!”又問:
“貴人聚的廖師爺據(jù)說是梁家的舊人?為何又去了貴人聚當(dāng)賬房?”
“廖師爺本未入籍,當(dāng)初他歸鄉(xiāng)守孝辭別,與梁家原已無瓜葛。他亦是有老有小之人,總得謀一口飯吃,貴人聚聘為師爺,亦不過是日常雇傭,東西賓主而已,有何不妥?”
“事情就這么湊巧?廣州城里的賬房先生沒一千也有五百,為什么偏偏聘他?”
“貴人聚的買賣,學(xué)生家中雖有些股份,但畢竟不是家中的產(chǎn)業(yè)。不過每年坐收分紅。他家要用何人,為何用人,學(xué)生即不知曉也不便多問。就算他有什么不是之處,自有元老院的律法處置。大宋皆以證據(jù)為憑,講求不事誅連,此話恐有不妥吧。”
這一句反倒把李福來塞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好了,李處長,如果有不明白可以慢慢了解嘛,又不是一兩天的工作。”王企益伸手制止了李福來。李的段位不夠高,話語上沒法應(yīng)付梁公子這樣的老狐貍的。當(dāng)然了,李福來也可以大喝一聲:“梁二!你給我站起來!這不是你耍威風(fēng)的地方,你給我老老實實的交待問題!”
然而元老院又不興這套――他王企益也不喜歡這套。他是很贊成“依法治國”,十分看不起元老院里的某些人,他們忘記了自己是統(tǒng)治者,法律就是自己的意志――沒有法寫一條就是了。
他轉(zhuǎn)向梁文道:“梁老爺,梁家賬冊紛雜,可否讓李處長帶回去他們多看些時日,免得出了紕漏毀了梁家清譽。”
梁文道微微一笑道:“王局長言重了,在其位謀其政,此乃應(yīng)有之意。賬冊只管帶去便是。”又看向梁存厚,“你將前些日于為父講的那些俗事說與王局長一聽。”
“是,老爺。”梁存厚忍住惡心起身朝王企益一揖,他既有舉人功名在身上,在過去哪有這樣行事的道理。怎奈這髡人一群粗坯無視名教士子,為大局也只好效當(dāng)年韓信事了,“王局長,我梁家以耕讀立家,商賈事至新歷四月諸般賬目皆已清平再無牽扯。城外田畝也已具結(jié)上報,絕無隱瞞。望元老院明察!具體的情況,學(xué)生已命人清綴成冊,請貴局一并帶回備查。”
王企益面帶微笑,連說:“好好好,你們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也是很感謝的。這些賬本待我們清查完畢,一并奉還”他對眾人一揮手,“大家把賬冊都收好了――暫扣單據(jù)上都要開得明白――交給梁家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