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法神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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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五月,林笑三歲半,背完了《傷寒雜病論》開始學《脈經》,奶奶從老宅搬過來照顧他們,媽媽卻不知去哪裡了,問大人卻一個個神神秘秘的都不肯告訴他,他和林言端午應戴的五色絲線和香袋都是四姑姑給做的。哥哥天天問爸爸和奶奶媽媽去哪裡了,林笑卻從前些天家裡的動靜和記憶中知道媽媽是又懷孕了,躲到嫁到外縣的小姑姑家待產去了。至於爲什麼不在家裡待產,沒見對街大隊部牆上漆的觸目驚心的計劃生育大標語麼——該流不流,扒房牽牛!
此時正是國家計劃生育最嚴厲的時候,林笑自己是第二胎,林家已經被罰過,而且還是年年罰,一罰動輒上千,在九十年代初河南西部地區,一千元已足以讓中等的農民家庭破產,而且國家還年年組織婦女孕檢,再偏僻的地方都不落下,還強制沒有懷孕資格的孕婦流產。但雖然懲罰制度如此嚴厲,還是擋不住廣大人民羣衆多生的決心,爸爸媽媽就是其中的兩位,雖然兩個人都是高中畢業,在這個年代已屬於高級知識分子。
要挑戰國家計劃生育制度,當然要躲起來,因爲怕走漏風聲,連他們兄弟兩個都沒告訴,這一世還好些,他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重生前這麼大的時候他可不知道因爲想媽媽流過多少“英雄淚”。
奶奶和爸爸見他比還林言小兩歲倒不纏著要媽媽很奇怪,問他:“小鬧,你不想你媽?”
林笑道:“想啊。”
奶奶和爸爸更加奇怪:“你知道你媽去哪兒了?”
林笑道:“不是去躲計劃生育了嗎?”
奶奶和爸爸大驚:“你怎麼知道?誰跟你說的?”
林笑察覺失言,連忙補救:“那天媽媽不是不舒服嗎?我給她把脈,她脈象弦滑。”
奶奶和爸爸不懂什麼叫“脈象弦滑”,卻喜悅地問:“你已經會摸脈了?跟著方爺爺沒白學,好好學學以後至不濟可以開個藥鋪。”
林笑含糊地應了,以老鷹擒小雞的姿勢費力地拿著一支毛筆練字。前些天又有小孩來找他麻煩,他反欺負回去,不幸被方爺爺看到了,認爲他的行爲不怎麼符合君子的“忠恕”之道,壓著他練大字和泡茶磨性子。練就練吧,毛筆字也算一項技能,藝多不壓身,上完學以後找工作時他還可以在簡歷上添一筆,善書法。但泡茶,林笑想起來就要咬牙切齒,他以前從來不知道方爺爺是這麼龜毛的一個人,什麼泡茶時茶具隨時要保持整潔整齊,泡茶前要溫杯,用水注杯時水要從杯壁流向杯底,碧螺春泡時要用上投法,西湖龍井要用下投法,不同種類的茶要用不同的水溫,水溫高時要涼湯,還有什麼潤茶、鳳凰三點頭……要真有什麼龍井碧螺春也算了,林笑泡來泡去都只不過是一把信陽毛尖,好提不起人的積極性!
林笑的小胳膊提茶壺已經提的夠吃力了,他還要挑剔林笑泡茶的動作不夠優美舒展,不能給人以行雲流水的享受,林笑抗議那不是一朝一夕能達到的效果,他大喜:“‘一朝一夕’,小鬧你學會說成語了?”林笑無語。
媽媽在小姑姑家躲計劃生育一躲就是五六個月,立冬的時候才帶著個小人兒被爸爸接回來了,那小人兒果真是個女孩,大名爸爸已經喜滋滋定下來了:林圓。
林三小姐,聰慧乖巧(只在師長面前),溫柔善良(只針對犬科動物),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變成一個美少年和美男子談戀愛。——這不是臆測,而是林笑腦海中對寶貝妹妹的真實記憶。重生前林笑對最後一條糾正無效後只好退而求其次安慰自己:算了,只要她不是喜歡和美少女談戀愛就行了,思想管制是不對的。
寶貝妹妹出生後家裡驟然忙碌起來,院子裡到處晾著花花綠綠的尿布,雖然又被罰了一大筆錢,但還是擋不住爸爸的喜氣洋洋。林笑常常去看妹妹,她很小很小,只比爸爸的兩隻手掌大一點,像他自己剛出生一樣大部分時間都是睡著的,偶爾吃奶時醒來,烏溜溜的大眼睛兩丸黑葡萄也似,蒙著盈盈的水膜,漂亮極了。林笑常常盯著她的眼睛猜她是否也有記憶,他聽說人剛出生時都是有前世記憶的,只是會說話後才慢慢忘掉,還以爲自己也會那樣,好害怕過一陣的。
臘月裡的一天,林笑正領著一羣跟他在欺負反被欺負、摸魚掏鳥、上樹爬牆中建立起了深厚革命友誼的小蘿蔔頭在自家門口玩耍,騎在牆頭試圖去夠門樓瓦檐上垂掛的長長的白花花的冰龍,一輛軍用吉普從街角轉過來停下,引得無數大人小孩跟在後頭看熱鬧。這窮鄉僻壤,難得看到機動車輛。
車子送回來的是方家村的傳奇人物與驕傲,林笑的大伯林北。
林北,1950年生人,十八歲參軍入伍,由列兵至軍士、士官、少尉、中尉、上尉,現任解放軍陸軍某營副營長,此次是部隊有假,攜愛妻幼子回老家來過年的。
林北清俊斯文、妻子凌清清麗脫俗、愛子林辰活潑漂亮,往哪兒一站哪兒都要亮起來,簡直不像方家村這窮山窩裡出來的人,十里八鄉的人聽說他回鄉了都找個由子來看看,盼著跟他說句話,連帶的林笑的爸爸林南走路都挺了許多。
林辰在大城市裡長大,頭一次到鄉下處處新鮮,問這問那攆雞摸狗,惹的林家雞飛狗跳,眼錯不見就把林笑家的豬從圈裡放出來了,揪住豬耳朵騎在豬身上,受驚的豬滿院子亂竄把他甩進了泥坑,嚇的美麗的伯母花容失色,幸好沒事,只弄髒了衣服。林辰受這一驚也只安份了一會,十分鐘不到就又興致勃勃地到處探險。
但第二天他就蔫了,因爲他出了一身的紅疙瘩,癢的鑽心,只得不停的撓撓撓。林笑給他診脈斷定是水土不服,其實不用把脈他也知道林辰是水土不服,重生前記得他林辰回回來都要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很好治,只需鄉井土一撮沖服即可,但因爲林笑會把脈,認得穴道,並且會治病,正迷《射鵰》的林辰對這個小自己一歲的堂弟大爲崇拜,林笑於是又多了小弟一枚。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起來,寒冷的空氣中都瀰漫著過年特有的喜悅氣息,但方爺爺對林笑的功課卻沒有半點放鬆,好在林笑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辛苦,課餘時間仍舊精力充沛地領著衆小弟砸冰捉魚、張網捕雀。林辰從來沒玩過這些,天天跟著他們跑來跑去,對其中最權威的林笑愈加崇拜。
過了年林北假期結束要回部隊,林辰不捨的林笑不願走,林北也非常喜歡這個小侄子,力邀母親和林笑到他部隊所在的那個市住,但林笑奶奶因爲小兒子媳婦剛生產,想在家裡照顧她,又嫌大城市裡夏天悶熱,不願去,林北好說歹說才讓她同意明年春上,林圓能走好照顧了去住一段日子。
林辰依依不捨地隨著走了,林笑的生活又恢復正軌——其實林辰在時也沒錯軌,還是學習、練字、泡茶,領著衆蘿蔔頭到處玩。不過《脈經》學完後林笑的功課又多了一門,學天干地支的推算方法與陰陽五行,陰陽五行倒算了,中醫開始學就要講陰陽五行,學了這兩年多他也算知道點了,但天干地支,現在干支紀年法早已廢除,林笑得先學怎麼從公曆推到夏曆,還得推月日時分,饒是林笑學過高等數學也學的頭昏腦脹。
林笑簡直想要打退堂鼓,他不知學這個有什麼用,他知道國家最起碼二十年內是不可能恢復夏曆的,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都不會,就算恢復了也用不著自己去算,自有人賣日曆給你。方爺爺瞧出他的想法,問他有沒有聽說過子午流注,靈龜、飛騰八法,林笑自然沒聽說過。方爺爺便給他講了一個十分具有傳奇色彩的故事。
方爺爺名銘,字遠志,1926年生人,他出生時中國正亂,軍閥混戰,北伐戰爭爆發,中華大地上狼煙四起,便是方家村這麼個偏僻的小地方也不安生,土匪刀客橫行,老百姓不敢有一日安枕,稍有風吹草動便拖兒帶女躲進山裡去。那刀客(豫西地區對土匪的稱呼)搶糧食財物不說,還搶婦女兒童去販賣,方爺爺便是一個自幼被賣到方家村幼童。方爺爺被賣時還不記事,買他的是戶沒有子息的書香人家,待他非常好,這家人祖上宋朝明朝出過幾個大儒,家學淵源,方爺爺自幼受薰陶,學問也很不錯,中國有句老話叫不爲良相但爲良醫,讀書人大都懂點醫術,他也不例外。
1942年他十六歲,讀書小有所成,欲去延安去投軍,不料養父病重。方爺爺與養父母感情極好,憂心如焚,散盡家資爲父延醫,請了無數名醫大夫,試了無數方子皆不見效,最後養父倒是被一個外地來的姓燕的遊方郎中治好了。那郎中名聲不顯卻醫術如神,到清源縣不到一個月就治好了無數疑難雜癥,但治病卻不要錢,只是打聽一個從陝西逃荒來的小姑娘消息。小姑娘是他妹妹,兄妹倆一起逃荒到馬良鄉時被流民衝散,小姑娘被拐賣,他一路打探消息追到了這裡。這種事情在當時非常尋常,比如清源縣再往西的平安盛產竹器,那裡的人便常背了竹畀籮筐簸箕什麼的走鄉串戶,裝著賣東西的打探被搶走或拐賣的親人消息,經常有女孩子被找到時孩子都生好幾個了。離方家村往南十幾裡的小王莊有個賣油的,當年就是逃荒到這裡妹妹被拐賣,他爲找妹妹挨家挨戶敲梆子賣油,找了四十一年,方圓百里村村落落都找遍了,結果妹妹就被賣在小王莊隔道嶺的白廟街,兄妹倆相見時俱已是白髮蒼蒼。
方爺爺感激燕郎中對父親的救命之恩,通過地下黨爲他打探消息(林笑插嘴:“方爺爺,咱這兒還有地下黨?方爺爺:“我當年還是地下黨呢,別打岔。”),找回了妹妹。燕郎中感恩,傳授了他這子午流注,靈龜、飛騰八法。
子午流注,靈龜、飛騰八法是鍼灸的針法。子午流注,子午,是指時間,是地支中的第一數和第七數。子爲夜半,午爲日中,寓意陰陽對立;流注,流指水流,注指注輸,比喻人體的氣血循環有如水流。中醫認爲人體的經脈流行不止,與天同度,與地同紀,天、地、人合一。人體的健康,受氣節變化、地理環境、以致時間運轉的影響,每日的十二時辰(每兩小時爲一時辰)與人體的十二條經脈息息相關,而經脈又與人體的五臟六腑相配。機體的氣血循行,陰陽各經氣血的盛衰都有固定的時間,穴位逢時爲開,過時爲闔,子午流注便是根據天時對人體影響的取穴的針法。靈龜八法則是根據八卦九宮之說,結合人體奇經八脈氣血的會合取穴的針法,飛騰八法是以奇經八脈中的八個穴位配合不同日、時的干支來推算取穴的針法。
這套針法據說傳自黃帝,三法配合治百病而無不愈,又稱之爲八法神針,燕郎中給方爺爺養父鍼灸就是用的這套針法。
因妹妹找回的及時,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燕郎中高興,還召來馬良鄉一帶十三個赤腳醫生在村西頭方家祠堂開班授課二十天,每人授了一套絕活,有的是接骨,有的是拔毒,有的是皮膚病,有的是熬膏藥,雖然十三人現在已調零大半,但活著的各個在本行當現在都還是頂尖。
燕大夫授完課後飄然而去,此後再無消息,知道這個人的都傳他是藥王顯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