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哥的視角
我有一個非常聰明早熟的弟弟,兩歲多的時候,就認識了幾千繁體字,我教他拼音數學,他也學的非常快,村裡人都盛傳他是神童。說實話,我是有些小嫉妒他的,但更多的是驕傲,因爲他會的大都是我教的。雖然爲了教他,我不得不將所有的知識都提前學的很紮實,比同齡人都要辛苦,但是也很充實。我很喜歡我弟弟,村裡每家每戶都不只有一個孩子,兄弟姐妹打架吵架是常事,但我們從來都沒有那樣過。弟弟很聽我的話,每天甜甜的“哥哥”“哥哥”叫著,又是信賴又是依賴,乖巧可愛,讓所有的小夥伴都很羨慕我。
弟弟越來越厲害,五歲時伯伯把他接到蓉城去上學了,離家非常非常遠,我很羨慕他,也很捨不得他,家裡人都很捨不得他,但是沒有辦法。弟弟到了蓉城後每月都要往家寫信,我和妹妹林圓還會單獨各有一封,每封都是長長的,說他在蓉城生活中的瑣事,活靈活現,就像他還在我們身邊一樣,還非要我們每封都回,說家裡的事,說他很想家,很想我們。我想弟弟一個人在外邊,不能和我們在一起確實很可憐,也儘量每封回的長長的,說家裡的每一件瑣事,讓他也好像還在家裡一樣。妹妹是什麼都跟我學的,也學著我那樣回信,有時她寫完了還會讓我看,很多時候我們描寫的是同一件事,視角卻截然不同,有趣極了。
因爲信寫的實在多了的緣故,我的文筆居然鍛鍊的很好,每次作文課都被老師表揚,老師甚至拿了我的幾篇作文去投稿,每篇都被髮表了,我也開始被稱譽爲神童,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神童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倒是妹妹越來越崇拜我們兩個了。
初二的時候,伯伯也把我接到蓉城上學,我認識了弟弟在蓉城交的一衆朋友,都是十分出色耀眼的人,其中有個叫沈靜靜的女孩和我同級,學習非常厲害。伯伯家住的大院裡還有一個叫蘇紹的,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是竟然比弟弟還厲害,把弟弟都比下去了。我深受刺激,我一向以爲弟弟就是最厲害的了,沒想到竟然還有比他更天才的,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我愈加發奮努力。
初三的時候,一個蠻橫的小女孩糾纏弟弟,纏到連弟弟的正常生活都影響了,最後弟弟沒辦法,從初一跳級到初三和我們同班,以躲開那個小女孩。竟然能和弟弟同班,我很高興,但更高興的是沈靜。沈靜這個女孩子,該怎麼形容呢,個性實在是很暴力又很彪悍,她非常非常喜歡欺負弟弟,每每把弟弟捉弄到淚眼汪汪敢怒不敢言。開始我很心疼,後來發現她其實是有分寸的,便也喜歡在一邊看熱鬧了。看整日裡精靈古怪的弟弟吃癟是件很有趣的事,尤其是弟弟被捉弄的狠了就會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軟軟地叫:“哥~~”讓我去給他們分解,因爲沈靜還是比較聽我的話的。但沈靜每每到了這時會更加興奮,勒住他脖子用狼外婆的語氣要求:“小笑笑~~你叫的好銷魂~~~~再叫一聲給姐姐聽聽~~~~~”她個子比弟弟高,每回這個樣子都像惡霸在調戲民女,我開始時常常笑噴,後來用笑笑的話來說就是“學壞了”,也常忍不住跟著調戲弟弟一把,弟弟又囧又無奈的表情實在有趣極了。
高中三年平平度過,除了蘇家那個天才從國外留學回來,幫助弟弟開了中藥廠沒有什麼大事。高考報志願時報的是南開,弟弟報的是中醫藥,沈靜報的是外國語。要分開了,大家都很捨不得,但好在現在通訊發達,隨時可以聯絡。我很喜歡文字,讀大學期間陸陸續續出了幾本書,銷量都不錯,畢業後也打算往這方面發展。那個蘇紹很有本事,笑笑的藥廠越做越大了,我很爲他高興。大三的時候他忽然申請了去外國留學,德國海德堡大學,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好的醫科大學。雖說有這個機會當然是應該去的,但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他的決定有點突兀。
我在文字方面的天分不錯,畢業後全心投入文字世界,很快混的風生水起,拿了幾個什麼什麼獎,又被冠以一大堆的頭銜,總而言之也算是成功了。弟弟在海德堡一年後又很快退學,因爲那裡的專業對他實在沒有什麼幫助,我想也是,中醫走西醫的路子會越走越狹隘吧。
笑笑退學後沒有馬上回國,而是在留在德國幫蘇紹打理國外的生意了。蘇紹的公司叫方圓,倒是和妹妹林圓重了一個字,是個做進出口生意的跨國公司。笑笑時常發郵件來跟我抱怨做生意辛苦,可辛苦還滿世界地跑著去旅遊,看起來愜意的很。不過他過的輕鬆,我也放心。
07年對門從小教笑笑醫術的方爺爺去世,笑笑回過奔喪,整個人都清瘦沉靜了許多。我知道他和方爺爺感情很好,但沒想到他會受到這麼大的打擊。雖然他還是該說說該笑笑,但眉宇間總有一抹抹不去的鬱色和悲涼。他久不曾回家,這次回來在家裡住了很久。我的工作在哪裡都可以做,也儘量在家陪著他。後來他以前一個病人的親屬千里迢迢來請他去北京給那個做複診,他去了,回來後眉宇間的鬱色竟然變成了最深沉無望的悲哀,而且接著就立刻再次出國,不再回來,連以前常給我發的抱怨兼撒嬌的郵件也不再發了。我很不安,打電話去問尚在北京的沈靜,沈靜在電話裡斟酌著詞句,說:“你可還記得初中時老纏著笑笑,纏的笑笑幾乎退學的那個女孩?”我自然記得,還知道那女孩的家世很不凡。沈靜說:“笑笑一直不喜歡她,但這回來北京,笑笑差點出車禍,那個女孩爲救他,死了。”
我震驚了,這簡直是小說裡的情節,怪不得笑笑會一刻也不願再留在國內,還有什麼比背上一條人命的負擔更沉重的?別人甚至沒有辦法爲他擔負半點。我沉默了半晌,問:“那個女孩的家人呢?”沈靜輕聲道:“那個女孩的家人,自然是恨死笑笑了。”我問:“有什麼可以補償他們的?”沈靜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補償他們,他們什麼都不缺,除了他們的女兒。”是啊,初中時那女孩的爸爸已經是市長了,現在還能缺什麼。我再次沉默。連一點補償都不能做,笑笑的心裡該怎樣難受?
掛掉電話,我想立刻趕到弟弟身邊,但卻清楚他現在所需要的大概只是獨處。他不需要任何安慰憐憫,笑笑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內心其實是非常高傲的人。在這一方面,我們都一樣。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給他時間與空間,讓他療傷。心裡不是不沮喪的,我以爲現在已經有能力了,但其實還是什麼都做不到,甚至不能替弟弟遮去風雨和傷害。
這一場風雨過後,弟弟勢必要長大成熟了。成長的代價總是痛苦的,真希望弟弟永遠也不要長大,永遠那樣嘻嘻哈哈精靈古怪啊。
經歷了5。12一場似乎要傾覆天地的大災難,弟弟似乎終於坦然。哀痛還沒有放下,但生活可以繼續了。弟弟再次回到家,不再獨自躲到異國他鄉養傷。
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蘇紹,他是爲救弟弟死去的那個女孩的未婚夫。以他和那個女孩的家庭背景來看,他們可能是政治聯姻,沒有多少感情,但我總覺得,他對弟弟的態度有些怪異。作爲一個男人,未婚妻爲別人死去了,無論有沒有感情,心裡總會有一點芥蒂吧?但他完全沒有。我知道他和笑笑是合夥人,和笑笑的感情只怕比和未婚妻的還深,但深到這個地步就有些不對了。
蘇紹來做客,家裡沒有客房,他便和笑笑擠一起。觀察二人的互動,發覺他們默契非凡,而且也似乎有點太親密。爸媽只當他是和笑笑很好的朋友,十分熱情,但我總不覺有些戒備。這個人,似乎是生就的天之驕子。家世無可挑剔,爺爺是個從槍林彈雨裡走出來的實權將軍,奶奶是有名的書香名門出來的淑女才女,父親是個少將,母親是個大學教授,生來就含著金湯匙,自己還自幼就有天才的美名,一路履歷金光閃閃,甚至還有人緣有領導能力,溫柔體貼,處處周到。簡直是個完人了,但世間有這種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