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不在的大半天里, 供應(yīng)科里亂成了一鍋粥。
對于林蔓的離開,科室里的人不免有了種種猜測。
“哎, 你們說林蔓是不是把章搞丟了?要不然, 她哪兒會丟下這一大攤子事不管, 這可不是她的作風。”
“這也太馬虎了吧!把章搞丟可不是小事, 林蔓不像這么不小心的人啊!”
“人有失手嘛!我看她一上午沒來,就是去找章了。”
“或許吧!唉,你說,會不會鄧科長根本沒給林蔓?”
“噓!這話也能亂說。”
說話人否認之后,思量了片刻, 又再說道:“不過確實也有這種可能, 要是這樣的話……”
“怎么樣?”聽話人激動地問。
說話人道:“那林蔓只能自認倒霉了。但凡因為這事有了損失, 而鄧科長又死咬確實給了她,那她就得為遺失章的事負上責任。”
聽話人點頭嘆道:“那倒是, 誰讓林蔓只是個普通科員呢!領(lǐng)導(dǎo)讓她背鍋,她根本甩不開。”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林蔓走進了科室。她回到辦公位, 推待敲章的文件在一邊,先忙其他工作。
小李上前道:“剛剛車間來催,問我們什么時候送文件過去?”
林蔓頭也不抬,沉聲回道:“下班前應(yīng)該沒有問題。”
話罷, 林蔓又對眾人補充了一句道:“其他的文件也一樣。有人電話來催,你們就這么回。”
眾科員們停下手里的活,齊齊看了林蔓一刻。但很快的, 他們又回過頭來,繼續(xù)自己的事。
既然林蔓這么說,那么就照她說的話傳唄!反正最終負責任的人是她林蔓。
臨近下班的時候,科室里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只差林蔓桌上一堆文件沒有蓋章。
有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回家。
一張桌子上的電話響了,一個科員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鄧萍的聲音:“今天工作完成得怎么樣?”
科員看了一眼林蔓。林蔓依舊沒有動她手邊的蓋章文件。科員轉(zhuǎn)回頭來道:“就差一打蓋章的文件了。”
鄧萍不解道:“章不是給林蔓了嗎?她怎么沒蓋?”
科員回道:“她也沒說為什么,就說不急,等要下班的時候再……”
就在科員和鄧萍通電話的時候,人事科的杜副科長走進供應(yīng)科的科室。眾科員們紛紛停下了談話,放下了手里的事情,齊刷刷地看向杜副科長。大家都在好奇今天杜副科長是來公布什么事。
發(fā)現(xiàn)聽筒那邊突然安靜下來,鄧萍好奇地問:“出什么事了?”
科員悄聲回道:“杜副科長來了,好想要宣布什么”
話罷,科員下意識地捂住了話筒,
鄧萍心中感到疑惑,人事科的杜副科長來做什么。不過轉(zhuǎn)而一想,她又覺得沒什么,統(tǒng)不過也就是來宣布一些人事安排。許是又有幾個科員調(diào)進來,又許是將要進行個人業(yè)績評比了,要來宣布評比細則。這樣的事,過去也不是沒有。
現(xiàn)下,鄧萍完全沉浸在成功整到林蔓的喜悅里。她幾乎可以想象,林蔓現(xiàn)下一定是急得焦頭爛額。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要是林蔓辯解她沒有拿到印章,那么她就一口咬死確實給她了。
林蔓只是個普通科員,能耐她何?沒有人會信她的話。
一旦等到某張單子因為沒有及時蓋章而發(fā)生了損失,那么她會及時回科里,以堂皇的理由趕林蔓出供應(yīng)科。
想著想著,鄧萍又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喧嚷聲。
“杜副科長說什么了?”鄧萍問道。
科員回道:“他剛剛來宣布廠委的一個緊急任命。因為現(xiàn)在是廠里的特殊緊急時期,根據(jù)廠規(guī)規(guī)定,暫讓林蔓代職科長,即時生效。”
“什么?代職科長?”鄧萍不可思議道,她從沒聽說過所謂的緊急時期任命。
科員道:“對!代職科長,杜副科長把她的章都帶來了。林蔓現(xiàn)在正用她的章敲文件呢!”
鄧萍愣地說不出話。
什么代職科長?竟然還又刻了一套林蔓的章?
這一些,全都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下工鈴聲響起,科員趕著要掛掉電話下班,便急著問鄧萍道:“鄧科長,還有什么事嗎?”
鄧萍沒什么好說了,主動掛上電話。
“……代職科長……新刻的印章……”鄧萍喃喃地念叨。
她愈發(fā)感到事有蹊蹺,危機感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不覺得間,她認為她應(yīng)該早些回廠。要不然,誰知道林蔓代科長前面的“代”字會不會去掉呢!
想到這里,鄧萍再次拿起話筒,撥通了另一個號碼:“喂,請幫我接監(jiān)察委員會蔣主任的電話。”
“喂,干爹啊,我是鄧萍。廠里有些急事,這一次省里的報告會,我就不參見了吧!”
“嗯,嗯,沒錯,我馬上要回江城。好,好,那就這樣……”
另一邊廂,江城五鋼廠供應(yīng)科的科室里,林蔓終于趕在下班之前,給所有的文件敲上了章。就這樣,一切耽擱下來的工作,總算有驚無險地完成了。
科員們陸續(xù)走出了科室,林蔓留在最后。
做完所有的收尾工作,林蔓拿上挎包,關(guān)上科室里的燈,下班回家。
林蔓剛要關(guān)門,她辦公位上的電話忽然響了。
林蔓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秦峰的聲音:“今天陳院長出院,我想接她回來修養(yǎng)兩天,再送她回省城。”
林蔓明白秦峰的意思,接話道:“你放心,我會把家里收拾好。”
秦峰沉默了片刻,輕笑道:“其實我剛剛打電話,也是想試試,沒想到你還真在。怎么?今天很忙。”
林蔓道:“還可以,我也是剛剛忙好,正要走呢!你要是再晚兩分鐘打來,我就接不到了。”
秦峰笑道:“這么巧啊?”
林蔓亦跟著笑了:“是啊!就是這么巧。”
在秦峰帶陳院長到家之前,林蔓將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本來就很干凈的屋子更加整潔了。
她考慮了一下,陳院長是病人,自然要睡臥室里的床。這樣,她和秦峰就不得不分房睡了。她拿出了夾在柜子后的行軍床,攤開在外面的客廳里,在上面鋪上舒適的被褥。
秦峰和陳院長到家后,林蔓指著行軍床對秦峰說道:“這段時間,你就睡這里吧!我陪陳院長睡在里面。”
接著,她眼含笑意,親切地攙陳院長進屋,將扶她上床。
陳院長需要靜養(yǎng),于是林蔓和秦峰早早地關(guān)上了所有的燈。
上床睡覺之前,林蔓在床頭柜上放了一只杯子,柜下放了一只暖瓶,以防陳院長半夜醒來,會想喝水。
黑暗中,許是換了一個陌生環(huán)境的緣故,陳院長即便吃過了藥,也還一時半會兒地睡不著。于是,她同林蔓聊了一些閑話。兩人聊的話題,無非離不了家庭情況和工作情況。
林蔓無父無母,家庭情況沒什么可聊。至于工作上的事,她不愿多談。于是,沒過多少功夫,她們的話題聊到了盡頭。
一陣沉默之后,林蔓調(diào)轉(zhuǎn)頭來問陳院長:“秦峰小時候,是一個什么樣的孩子?”
陳院長悠悠地說道:“嗯,他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很開朗,又很善良。就是……“
陳院長好似想起了什么事,言語中不禁停頓了一下。
林蔓好奇地追問:“就是什么?”
陳院長道:“就是有些怪,他經(jīng)常會……”
話到一半,陳院長猛烈地咳嗽起來。她咳得非常厲害,整個身體都在不住地發(fā)顫。林蔓忙起床開燈,倒了一杯熱水給陳院長。
陳院長喝下了水,稍稍舒服了些。終于,吃下的藥發(fā)揮了效用,陳院長困了,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林蔓再次關(guān)上燈。黑暗重新降臨,她望著黑乎乎的天花板,忍不住回想陳院長剛剛說的話。
……有些怪……他經(jīng)常會……
林蔓的心里直犯疑:秦峰有什么怪的?他又經(jīng)常會做什么?
第二天上班,林蔓走進科室,意外地看見鄧萍坐在她的辦公位上。
“不是要考察學習一個星期嗎?”林蔓走到鄧萍桌前。
鄧萍抬頭看向林蔓:“我想了一想,還是科里的事重要,所以連夜趕回來了。”
林蔓拉開鄧萍桌前的椅子坐下,又問她道:“我聽人說,您前天走的時候,把章都留給了我?”
“那是我搞錯了,其實章就在我身上,還沒來得及給你呢!”鄧萍一早想好,顯然林蔓對嫁禍她遺失章的事已經(jīng)有所準備,并且應(yīng)該有了完全的對策。既然這樣,那么她就沒必要再將這蹩腳的戲碼繼續(xù)下去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嚇了一跳,以為我忘了你給我章的事,又莫名其妙地弄丟了呢!”林蔓輕輕地笑道。她也給了鄧萍一個臺階下,不跟她撕破臉。她深知,現(xiàn)在可不是撕破臉的時候。所有但凡能過得去的事,大家就得過且過地過去。
林蔓轉(zhuǎn)身走回她的辦公位。
沖著林蔓的背影,鄧萍說道:“對了,那個臨時科長的任命?”
林蔓回頭道:“既然你回來了,那這任命也就自然而然地取消了。”
鄧萍長舒了一口氣。驀地,她又想起了一件不放心的事:“那么那些章?”
林蔓道:“我今天會還給廠委。科里的業(yè)務(wù),當然還是要有你的章才作數(shù)。”
工作的時間開始了,林蔓照常做她的事情。
鄧萍接了幾個電話后,有些心不在焉。偶爾看見不遠處的林蔓,她想起了早上碰見的一個人,以及從她嘴里聽來的一些事。
清晨的時候,鄧萍去食堂買早點。在食堂里,她遇見了一個自稱“陳大媽”的人。
“你是林蔓同志科室的領(lǐng)導(dǎo)吧?”陳大媽主動上前搭訕道。
鄧萍懶得理睬陳大媽,便只略微點了下頭。
陳大媽說話的意愿,絲毫不因鄧萍的冷淡而消減。她雙手端著盛滿豆?jié){的小鋁鍋,追著鄧萍問道:“你們科室的林蔓同志作風不正,你身為她的領(lǐng)導(dǎo),可得管管!”
鄧萍立時有了興趣,反問陳大媽道:“什么作風問題?”
陳大媽道:“前些日子,有天深更半夜,我看見她和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門棟前說話。”
陳大媽言之鑿鑿地肯定道:“我只打一眼,就知道那男人和她關(guān)系不一般。”
“那男人是誰?你認得?”鄧萍追問道。
陳大媽道:“嗯,那個人個子很高,長得特精神。后來我在其他地方見過他,好像叫鄧,鄧思什么的。”
鄧萍吃了一驚,心里暗道:“難道是鄧思民?”
驀地,鄧萍意識到無論那人是不是鄧思民,其實都不重要。她勾起唇角,暗暗地笑道:只要那個人認為他是鄧思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