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微藍疲憊交加,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立即進入夢鄉。
一年來, 她第一次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好覺。
當她醒來, 已是下午兩點。這一覺, 她睡了十四個小時!
這都要感謝沈浩天, 是他治好了她的失眠。
沈浩天在電話那頭輕笑著說:“我只能治好你的失眠, 卻治不好你的眼淚和心傷?!?
這世上,能治好她眼淚的,只有一個人??上? 他已經不在了。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應該補送禮物的。你想要什么?”
微藍想了一下, 說:“俞麗拿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
“俞麗拿的《梁祝》?”沈浩天微微笑道, “恐怕已經絕版了!”
“正是因為難得, 所以我才想要啊?!蔽⑺{說,“俞麗拿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最權威的演繹者, 她在1959年作品首演時就擔綱獨奏并獲得巨大成功,那時她年僅18歲。幾十年來她演奏了無數次《梁祝》,技藝爐火純青,感情豐富細膩。俞麗拿的《梁祝》給人直見生命的感動,每一個音節都有最深切的情感, 真正是一往情深?!?
“想不到, 你對音樂這么有研究?!?
“我只喜歡《梁祝》?!?
沈浩天嗓音低沉:“那么, 誰是你的梁山伯?”
“我的梁山伯, ”她的牙關咬緊, 搖頭嘆息,“他變成蝴蝶飛走了!”
卻沒料到, 沈浩天尋遍所有的音像店,終于買到一張《俞麗拿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唱片,連夜專程送來給她。
這張唱片是1996年由世界著名唱片公司BMG灌錄,擔任協奏的是英國廣播音樂會管弦樂團,指揮是俞麗拿的兒子李堅。唱片的錄音效果非常優秀,音色干凈利落。
微藍如獲至寶,捧著這張最喜愛的、來之不易的唱片,惋惜地說:“可惜呀,我家沒有唱機。”
“不如去我那兒聽吧,我家有一臺老式唱機。”
微藍躇躊再三,還是婉言拒絕:“下次吧,今天太晚了?!?
“怕什么?我有車,到時候再送你回來?!?
她仍然搖頭:“我不是怕這個……”
“我知道你怕什么!”沈浩天的目光深邃,“怕我會愛上你,或者你會愛上我?”
“今生今世,我不會再愛任何人?!彼敛华q豫地說。
“難道你要為你的梁山伯陪葬嗎?”他抑制了許多日子的情緒終于爆發,“微藍,何苦呢?秦天朗早就死了!”
真正心驚的是微藍。
她從沙發上起身,幾乎是彈跳的,撞到茶幾角。沈浩天反應很快,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使她站穩身子。
“原來,你什么都知道!”她喘息地盯著他。
“是的。”他松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心理醫生必須詳細了解病人的身世、經歷和背景。我打聽到了那次車禍,也知道你的男友為救你而死。這一年多來你都生活在內疚和自責中!”
“不只是內疚和自責!”微藍忍住想哭的情緒,轉開臉,背對著他。她狠咬食指,努力吞回眼淚,“失去了他,我就失去了整個世界!”
“在他活著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好好珍惜?”沈浩天微蹙眉,“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再后悔也沒有用!”
“我總覺得他沒有死。”微藍轉過頭,神情憂郁,“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還在這個世界上,只是我找不到他罷了!”
“事實證明,女人的預感往往是錯誤的。”沈浩天眉頭皺得更深,“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復生?除非有奇跡發生!”
“生命中有許多寶貴的東西,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悄悄溜走。當我們回過頭來重拾過去的時候,你會發現,那溜走的恰恰是你最應該珍惜和愛護的?!?
微藍把臉調向窗戶,讓風吹干潮濕的眼眶。
臨走時,沈浩天的手掌,停在距離她臉一公分的地方,終于還是頹然放下。
“知道嗎?我真后悔那天凌晨接了那個電話!”
沈浩天的這句話,惹得微藍一陣心酸。
對不起!我心里只能容下一個天朗,而我們之間的朋友關系是最安全的。
接下來,微藍全身心投入到公司業務中去。
離開一個月,她去上海和客戶談生意。再回到省城,發現沈浩天的心理診所已經關閉。
她遍尋不著他的蹤影,打他的手機也不通。沈浩天像消失了似的,沒有一點音信。
這天晚上,微藍按照慣例,打開電子郵箱,看到沈浩天的一封來信。她迫不及待地點開來。
“微藍,你好!
本來,我想偷偷地離開省城,最后還是忍不住給你寫了這封信。
身為一名心理醫生,我時時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愛上自己的病人,或者讓病人愛上我。
可是,我還是那么意外地愛上我的病人,一個外表堅強內心脆弱的女子。從她在我面前像孩子一樣哭泣開始。我心疼她的脆弱,盡管那眼淚,自始至終,全是為別的男人而流。
我以為我可以用自己的愛心和包容,去化解她心中的郁結。可是事實證明,我并不成功。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即使她愛的男人已經不在世上。
所以離開她,是讓自己得救的唯一辦法。但愿她,幸福。
明天上午十點,我就要乘飛機前往深圳了。臨別之際,只有一個小小的奢望,希望你能來機場送我!
沈浩天”
微藍的眼眶有點濕潤,不為別的,只為沈浩天的坦誠。
這個溫存寬厚的男人,陪她度過了生命中最孤獨無依的日子?,F在,他也要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四十五,微藍到達了機場。
看到她的那一刻,沈浩天的眼光凝滯。他不相信她真的會來送自己。
微藍穿過層層人群,走到他面前。
沈浩天換了個姿勢,盯著她,切切凝視。
他們彼此對望,許久,都沒有說話。
候機大廳里人聲鼎沸,場面混亂,微藍被撞了一下,沈浩天及時扶住她。
“謝謝!” 她脫口而出。
沈浩天看了看四周,說:“應該是我謝你。謝謝你來送我!”
“沈浩天,”微藍低下頭,“我很抱歉。”
“為什么這么說?”沈浩天擠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是我選擇離開的。明明知道是個陷阱,我沒有勇氣往里跳。說起來,我是一個愛情的逃兵。”
微藍抬頭,笑著回答:“幸虧你逃得快,愛我這樣的女人,是很痛苦的事情!”
沈浩天點點頭:“這一點我承認。說真的,我很想見一見你死去的男友,哪怕是照片也好?!?
沒有照片!天朗什么也沒有留下,甚至是一張照片!
微藍猛地合上眼。酸澀腫脹的感覺,再次侵蝕神經。
沈浩天沉甸甸的手,搭在她肩上:“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為了心愛的女人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人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一個喜歡《梁?!返娜司烤故且粋€什么樣的男人?”
她睜開眼,像被什么扼住喉嚨,只能濁重的呼吸。
天朗……天朗……
他晶亮的眼睛深沉地看著她:“最后,我能擁抱你一下嗎?只是一個單純的擁抱?”
微藍沒有拒絕。
沈浩天用雙手環繞著微藍,將她擁在懷里。他的手撫摩著她的頭發,在她的耳畔低聲地說:“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
微藍沒有聲響,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他身上男用香水的味道很好聞,她覺得安全,感覺冰凍已久的心,正在融化。
沒有妒忌,沒有爭吵,沒有痛苦,沒有煩惱,只是互為倚靠。
沈浩天不是她的愛人,卻是永遠的朋友,是她的“藍顏知己”。
一直目送他走進登機口。
微藍緩緩轉身,忽然覺得人群中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自己。她回頭望去,一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她用手捂著胸口拍了拍,平靜了一下心情,逕直走出候機大廳。
剛剛十點鐘,肚子就有點餓了。
微藍才想起自己沒吃早餐,她走進機場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叫了熱咖啡和三明治。
“我可以在這里坐下嗎?”
“當然可以。”她說,目光在望向對面那人時,表情變得呆愣。
微藍的記性很好,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誰。也或者是她太美了,讓人過目難忘。
她就是上次在酒吧里碰見的那個“沫沫”,省建設廳廳長的女兒。
不過,與上次的濃妝艷抹不同,她穿著白色的T恤衫、牛仔褲,濃密的頭發在后面扎了個馬尾,卻依然美得要命。她的個子很高,大約有一百六十八公分,是男人們心目中理想美女的身高。
“沫沫小姐,”微藍沖這個高挑而美麗的女孩點頭,“請坐!”
“你沒有資格叫我沫沫?!彼桓辈挥焉频臉幼樱拔医袟畹つ??!?
“哦,楊小姐,你想喝點什么?”
“我不是來喝咖啡!”楊丹沫表情冷漠而憤怒,“秦天朗尸骨未寒,你就在機場與別的男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夏微藍,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知道我叫夏微藍?”微藍吃驚地問。
楊丹沫挑起眉打量著她:“你如此的單薄瘦小,像一個發育不良的小孩,長得又不漂亮,我不知道,秦天朗為什么喜歡你?”
連楊丹沫都知道天朗喜歡她?為什么?
“我曾在云天公司作實習生,去秦天朗的辦公室時,常??吹剿⒅鴫Ρ谏弦环嬒窨?,那種癡迷熱切的眼神,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到他深愛著畫像中的女子。我那時候就想,這世間如果有個男人,肯這樣對著我的畫像默默想念,就是死了也值得!我一直想找到畫像中的女子,那晚在酒吧里遇見你,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女子不是你又會是誰?”
“畫像?”微藍再也無法維持平靜了,“什么畫像?我現在用的就是天朗的辦公室,為什么沒有看到那幅畫像?”
“大概在前年十月份的時候,你的畫像在秦天朗的辦公室里消失不見。我曾經問過他,他說可以天天見到她本人,不用再看畫像了!”
前年十月份?正好是她手臂骨折,搬到海景花園和天朗“同居”的日子!
微藍的手一抖,杯子中的咖啡四下溢出。
“夏微藍,”楊丹沫冷冷地說,“我愛秦天朗,從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清楚了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渴望。但是他不愛我,他明確地告訴我,他自18歲開始就愛上了畫像中的女子,愛了整整十年!只這么久了,那個女子都無察覺,她一直愛的是別人!”
胸中情緒波濤洶涌。微藍坐在那兒,緊緊交握著自己的手。
雙手顫動不已,不聽使喚,她拼命壓住它們,于是,顫抖傳遍全身。
“天朗……他為什么不說?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秦天朗有多驕傲,多自負,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身邊那么多女人愛他,追求他,他卻偏偏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那次在酒吧,他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喝醉酒的時候對我說,你是他的天使與魔鬼,今生遇到你,是他上輩子欠你的!”
微藍走出咖啡廳,推開玻璃門,正午的陽光刺痛了眼睛。
夏微藍,向往溫暖的迷失的小孩,當陽光真的出現在面前,卻被強烈的光線灼傷。
天朗,天朗,你去了哪里?只剩我獨自在這個世界,四顧茫然。
生命就像一輛奔馳的列車,什么都不能重新來過,只能任鐵軌帶到時間的盡頭。
終于知道你的重要,卻買不到回程車票。
微藍的心,疼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