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藍一心想要治好天朗的腿傷, 讓他重新站起來。
她拿了北京骨科專家的診斷書,半強迫地逼天朗去醫(yī)院拍片。醫(yī)生告訴她,天朗的右腿膝關(guān)節(jié)骨折, 雖然在北京作了接駁手術(shù), 但因為斷裂處不能完全吻合, 至少還要兩年時間才能離開輪椅。也有可能終生都要拄拐。
“醫(yī)生, 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微藍不愿放棄希望, “他還這么年輕,難道下半輩子都要當瘸子嗎?”這對心高氣傲的天朗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你要帶他多做復(fù)健, 多做物理治療,還有一個, 就是等待奇跡發(fā)生!”
“我相信世上一定有奇跡!”
天朗能夠死里逃生, 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微藍態(tài)度十分篤定,她每日晨昏, 都會推天朗到花園去散心,然后幫助他練習(xí)從輪椅上站起來。
她特意去買了一副拐杖,開始的時候天朗非常抗拒,說:“我又不是瘸子,為什么要用拐杖?”
“你不能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微藍說, “你應(yīng)該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嗎?難道你這么快就后悔了?”天朗臉色陰沉下來。
“我沒有后悔!也永遠不會后悔!”她緊咬嘴唇, “可是我不想看到一個毫無生氣、萎靡不振的秦天朗!”
“是誰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的?”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迸出, 帶著顫栗, 直穿透她的肺腑, 撕裂她的心臟,“是你!夏微藍, 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殘廢!”
微藍看到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她有一種沖動,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頭,撫慰他心理和生理上的傷痛。
可是,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聲音冷漠地說:“我知道了,你想要折磨我!只要你在輪椅上坐一天,我就不會原諒自己,就得照顧你一天,然后永遠被你捆綁住!秦天朗,用這種手段報復(fù)一個女人,你不覺得你很卑鄙,也很可憐嗎?”
天朗直瞪著她,眼眸是兩團憤怒的火焰,熊熊燃燒。
“說到底,你還是不愿意留在我身邊?”他的聲音經(jīng)過擠壓,暗啞而顫栗。
“如果我僅僅是因為恕罪留在你身邊,又有什么意義?”微藍說完,便扭頭跑開。
她跑了很遠,一直跑出別墅區(qū),才停下來,渾身劇烈地顫抖,必須張口喘息,才能穩(wěn)住心跳。
原諒我,天朗!我只有這樣說,才能重新激起你骨子里的傲氣。我相信你是不會輕易向命運低頭的!
微藍回到別墅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
整幢樓漆黑一團,沒有光線。
微藍以為天朗已經(jīng)睡了,向大門走去,突然被什么擋了一下,險些摔倒。
她扶墻站穩(wěn),才看到天朗坐在走廊上,沉默地盯著黑暗的空氣,抿緊的嘴唇透著落寞和孤獨。
“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呢!”他譏諷地說,下頦倔強地緊繃。
微藍鼻子一陣酸澀。
她知道其實他是怕她離開他,一去不回。失憶后的天朗,比任何時候都脆弱,卻還是不肯放下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我說過,你的腿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會離你而去。”
她把他推到臥室門口,正要轉(zhuǎn)身離去,他突然說:“你照顧我,僅僅是因為恕罪嗎?”
“當然不是。”她溫和地說,語調(diào)放慢了,“是因為愛,才讓我放下云天公司,心甘情愿地照顧你。可是,我愛的是那個堅強的、驕傲的,不管遇到什么挫折總是不馴堅持著的秦天朗。而現(xiàn)在這個坐在輪椅上的你,讓我覺得陌生,完全不像他。”
天朗沉默著。他轉(zhuǎn)動輪椅,推開門,又輕輕地掩上。
她在門外呆立了許久,才慢慢離去。
微藍一直似睡非睡,輾轉(zhuǎn)了大半夜。
迷迷糊糊中,天已經(jīng)大亮,陽光灑滿了整個臥室。
她從床上彈跳起來,匆匆忙忙地洗漱,沖下樓去準備早餐,卻發(fā)現(xiàn)餐廳的桌上早已放了一杯溫熱的牛奶,還有幾塊涂了黃油的面包。
微藍本能地愣了一下。黃油面包?
天朗不是什么都忘了嗎,怎么還記得她的口味?
轉(zhuǎn)到客廳,她看到天朗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對著落地窗外發(fā)呆。
微藍走過去,輕輕地說:“對不起,我起晚了,沒有為你弄早餐。”
“從今天開始,我要自己弄早餐,自己照顧自己。”他沒有轉(zhuǎn)頭,低聲地說。
“為什么?”她皺了皺眉。
“你回去吧,我不再需要保姆了。”
微藍不由得提高聲調(diào):“秦天朗,你要趕我走?”
“我昨晚想了一夜,想得很清楚。我不能這樣自私地把你捆在身邊,你應(yīng)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愛情!”
“我早就想清楚了,如果你一天不站起來,就休想趕我走!”
“你的意思是,等以后我的腿完全恢復(fù)了,你還是要走。這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當然有區(qū)別!”微藍激動起來,“是我讓你失去了右腿,失去了記憶,讓你如此痛苦,我是罪魁禍首!如果我在這時候離開你,我……”
“你就會一輩子良心不安,是嗎?”天朗霍地轉(zhuǎn)頭,陰郁地盯著她。
щшш ⊙tt kan ⊙¢〇
“我……”她嘴唇抖顫著,眼淚不知怎么地就沖進了眼眶,“我會生不如死!”
他盯著她眼里的淚光,濃眉緊緊地皺在一起。
“天朗,你還不明白嗎?”她哽咽地說,“我寧愿和你一起沉淪地獄,也不要一個人留在天堂!”
經(jīng)歷了一場生離死別,我終于知道,終于知道了——
天朗,你是我執(zhí)著不悔,要相守一生一世的愛人。我不求來生,不求往世,不求輪回,只要和你在一起,多一天也好!多一刻也好!
天朗伸出手指,輕觸著她濕潤的眼角,幽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好,你留下吧……我又敗給你了!”
微藍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破涕而笑。
從這天開始,天朗很努力地練習(xí)站立、行走。
雖然在輪椅上坐了一年,他的體格仍很健碩,高大的身軀必須倚靠微藍,才能站起來。
微藍身材本來就瘦小,要支撐天朗的體重,每次都累得氣喘吁吁,滿臉脹紅。
有一次,她禁不住埋怨:“你沒事長這么高干嘛?傻大個,費衣又費食!”
“你不是從小就喜歡高個子的男人嗎?”天朗反諷道,“特別是那種寬肩膀的男人!”
微藍睜大眼睛,不能置信:“這個你怎么知道?”
他用輕蔑的目光瞟一眼瘦弱的她,說:“像你這種矮女人,大多喜歡高大魁梧的男人,覺得特別可靠,特別有安全感!”
“誰矮了?人家有一米六二呢!”微藍說,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語氣里卻透著心虛,“真的有一米六二,騙你小狗!”
天朗尚未答話,迎面走來一對母女。那個小女孩住在隔壁,是微藍的小崇拜者,常常當著很多人的面叫她“漂亮阿姨”,叫得微藍心花怒放。
“漂亮阿姨,早上好!”小女孩老遠就甜脆脆地叫。
“萱萱,早上好!”微藍微笑答應(yīng),想要逗逗她,萱萱卻歪著腦袋,說:“漂亮阿姨,你今天怎么那么矮呀?秦叔叔比你高好多吶!”
她的臉轟一下燃燒起來,半天不知說什么好。
“小孩子亂說話!阿姨這么漂亮,哪里矮了?”萱萱媽媽大聲訓(xùn)斥女兒。
微藍越發(fā)尷尬,卻還得強裝笑臉,維持風度。
天朗不僅不幫她解圍,反而笑瞇瞇地去摸萱萱的小臉,夸她聰明可愛。
這下小家伙更得意了,又補充一句:“秦叔叔,原來你好高好帥哦!阿姨穿著那么高的鞋子,還比你矮了一個頭!”
萱萱媽媽一看這勢頭,再看微藍的臉色,趕快拖著女兒溜之大吉,要不然,不知她嘴里還會蹦出什么話來!
微藍又生氣又沮喪,黑著臉,一言不發(fā)。
“值得為這點小事生氣么?”天朗明顯有點幸災(zāi)樂禍,“童言無忌嘛!”
“這么小年紀,就有異性沒人性。”她悶悶不樂,“長大了,一定是個女花癡!”
“你為什么總是這么在乎外表?那只是一張皮囊,真正重要的是人的內(nèi)心。”
“我是女人嘛,女人沒有不希望自己漂亮的,特別是在……男人的眼里!”她抬頭,全心全意地看著他,“天朗,你覺得我漂亮嗎?”
天朗避而不答,卻反問她:“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我聽一位心理醫(yī)生說過,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可能都會有一種病態(tài)的心理。當她遇到愛情之后,會突然發(fā)現(xiàn)世界不一樣了。就好像一夜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而在此以前,她是極端自卑的,從來感覺不到自己的漂亮。直到愛情來了,她看見身邊這個男人,她找到了自己。”
微藍聲音柔和,在早晨清涼的空氣中,格外悅耳。
“那位醫(yī)生說,有時候愛情會讓人更輕松,更真實地看到自己,而不是沉浸在因為成長環(huán)境而造成的陰影和郁悶的氣氛里面。”
沉默良久,他低聲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就是那個女孩?”
“對呀!”她的目光含笑,“我一度在黑暗中迷失自己,直至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是他讓我找回了自己!”
天朗依然沒有答話。他深思的眸子盯著微藍看,她靜靜地望著他,臉上掛著一抹朦朧的微笑。
夏日的第一縷陽光從她的頭發(fā)上流淌了下來,溢滿了她的全身,眼睛閃閃發(fā)亮。那一剎那,天朗甚至有了種錯覺,仿佛她的眼眸也變成了金色的。
她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暖洋洋的味道,純潔而美好,像個天使。
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早晨,天朗突然想張開雙臂,用力將她攬進懷中再也不愿松開。
可是,她會是他的天使嗎?——他一個人的天使?
在微藍的幫助下,天朗每天堅持練習(xí),從來沒有間斷。
第二年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已經(jīng)能夠離開拐杖,獨自走幾步了。
微藍一向看慣坐在輪椅上的天朗,現(xiàn)在看到他下地走路,忍不住想上去擁抱他。
但,她不敢,他正如蹣跚學(xué)步的幼兒,一碰,恐怕就會摔倒。
果然,他搖搖擺擺地,突然失去平衡,向旁邊傾倒下去。
微藍忙上前幾步,扶住他。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支撐不住他龐大的身軀。她驚呼一聲后,兩人雙雙跌倒在草地上。
幸好是柔軟的草地,微藍沒有感覺到肉體和地面碰撞的疼痛!
不對啊,應(yīng)該是她被他重重地壓在下面,為什么反而是自己整個人趴在天朗身上?
微藍正感疑惑,天朗伸出手來,輕輕地撫在她的發(fā)上。
“沒事吧?”他的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擔心,“沒有摔到哪里吧?”
有人作了她的肉墊子,怎么會有事呢?
就在墜落地面的一剎那,天朗迅速翻轉(zhuǎn)身子,不惜用自己的血肉之身當微藍的墊背。
“你呢?你有沒有事?”她有點驚慌地問,四處查找他身上的傷處。
就像上次車禍一樣,每到關(guān)鍵時候,他總是舍己救她!
如果他再摔出個三長兩短,她不如一頭撞死算了,省得再遺害人間!
天朗咬著牙,發(fā)出呻吟一般的低語:
“如果你不在我身上動來動去的話,我會比較沒事。”
微藍以為自己弄疼了他的腿,慌忙地站起來,不想身后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她再次跌進了他堅實寬闊的胸膛。
“啊……”微藍驚叫還未出口,頭就被他按壓在胸前,心臟的部位。
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那溫暖堅實的臂膀,那混合了煙草味與淡淡汗味、讓人充滿安全感的男人氣息,泛濫在沉默而曖昧的空氣里。
“不要動。”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不要離開我!”
一陣暖暖的熱流向心里漫流。
微藍的手輕輕伸過去,環(huán)住了他的腰。
她的動作那樣輕,像只輕手輕腳的小貓,那只細細的胳膊讓人想起可憐的“蘆柴棒”,可是卻在天朗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隔著薄薄的衣衫,仿佛被一道閃電突然擊中,一股燒灼般的熱力直抵他的五臟六腑。
他的呼吸因而濁重了,炙熱地吹在她的頭頂。
微藍不禁更緊地貼近他。
她的輕輕軟軟涼涼的身子似水,在他眼里卻成了一把火,燎原了整個沙漠!
微藍聽到他混亂激烈的心跳,甚至感覺到他的男性,他的欲望,如此狂野燎燒。
他們都不動,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等待著事情發(fā)生。
直到身邊響起手機悅耳的鈴聲。
應(yīng)該是刺耳才對吧?
是它,打破了渾然忘我的兩人世界。
微藍“呀”的一聲,從他身上爬起來。
經(jīng)過那一番折騰,她長發(fā)零亂,遮住了眼睛。
她撩起發(fā)絲,環(huán)顧四周,然后撿起落在草地上的手機。
“喂,”她努力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請問是哪位?”
“微藍,是你找我嗎?”對方的嗓音溫文親切。
“沈浩天!”微藍幾乎叫了起來,“前幾天我都把你們辦公室的電話打爆,你終于給我回電話了!”
“我同事沒告訴你嗎?我去外地出差了。”沈浩天略帶歉意,“手機又正好沒電。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微藍說著,看了一眼身旁的天朗。他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眼睛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
“嗯,現(xiàn)在不方便說。晚上我再給你打吧!”她刻意壓低聲音。
“那好,晚上我等你的電話!”沈浩天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微藍掛斷電話,走回天朗身邊,向他伸出手去:“還躺著干嘛?起來吧!”
天朗沒有去握她的手,而是細細端祥她的表情,眼神再次變得深幽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