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能逼出魂追,早就逼出來了,還會被神女哨所制?”沉新抬手看了一下衣袖,斜眼睨我。
我當然知道你逼不出來!我是在嘲諷你,不是在認真地問你話!
“我當然知道!”我兇惡地瞪了他一眼,“只是你逼不出魂追,逼出天陰蠱有什么用?沒有魂追,那蠱就算是廢了!”
“說了不要把蘇晉說的話當真了,你還聽得歡起來。”他哼了一聲,“他和那女人見過幾次?能有多少信任?當初我看著那女人將這蠱反復煉制時,他還不知道在哪里害人呢。還想用天陰蠱來對付我?”
我探究地看著他:“你這話的意思……”
“既然他想見到天陰蠱發作起來是什么樣子,我就讓他看看好了。”他抬起手,笑得意味深長。
“你想到好辦法了?”我興奮起來,也跟著他一道笑開。
“山人自有妙計,”他胸有成竹地朝我一笑,“你且等著看好戲吧。”
覆河城雖無閻羅管轄,無土地庇佑,但也像平常的凡間城鎮那樣有日升日落,使得這座世外之城好歹不那么可憐。
待日頭升到當空時,天光大亮,四周大地之氣蒸騰,饒是如此,也壓不了這城中籠罩著的死氣。整座城死氣沉沉,在凡人眼中或許是青天白日,可在我們眼中,卻像是烏云壓城那般令人壓抑。
經過了昨夜那一場大雨的洗禮,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氣,我對這些水氣甘之如飴,可沉新卻不這么覺得。
“這黏糊糊的天氣真讓人感到火大。”蘇晉請他留下做客,他還真就認認真真地在這間宅子里做起客來,一步也沒邁出過大門,美名其曰在等司命回來,想看他碰了一鼻子灰后會是何種神情。不過他雖然有心想在大堂里坐上好一會兒,可今日的天氣卻不容他這么恣意。
潮濕的水氣本就惹人厭,更別說這里的水氣中帶有不少的死氣,城中凡人感知遲鈍,察覺不到這水氣中的不適之處,沉新卻一定是能感受得清清楚楚的,還不能像龜丞相那樣把全身縮進龜殼里隔絕外界一切氣息,難怪他這么難受。
這么想著,我便慢吞吞道:“這里的水氣不純,你又一直身處在蒼穹的清氣之中,對于不純之氣更難忍受,也難怪你覺得黏糊討厭了。”
“這水里的死氣也是奇怪,不像一般的氣息那樣混在水中,反而像從外面把它全部包圍起來一樣,纏得發悶。”沉新一邊解著袖箍,一邊皺著眉道,“昨天那場大雨來得不是時候,陰氣加重,這些死氣更加厲害了……真不知道是你的哪位族人,施云布雨來得這樣不巧。”
我訕笑兩聲,沒說話。
他解袖箍的動作就一頓,抬頭看向我,彎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聽碧,昨晚的那場大雨……不會是你的杰作吧?”
不是吧,這么快就猜著了?
我心一驚,面上卻裝作一副無事的模樣打著哈哈道:“怎么會呢,你想太多了……”
“嗯?”
“這個……”見實在瞞不過,我只能干笑著實話實話,“你也知道,龍族中人天生就與水相合,我身為爹爹的女兒,繼承了龍王的血脈,所以……那個……”
“說重點。”
“我要是傷心過度,流下心淚,附近的方圓百里都會降下大雨。”我快速道。
“心淚?傷心過度?不是,”他嘖了一聲,也不解袖箍了,正眼看向我,蹙眉道,“我是欺負你了還是打你了,怎么就讓你傷心過度了?”
“當然不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我急急忙忙地解釋,“我昨晚見到你太激動了,所以一不小心之下就流了眼淚,這不是魂魄出竅嗎,留下來的不是心淚,還能是什么?當然會引起大雨了。”
“你真是……你們龍族不會都有這個特□□?”
“當然不是,”我帶著一種莫名的自豪感道,“只有繼承了爹爹龍王血脈的才會這樣。但是我上面都是幾個哥哥,他們當然不會天天流眼淚了,所以三清很少有人知道我們龍族的這個特性,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沉新就嘖了一聲,右手輕輕敲著桌案:“這可難辦了……”
我立刻緊張起來:“難辦?有什么問題嗎?”
難不成我這流淚招雨的特性還會在對付蘇晉上有什么壞處?
“難辦,難辦啊。”沉新一邊說著,一邊傾身朝我這邊湊了過來。
“聽碧……”他左手撐在我們之間隔著的桌案上,前傾著緩緩靠近我,直到我和他四目相對、并開始雙頰發燙時,才止住了前傾之勢。
“怎、怎么了?”
“你這一流淚就下雨的特性真是要壞我的大事了。”
“什么事?”還真會壞事?我連忙睜大了眼,“那該怎么辦?!”
“不怎么辦。”他笑著道,“只是你一流淚就要下雨,那以后豈不是我一欺負你,全三清就都知道了?”
我愣了半晌后才反應過來,臉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
“混蛋!流氓!”
他居然敢調戲我?!
沉新在我的手指到他的鼻尖前迅速直起身體:“我只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而已,怎么就混蛋流氓了?還是說你自己想歪了?”
“你!你明知故問!”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笑得燦爛,又在我開口之前站起身,笑著道,“好了,我要去看看司命那家伙碰了一鼻子灰的樣子,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誰要跟你去!你這個二皮臉!”我羞惱不已,看他抱臂往門口走,還真有就這么晾著我的意思,下意識地劈手拿過桌案上給他敷藥時放的藥瓶朝他扔去,只不過我動靜大了點,他沒有回頭,只稍稍側了下身,藥瓶就與他擦肩而過。
然后,砸在了堪堪踏進門檻的洛玄臉上。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藥瓶啪地一下落到地上,骨碌碌滾遠了。
洛玄用那張萬年不變的面無表情臉看著我們,眉心正中有著一塊淺淺的紅色。
“……”
“……”
“洛、洛玄,”我呆了半晌,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右手背到身后,朝洛玄咧嘴笑開,只是這笑容有些勉強就是了。“你醒啦?”
沉新搖了搖頭。
搖什么搖,還不是因為你!
“嗯。”洛玄沉悶地應了一聲,抬手摸了下被瓶子砸到的地方,好在他并沒有說什么,徑直走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沉新先前坐著的那張椅子上。
我悄悄地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他看上去好像對外界的一切都不怎么關心,我剛剛那一下扔得挺重,他居然都沒什么反應,也……是挺厲害的。
洛玄來了,沉新去看司命好戲的計劃也就暫時被擱置了下來,他跟著坐到了洛玄對面的那張椅子上,我看了又看,在剩下的兩張椅子間權衡了片刻,還是挨著沉新坐了下來。
沉新斜睨了我一眼,嘴角一勾,對我做了個膽小鬼的口型。
我無聲地瞪了他一眼,回敬了他一句要你管!
洛玄低咳了一聲。
我立刻坐正了身子,正襟危坐。
耳邊傳來沉新極小的嗤笑聲,我全當沒聽到。
笑什么,我就是怕又怎么樣?而且這到底是誰起的頭啊,要不是你這家伙口出不遜,我能拿瓶子砸你嗎!
洛玄依舊面無表情,或者說是木著一張臉更為貼切,他看上去對我和沉新之間的暗流洶涌完全沒有察覺,也沒有興趣。
“蘇晉呢?”他啞聲問。
“還活著。”沉新道。
他手中的長冥就是一動。
洛玄身為鬼將,又在洛朝當了許久的天策太尉,被萬人所敬畏供奉著,舉手投足之間就多了那一份上位者獨有的睥睨氣勢來,坐在椅子上的氣勢也是看著就比沉新雄厚不少。此刻他壓低眉心,面上蒙著一層山雨欲來的不善,更是顯得氣勢逼人,他這神情要是放在當年的洛朝,怕是又有幾個宮人要被他嚇得雙腿發軟了。
“你還是省省吧,”不過沉新一開口,就將洛玄的那股氣勢壓下去了不少,他雖然語調平淡,可話中蘊含著的意味卻比洛玄要有威壓得多。“你昨天晚上偷襲蘇晉都沒討得了好,現在去又能干什么?”
“他受傷了,我幾乎把他整個右胳膊都卸了下來。”洛玄道,“現在的他比昨晚的他要好對付。”
“你也受傷了。”沉新一針見血,“而且你受的傷比蘇晉要嚴重,你比他更要好對付。”
“他害死了言言,我一定要殺了他,我要把他大卸八塊,拿他身上的肉去喂我的陰兵,拿他的魂魄去祭奠我的言言。就算拼上我這條命,我也要殺了他。”
“我是不介意你去送死的,”沉新氣定神閑道,“不過你死了之后呢?蘇晉會和你同歸于盡嗎?你能見到周姑娘嗎?要是不能保證這兩樣,你就是去白白送死。洛將軍活了這么久了,總該知道利弊得失這四個字吧?”
洛玄就沉默了,他右手緊緊握著長冥,低垂著頭看著刀身上雕刻著的紋飾發呆。
半晌,他抬起頭看向沉新:“你想讓我做什么?”
沉新就笑了,看來他等的就是這句話:“靜觀其變。”
“不讓我動手?”
“慢慢等著吧,等到了月圓那晚,有的是你動手的時候。我也該和他算一算賬了,總不能老被他壓制住,讓他以為我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