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聲悠揚,馬蹄聲和銅鑼聲夾在其中,離將軍府越來越近。
“不可能!”我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么,當即就搖了頭斬釘截鐵道,“神仙輪回轉世前都要喝孟婆湯,為了防止在凡間遇險時神力激蕩恢復記憶,就連法力都要被封住,他們兩個又是戴罪之身,更有鬼君親自施法封印,怎么可能會恢復記憶?”
而且就流初那個性子,他要是恢復了記憶,那還不得鬧翻天了!若是問露的話——若是她……
若是司徒令恢復了身為問露時的記憶,她在看到身為丈夫、頂著沉新面容的謝醉之時……會怎么樣?
“可不可能,問一下不就知道了,”沉新氣定神閑,“司命,你說,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人恢復記憶了?”
司命抿了抿唇,反問道:“為什么不能是兩個人一起恢復了記憶?”
“廢話!”沉新道,“他們兩個要是同時恢復了記憶,那還不得打起來?到時候天宮又是一陣熱鬧,這件事早就傳得三清皆知了,還能讓你在這里絮絮叨叨?”
我看向司命:“真的?”
司命猶豫了片刻,下定決心般對我們點了點頭:“不錯,司徒令在后來恢復了她身為問露仙子時的記憶。”
我心頭一震。
沉新對我一笑,溢滿了得意之色的笑容里滿是“看吧,就知道是這樣”的意味。
哼!
我在心里罵了他一句幼稚,又想起我們來這里是來干正經事的,連忙急問道:“那恢復記憶之后呢,他們怎么樣了?”
我話音剛落,嗚啦啦的嗩吶聲就自官道盡頭的拐角處傳來,隨著嗩吶之聲,兩列舉著喜字牌坊的大內官差緩緩走出,緊接著的是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紅綢的御林軍,二十騎御林軍過去后,才出現了謝醉之的身影。
他一身干凈利落的短袖勁裝喜服,長發束了紅冠,整個人看上去既精神又爽利。
還好還好,他今日束了冠,沉新從來都只是束發而不加冠的,看上去好歹沒那么像沉新了。
謝醉之穩穩駕著馬來到將軍府門前,勒馬停住。
喜樂戛然而止,他身后的花轎也隨之停了下來。
轎落,喜娘上前掀起轎簾,一只戴著翠玉鐲的纖纖細手搭在了喜娘伸出的手腕上,司徒令一身鳳冠霞帔,在喜娘的攙扶下緩步走出花轎,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
謝醉之翻身下馬,上前幾步從喜娘手中接過司徒令,周圍猛然爆發出一陣叫好,喜樂開始滴滴答答地奏起,鞭炮也開始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有煙花在上空炸開,雖是黃昏,卻仍舊可見其絢爛之美。
雖然謝醉之今日的打扮和沉新截然相反,但他那張臉還是沉新的,我每看一眼他就會不自覺地想象沉新成婚時會是什么模樣,越想越心浮氣躁,三番五次下來,我干脆別過了頭想來個眼不見心為凈,卻見司命正盯著這一行人發呆,完全沒聽進去我剛才的問題,就又問了一遍:“然后呢?”
他沒做聲。
這家伙是看呆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我又叫了他一聲,他依舊沒動靜。
還是沉新看不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讓他回過神來:“然后?然后什么?”
“司徒令恢復了記憶之后呢!”
“恢復了記憶之后——我也不好說。”司命蹙了蹙眉,“那時的情況很混亂,我——我說不清楚。”
沉新煩躁地嘆了口氣:“我真是受夠了,自從來到這酆都,你就一直婆婆媽媽磨磨唧唧的,有什么好墨跡的?說不出來就讓我們自己看!”
說罷,他也不等司命回答,上前一步就搭上了他的肩,我也沒見他有什么動作,但周圍的一切卻在他觸碰到司命的那一刻開始旋轉融化,滿目的喜色溢到地上,變成了深褐色的暗紋木板,喧鬧聲也扭曲起來,在景象化開的那一刻陷入了無邊的寂靜之中。
幽心術?他居然會此術法?!
帶有暗紋的深色木板自沉新腳下蔓延開來,在轉瞬之間就覆蓋住了原本的青石官道,原本帶著余輝的落日也變得刺目耀眼了起來。
“這一把洛家刀是南陽洛家在年前過節時呈上來的,”一個聲音道,我聽出來那是司徒令的聲音,“據說是他們家祖傳了多年的傳家之寶,父皇見這把寶刀器宇不凡,特地請了宮中鑒師細細看過一遍。鑒師說這把刀很特別,它的刀刃鋒利,幾乎可以削鐵如泥,但卻傷不了刀鞘一分,比起刀身,或許這刀鞘更為寶貴,常大師也進宮來看過,但也看不出這刀鞘是由什么材料鍛造成的,但是他斷言這把寶刀是一柄千年難見的刀中之將,非常難得。”
“刀中之將?”與沉新相似的聲音平穩地傳來,“素來只聽聞寶刀二字一說,這刀將一說倒是頭一回聽,還別說,仔細想想還挺有幾分道理。”
日頭明晃晃地掛在我們頭頂,偶有蟬鳴蛙叫聲響起,枝椏間開滿了深紅似火的石榴花,司徒令和謝醉之站在我們前方的回廊小亭之下,正湊在一塊對著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仔細研究。
那把刀!
我以為是我看花了眼,特意上前幾步靠近了他們再凝神定睛看過去,確定沒有看錯后立刻轉頭看向沉新:“沉新,那把刀!”
沉新蹙眉,匆匆點了點頭:“看上去跟洛玄的那把長冥是很相似,可長冥被洛玄帶在身邊,一直在深淵下面待了三萬年,沒道理會出現在燕朝皇宮內。”
“把這把刀是贗品?”
他上前靠近正交談著的二人,仔細看了幾眼,搖了搖頭:“不行,這里是幻境,我分辨不出這把刀的氣息,不過它一定是贗品。”
“你肯定?”
他看我一眼,點了點頭:“長冥現世,必會改變九洲格局,遑論那深淵中還有被長冥壓制著的無數戰鬼,他若是沒了刀,壓制不住那些數量龐大的戰鬼,所以這把刀不可能是長冥。但是……這把刀的名字很奇怪,洛家刀,洛家?”
洛家——“莫非當年洛玄留下了后人?他、他和君言不是做了很多年的夫妻嗎?”
“若他和君姑娘留下了后人,周姑娘在來求我時怨氣要更厲害,何況蘇晉也不會允許變數出現。”沉新搖頭,“若說是當年的洛朝皇室后人倒有可能,公子庭生*寶,他得了一把神兵利器,沒道理不留在自己身邊。當年他將長冥賜給洛玄是因為只有他能克陰兵,是無奈之舉,若他不舍得這把寶刀,命人打造了把一模一樣的贗品出來,倒也說得過去。”
我點頭,當年洛朝不過幾十年便盡了氣數,之后就是長達五十余年的戰亂災荒,洛廷后人在戰亂中保留了血脈,這把公子庭親自命人打造的刀被當做傳家寶代代流傳下來直到今天,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說到千年一見,常大師這話倒是說岔了,”司徒令繞著石桌走了半圈,“據鑒師說,這把刀最起碼已經鑄造了有三萬年,而且觀這刀鞘上的暗紋和刀身銘文,很有可能是由公子冶親自鑄造的,所以這把刀不僅是千年難得一見,更是萬年難得一見。”
“萬年難得一見?好大的口氣!”謝醉之含笑看了看他手中的長刀,“它當真如此厲害?”
司徒令只回答了他四個字。
“神兵利器。”
“公子冶是洛朝時期最有名的鑄劍師,那把名滿天下的龍嘯劍就出自于他的手。”沉新微微一笑,“看來我猜對了,當年的大洛天下也只有公子庭能讓這性格孤僻的鑄劍師專門鑄刀了。”
“他只鑄劍不鑄刀的嗎?”
“他——”
“等會兒等會兒,”司命一臉糾結地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公子庭?公子冶?這件事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還有那個陰兵,你們說的不會是戰鬼吧?那個洛玄又是誰?長冥怎么會在他身上?”
“說了你也不知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司命對沉新怒目而視,“長冥這兩字我肯定聽誰說過,長冥……長冥……是不是當年公子庭賜給鬼將的那一把寶刀!你們說長冥被帶在那個叫什么洛玄的身邊——他就是當年的鬼將?!還有深淵,莫非是那個戰鬼深淵……鬼將帶著長冥一直待在深淵里?!”
“你這不是猜出來了?”沉新一直盯著那把通體漆黑的長刀,看也沒看他一眼,隨口敷衍道,“不過你也別想去深淵一探,他已經不在那了。”
“不是——沉新,你知道三清有多少人在找當年的鬼將嗎?你知道他在哪里,卻非但不把他押到神霄殿,還讓他走了?!”
“嘖,跟你也說不清楚,反正他現在已經不在深淵了,你們既然當年沒能找著他,現在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再說了,當年的事都了了,你還翻舊賬做什么?又不能把你損失的半身修為找回來。”
“你這家伙怎么說話的呢——”
“當年洛皇公子庭曾經得遇一無名氏,得到了一把號稱可統領萬千陰兵的神兵利器,也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他把此刀賜給了洛將軍,并賜名長冥,是以謂之永陰也。”謝醉之拿著洛家刀打量了半晌,伸手抽出一半刀身,刺眼的日光通過劍身反射到他的臉上,讓他的雙目明亮無比,“當年的洛將軍因為長冥寶刀而名揚天下,平天下定洛朝,當年將此刀賜給洛將軍的公子庭,”他笑了一下,“卻是親手將江山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你是覺得你會是洛將軍呢,還是我父皇是公子庭?”司徒令挑起秀眉。
“非也,”他把刀收回鞘中,“我謝醉之向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何況這把洛家刀并非當年的長冥陰刀,陛下自然也不會是當年的公子庭。”
“但你卻有志向成為當年的洛將軍,是不是?”司徒令莞爾一笑。
謝醉之就贊許地看向她:“知我者,令兒也。”
“夫君心中所圖,做娘子的焉能不知?”司徒令巧笑嫣然,“這把刀父皇本來是要作為我的陪嫁的,但因成婚當日不可見刃,那些宮中術士又非要算什么黃道吉日,才使它延誤了些日子才送到了你手上。今日我將此刀奉予夫君,正是存了望夫君日后可屢戰屢勝、重振我大燕雄風的心思。愿夫君得此刀后可如當年的洛將軍一般,統領精兵勢如破竹,揚我大燕國威,令兒就在此祝夫君沙場大捷,武運昌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