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當天就歇在景川侯府了, 像秦鳳儀說的那規矩一樣,這榜下捉來的女婿,你男方得給女方個交待, 才能把人放回去。像秦鳳儀與李鏡這種情況, 就需秦太太第二日帶一對金釵上門, 才能放人的。
其實,兩家婚書已過,如此這般, 小兒女樂意,兩家也歡喜, 便按著時下風俗再來一道罷了。
于是, 待吃過酒,秦老爺秦太太就樂呵呵的告辭了。以前雖說來景川侯府也很受尊敬, 景川侯府并非勢利人家, 但不知怎的,自從兒子中了探花, 雖則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夫妻二人硬是覺著, 侯府待他們更親近也更熱絡了。
總之, 這是好事啊!
都是兒子爭氣!
秦老爺打算,回去再給祖宗上柱香,路上還與秦太太說呢,“什么時候去廟里算個吉日,咱們給祖宗做個道場。都是祖宗保佑啊, 咱阿鳳,一日賽一日的出息。”
“是啊。”秦太太也極是欣慰,“你說,那么些人考試,皇帝老爺不知多么的威武,咱阿鳳,怎么考著試還敢去瞧皇帝老爺呢?要是我,我一準兒嚇癱了。”
“要是你,要是你也考不出探花來啊。”秦老爺自得的摸一摸唇上的小胡子,得意的哈哈大笑。
秦太太笑嗔,“說得好似你能考出來似的。”
“我也不成,不過,咱兒子成啊!”
有這樣一個爭氣的兒子,秦家夫妻老懷大慰。
其實,非但秦家夫妻,便是李家上下,也都為秦鳳儀高興啊。連李老夫人這樣見多識廣的,都與心腹嬤嬤道,“這阿鳳啊,真是個有運道的。”
“可不是么。”古嬤嬤是陪了李老夫人一陪子的貼身丫環,早年嫁了人,不想男人沒兩年死了,膝下亦無子女,索性就這么在李老夫人身邊伴了一輩子。故而,也比較敢說話。古嬤嬤道,“老太太,你說,咱們大姑爺這事兒多玄啊,我聽著,都覺著跟聽說書似的!都是再想不到的機緣!”
李老夫人道,“當初我就看這孩子是個有福的。這人哪,機緣與努力,一樣都不能缺。倘光有機緣,沒有才學,阿鳳也沒有今日。你以為就像他說的,陛下看一眼他文章,就點為探花了?今上何等明君,便是阿鳳有這機緣,也得他文章差不離才成。”
古嬤嬤笑道,“咱家大爺就是個靈透的,早早的中了進士,我聽說,外頭人念書可沒這樣容易。可如今瞧著,怎么大姑爺中進士也跟玩兒似的?要依奴婢看,闔該咱家有福,靈透人都往咱家來。”
李老夫人笑道,“就你會說話。”
“本也是實話。”古嬤嬤服侍著李老夫人躺下,笑道,“我一想到咱們大姑爺的模樣,就覺著,這探花,也就配咱家大姑爺中了。”
這話又是逗得李老夫人一樂,主仆倆早早安歇下不提。
景川侯今日心情亦是甚好,不然,也不能叫毛腳女婿“批評成功”。唯景川侯夫人不大滿意,道,“都不是外人吃酒,又吃這許多,晚上睡覺該難受了。”
景川侯道,“也并沒有吃幾盞,罷了,莫嘮叨了。”
“嫌我嘮叨,以后就少吃酒。”服侍著丈夫吃了兩盞醒酒湯,景川侯夫人笑,“也不怪侯爺多吃兩盞,就是我,心里也很為阿鏡和咱們姑爺高興。”
接過丈夫遞過的盛醒酒湯的空碗,景川侯夫人不禁又道,“咱們姑爺,可真有運道。”
“你是只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啊。”
“這叫什么話,咱們姑爺成賊了?”景川侯夫人好笑。
“讓阿欽去學學賊是怎么挨打的。”景川侯道,“功名不功名的,沒什么要緊。只是,別人大喜的時候,他再露出酸溜溜的模樣就不好了。”
平時,孩子們之間言語上的較勁,景川侯并不多理會。孩子們各有各的性情,秦鳳儀這樣的,景川侯都能容,還有什么不能容的?只是,彼此間較勁沒什么,就是以前,秦鳳儀沒功名時,李欽諷刺兩句,秦鳳儀懟上幾句,也無妨。但,秦鳳儀都中探花了,人家在功名上有成就了,你再酸著個臉,就不好看了。
景川侯夫人今日也留意到二兒子那口氣神情不大好,景川侯夫人忙道,“阿欽心里其實是極羨慕阿鳳的。”
“羨慕就羨慕,羨慕自己大姐夫,難道丟人嗎?”景川侯道,“你看阿鋒,坦坦蕩蕩的直接說,多好。”
“孩子跟孩子,性情也不一樣。”景川侯夫人有些黯然,“侯爺也知道,這幾年,阿欽的秀才總是不順,他心里怕也很不好過。”
“我并是要他們全都得有功名才成,為人,尚且在做事之前。咱們家的子弟,以后還愁沒有差使。只是想著他們如今年紀尚小,多讀兩本書沒壞處罷了。”
景川侯夫人道,“侯爺說的輕巧,大哥是傳臚,大姐夫是探花,你說說,阿欽能沒壓力,能不想把書念好?”二兒子多么的好強,景川侯夫人是深知的。
景川侯拉妻子坐下,緩聲道,“當初我定下那四年之約,說讓阿鳳考中進士方許婚,其實只是想看看為人。他現在就是秀才都沒中,只要努力了,知道上進了,倘阿鏡還中意于他,我也會認真考慮這樁親事。夫人哪,阿欽是你我愛子,你想一想,這官場上,缺的難道是有才學的?三年便有三百個進士,個個才學都不差。但,將來能在官場走的遠的,必得是會做人會做事的。現在年紀小,不覺什么。如果以后當差了,還這樣,可就不好了。”
景川侯夫人知道丈夫也是為兒子好,景川侯夫人道,“這個脾氣,就是太好強。什么時候我說說他去!”
夫妻二人關心了回二兒子的心理問題,也便歇下了。
李釗崔氏小夫妻更不必說,年輕夫妻,春宵一刻值千金。
便是李鏡,也覺著今天的月亮格外明,格外亮。
秦鳳儀被抬到岳父景川侯的書房安歇時,都醉的只會呵呵傻笑了。當然,他醉態也頗有可欣賞之處,惹得諸多丫環小廝偷眼瞧他。這一點,秦鳳儀是不曉得的,不過,服侍書房的小廝很倒霉催的聽著秦大姑爺說了一宿的夢話,全是什么連說帶笑的“阿鏡,成功啦!”啥的。
要說今晚失眠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方閣老!
方閣老是喜的啊!
睡不著啦!
天哪,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大驚喜!
方閣老這素不信鬼神的都悄悄的尋了個王八殼子給自己卜了一卦,果然是個上上大吉的卦相!
今兒一早就有小廝回來報喜,先說“大爺殿試第一名,金科狀元!”,哪怕意料之中,方閣老依舊喜的兩眼放光!沒想到小廝接著又報了回喜,“秦大爺殿試第三名,中了探花郎!”
當時,方閣老以為是另一個姓秦的舉子中的探花呢,可又一想,不對啊,要是與他家無干,他家小廝報哪門子喜啊!
待方閣老細細問過,險沒心率不齊厥過去。虧得家里二孫子扶了老頭兒一把,老頭兒此方曉得,他那神奇的弟子竟然中了探花!
方閣老雖然是喜的眉毛胡子直打顫,腦子還是清醒的,已猜到這不肖弟子定是偷偷跑去殿試才有這天大驚喜的!唉喲喂,這淘氣小子,就沒一次聽大人說的!方閣老連呼,“把阿鳳叫來,我要問問他,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偷著殿試,依弟子這文章,離全國第三的水平還差著些呢。這探花是怎么中的喲~這可忒邪性了~
方家人倒是去找秦大爺了,結果,沒找著,連下落都一時沒弄清楚。小廝道,“七八家子榜下捉女婿的瘋搶秦大爺,不曉得被哪家搶去了,小的想著,秦大爺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又怕太爺著急,就先回來稟一聲。”
老頭兒可不就惦記著這點子事么,心里一時歡喜,一時更歡喜!
今科春闈,春風得意的難道就只有新科進士么?
錯!
想他堂堂致仕閣老,不消四年,就□□出了一個狀元孫子,一個探花弟子,這是何等樣的名師風采啊!
秦鳳儀中探花的機緣,還是方大奶奶家把方悅從駱家接回來后,方悅親自與祖父講了,方閣老才曉得的。方閣老笑道,“他偷跑去殿下的事,當早與我說,今兒可是把我嚇一跳。”
方悅笑道,“我當時都給他嚇得不輕。他千萬求了我不讓我說,我想著,要那會兒說了,無非就是好幾家人為他提心吊膽。何況,殿試時他又還有些機緣,說不得能進二榜,就沒說。我是真沒想到,小師叔運道這樣好。”
方閣老拈須而笑,“能進三甲的,哪個是運道差的?探花除了文章外,更有一種風流別致。要不是有阿鳳這么個相貌出眾的,說不得你就可能被安到探花位,焉能有如今的三元及第。”
方悅正逢狀元之喜,今狀元之位塵埃落定,方悅便問祖父了,“我聽說,陛下并不在意探花相貌,像阿釗那一科,阿釗的相貌,也只是傳臚。而那位高探花,論相貌,遠不及阿釗。”
“阿悅,這就是時運。”方閣老道,“今日過后,不知多少人會覺著,阿鳳在殿試時將文章奉予陛下親閱是大運道,這也的確是大運道,可換一個人,就不一定是運道還是禍事了。”
“這科舉啊,是朝廷留給寒門子弟的晉身之階。所以,三鼎甲多是出身寒門。陛下在科舉上,也更加偏愛寒門子弟。可今年與往年不同,今年是陛下四十整壽,陛下親自做主考。你的文章,不一定就比榜眼、比其他九人出眾太多,何況,你出身官宦之家,可你秀才時是案首、秋闈是解元,今年又是這樣的年份,陛下愿意看到三元之喜,自然會點你為狀元。這,便是你的時運。”因是祖孫二人的私語,這個長孫又著實出眾,方閣老便多點撥他幾句,“同樣的,當初我們都不愿阿鳳參加此科殿試,就是覺著,依他的資質,倘這科考個同進士就太可惜了。阿鳳,他可是出身寒門哪,他相貌、舉止、風范,都不比你差,所差者,就是文章火侯。而且,他這樣年輕。這樣的年輕進士,陛下與朝廷最是偏愛。所以,都愿意他再等下科。他卻偷偷去殿試了,他這事,聽著覺著就是撞了大運,可你想想,他敢這樣做,換你,你敢嗎?”
方悅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除非陛下要看,不然我斷不敢把文章捧上去的。風險太大。”倘陛下認為你別有心機、嘩眾取寵,那么,必然前途盡毀。
“這就是了。”方閣老道,“這不僅是運道,更是膽量。”
指點了狀元孫子一番,其實,方閣老多么想趁勢再指點探花弟子一回啊。結果,等了一天,硬沒見著!胸膛里滿滿涌動著的盡是為人師的自豪與驕傲,因著一天都沒能見著那不肖弟子,于是,一輩子見慣大風大浪的閣老大人,竟然罕見的失眠了。
而令閣老大人失眠的罪魁禍首,此時正在景川侯府攤手攤腳,呼呼大睡,好不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