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雖則是挨了方閣老一通罵, 但他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吃過晚飯,秦鳳儀又往程駱兩家跑了一趟,不要求兩位大人為大公主說話,秦鳳儀道, “大公主自是有錯,但她一個婦道人家, 并未殺人放火。現在御史已是鬧得不得了,程叔叔(先生)您是當朝重臣, 您的話, 與那些跳蚤樣的御史不一樣, 您的話, 有份量。若您真要在這個時候說一句重話, 那真就要了大公主的命。逼著陛下處置自己的女兒,除了那些邀名之人,想一想陛下與您的君臣之情, 如何能忍心呢?”
反正好說歹說, 雖則也聽了不少對大公主的批評之聲, 還有, 程尚書、駱掌院也不可避免的說了秦鳳儀一回,認為他不當如此偏頗大公主。駙馬故然有不好的地方, 但大公主與人有私更是不對。秦鳳儀這明顯偏幫大公主。甭管倆人怎么說, 秦鳳儀吸取了在方閣老那里的經驗, 并不還嘴, 還做出一幅乖樣乖乖聽著。聽說了把拜托的事千求萬拜的求倆人應了,秦鳳儀這才告辭回家。
秦鳳儀入夜方回到家里,這大正月的,天兒還冷,李鏡摸摸他的臉,入手冰涼,很是心疼,“說叫你坐車,就是不聽。這時候騎馬,要吹壞身子的。”
“坐車氣悶。再說,也不冷,我身上穿的厚,就是臉有些冰。”秦鳳儀與媳婦道,“程叔叔和駱先生都答應我,當朝不會對此事說什么。我本想著再往酈家走一趟,可想想快宵禁了,就先回來了。明兒一早你早些叫我起床,我早些過去。”
李鏡吩咐侍女去廚下要一盅紅糖生姜水,便將侍女們打發下去了,塞給丈夫個手爐叫丈夫暖著手,道,“只要陛下稱病不朝,諒那些御史也沒什么法子。”
“除了御史,還有盧老頭兒那樣的老古板哪,他可是位在內閣的。回來的路上我想了,要想把這事辦成,必然咱們得聯系親朋好友,這時候叫他們為大公主說話不容易,但,不說話總成吧。”秦鳳儀坐在薰籠上,抱著手爐道,“大公主和張大哥也是,不早說一聲。他們要是早說一聲,咱們也能有個準備。”
“大公主以前又沒生育過,怕是她自己也不曉得。”
“怎么會?我聽說,凡懷孩子的女人,都會哇啊哇的吐酸水。而且,皇室三天一次平安脈,也真奇了,以前御醫就沒診出來。”
李鏡沉吟半晌,低聲道,“這次,大公主怕是定要和離的。”
秦鳳儀拉媳婦一道坐熏籠上,“我就是這個不明白,陛下并不是難說話的人,況,陛下對我這個外臣都這樣好,待兒女自然更是不差的。大公主又與陛下生在同一天,在太后宮里我見過大公主一次,大公主在太后宮,倒比大皇子和六皇子更敢說話的。她若一定要和離,好生與陛下說,大駙馬又是這么個上不得臺面的貨色,陛下能不為她想法子么?她這么一鬧。大家都被動了。”
“你不知道,大公主這樁親事,牽涉頗多,要是和離,千難萬難。”
“恭侯府不就是個侯爵府第么,我聽說,他家還不如岳父家呢。岳父是世襲罔替的侯爵,恭侯府的爵位是要逐代遞減的,到大駙馬襲爵的時候,怕就剩個伯了。他家也沒什么高官,到底有什么要緊牽涉?”
李鏡道,“這事我也是很大時才知道。大公主的生母德妃娘娘,出身恭侯府。”
“咦,大公主與恭侯府,還是甥舅之親?不對,你不說他外家是土財主么?”
“別插嘴,聽我說。”李鏡道,“大公主的生母德妃原是恭侯府的婢女。”
秦鳳儀不插嘴哪里忍得住,他立刻道,“就是德妃是恭侯府的婢女,陛下也犯不著把閨女嫁給恭侯府吧。”
“你到底還聽不聽?”
“說說說。”
侍女端來紅糖姜水,李鏡讓丈夫慢慢喝著,她與丈夫說起皇帝二十多年前的一樁舊事。李鏡道,“我自小給大公主做伴讀,要說皇子公主,都是年長方才議親,起碼要過了及茾禮的。大公主這樁親事,卻是自小定下的。大公主一向要強,小時候懵懵懂懂的不懂事,待得大些,我與她還悄悄見過大駙馬,那時大公主就不大喜歡大駙馬,不愿意下嫁。可這親事,又是早定的。我是同祖母打聽,才打聽出些許緣故來。這就要往陛下尚未登基時說起,陛下在先帝諸子中排行第八,那時,陛下還只是皇子,十五歲時,先帝為陛下指了柳氏女為正妃。而大公主的生母,就是柳王妃的陪嫁婢女,據說,德妃娘娘是伴柳王妃自小一道長大的,后來又做了柳王妃的陪嫁。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就病逝了,德妃為陛下所納,原只是個庶妃,陛下難忘柳王妃,在登基時,將這位庶妃破格冊為四妃之一的德妃,那時候,裴貴妃都還未入宮。平皇后之下,便是德妃了。德妃后日誔下一女,便是大公主了。德妃娘娘在大公主三歲時便病逝了,大公主由此養在了太后宮里。大皇子六歲要啟蒙念書,挑選伴讀,大駙馬年紀相當,也被召入宮內。陛下見到大駙馬,這是柳王妃嫡親的侄子,不禁想到與柳王妃的夫妻情分,心下大為悲痛,便定下了這樁兒女親事。柳家原只是侍郎府第,并沒有爵位。皇后太后娘家,方有公爵爵位,可皇后娘家平郡王府、太后娘家裴國公府,一個王府一個公府,便都辭了外戚之爵。原本外戚之爵也只是個體面,后主一去,這爵位也便不能傳了的。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病逝,這爵位原是賜不著的。不過,陛下難忘柳王妃,便破例賜了柳家恭侯一爵,還允他家傳承四代。這便是柳家爵位的由來。”
“你想想,德妃自小是恭侯府的婢女,這原就有主仆之恩。她又是柳王妃身邊的舊人,德妃并非因寵而得的妃位,皆是柳王妃的一點余澤。陛下又是念及柳王妃,才指下的這樁親事。倘是陛下能私下同意和離,當初就不會讓大公主下嫁了。”李鏡道,“只是,大公主這事如今也難辦。她把大家弄了個措手不及。”
秦鳳儀一面聽著媳婦說皇家往事,一面滋溜滋溜的喝了一碗紅糖姜水,然后,整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了。秦鳳儀頂著一張艷壓桃李的臉道,“不對呀,你不是與我說,陛下與平皇后恩愛的了不得,一見鐘情么?”
“陛下是多情天子,鐘情了好幾回,難道不成?”
“成成,這有什么不成的。”秦鳳儀摸著下巴道,“這么說來,平皇后算是繼室啊。”
“在外可不能這樣說,柳王妃去的太早,并未被冊立皇后,平皇后自然便是元后了。”李鏡臉孔端正,不過,她亦是個八卦的,悄聲道,“不過,我聽說,皇后娘娘當初進皇子府,也只是側妃的位份。奈何她命旺,一進門就懷了大皇子。柳王妃身子一直不大好,未曾生育便過逝了。待陛下登基,皇后娘娘又有這樣的娘家,自然是直接封了皇后。后來,陜甘之戰,陛下重用平家,奪回先帝時失去的陜甘之地,平家更是一舉封王,成為我朝第一異姓王。”
秦鳳儀把一碗紅糖姜水喝完,想了半日道,“我估計,現在陛下臉肯定得腫了。”爾后,秦鳳儀感慨,“左臉是叫臣子噴的,右臉是叫大公主打的。”
李鏡好懸沒笑出來,接過他手里的空碗放在一畔,道,“你少說這些風涼話,我與大公主這樣的交情,你不也說張將軍好么,別人能袖手,咱們斷不能袖手的,知道不?”
秦鳳儀原本也沒什么是非觀的人,況,他早察覺出大公主與張將軍之間的貓膩,故而,大公主這雖然是突然暴出偷人事件,他倒是比大多數人要好些。再者,他一向是個耙耳朵,很是聽媳婦的。他媳婦這樣拜托他,秦鳳儀那顆男子漢之心,甭提多滿足了,秦鳳儀道,“我曉得!明兒一早我就去酈公府,對了,你也別閑著。明兒你就去瞧一瞧襄永侯夫人,我傍晚再去侯府。也不知張大哥現在在哪兒呢?”
李鏡道,“怕是在宗人府關著的吧。”
秦鳳儀在京城有些個日子,他對于皇家常識也知道一些,宗人府便是審宗親之罪的地方。秦鳳儀道,“正好,聽說管宗人府的是愉老親王,愉老親王可有什么喜好沒?”
“喜好?”李鏡道,“兒子。”
秦鳳儀沒聽大懂,李鏡眉梢一挑,交待給丈夫,“愉老親王年過六旬尚且膝下空空,求子多年也沒動靜。你去宗人府打聽一下張將軍的下落,告訴他可一定得撐著。過幾天就是十五,上元節,誥命都要進宮請安的,我求祖母帶我一道進宮,看能不能見一見大公主,也寬慰她一二。”
秦鳳儀道,“張大哥那里不用說他也撐得住,馬上就有兒子了,正活的有精神吶。”
“你以為都像你似的,兒子迷!”
“男人都想要兒子的。”
李鏡白他一眼,與秦鳳儀道,“你若去宗人府,就往愉老親王那里拜會一二。愉老親王膝下無子,一直喜歡年輕后生,你奉承著些個。”
“放心。你給我備份禮,明兒我一并帶去。再換幾張小額銀票,要是張大哥在宗人府關著,我也好打點一二。”
李鏡應了,秦鳳儀道,“再把我的探花紅取幾壇子,明兒頭晌我去宗人府,下晌去壽王府。”
李鏡道,“咱們跟壽王府可不大熟。”先時秦鳳儀來京城春闈,說來與壽王府還鬧出一場不大不小的誤會。
“跟愉王府更不熟。無妨,厚著臉皮去唄。”秦鳳儀半點不怵求人,而且,他完全一幅自信的了不得的模樣。
李鏡思量著,丈夫去跑外頭的事,她就要各內眷那里走動一二。如此,李鏡也定下了去拜訪愉親王妃與壽王妃,還有長公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