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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曾國藩聽到林義哲說出“非驢非馬之船”的話來,禁不住莞爾,“難怪他左季高如此忌恨于你,竟然不惜黑白顛倒,還在折子里單單提到你這個后輩之名。”
“晚輩也沒想到,他竟然敢如此是非顛倒。”林義哲嘆道,“而且還說的理直氣壯。”
“推本溯原,如果不是這船因他左季高提的‘兵商兩用’造得非驢非馬,‘萬年清’遇上了海盜,本可一鼓而滅之,而不致為海盜擊損,又去洋廠大修。”曾國藩捻須微笑道,“所以說此事倒也不難辦,只須向中樞說明真相,指明其實是他左季高的責任,他自然會偃旗息鼓知難而退。”
聽到曾國藩幾句話便一針見血的指出了癥結所在,林義哲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全憑曾公為船政作主。”林義哲長揖拜謝道。
“他左季高的這盆污水,咱們還是要潑回到他身上。”曾國藩說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時,既然朝廷要我查明詳情具實回奏,那就等‘萬年清’號維修事畢再說。”
“是。”
“明日你我便去上海,我倒要親眼見識一下,這非驢非馬之船是何等模樣。”曾國藩笑道,“順便聽你說說西洋船學。”
“晚輩從命。”
第二天,曾國藩在兩個兒子的陪同下,隨林義哲乘坐“恬吉”號輪船前往上海耶松船廠,查看“萬年清”號的維修情況。陳婉母女則暫留在曾國藩家里。
不日“恬吉”號到達上海,曾國藩父子即和林義哲來到耶松船廠,此時吳大廷等人已從上海道府衙處得知了左宗棠參劾船政和朝廷命“萬年清”號暫緩北上受閱并由曾國藩前來查驗的消息,一個個都憂心忡忡。看到林義哲竟然把曾國藩領來了,吃驚之余,也不禁驚訝于林義哲的辦事效率。
由于“萬年清”號受損并不嚴重,在造船廠工人的努力下,船殼已然修葺一新,并且重新涂上了法式天藍色涂裝,船底銅皮也刮洗完畢,修長的艦體加上華麗的涂裝,使“萬年清”號看上去非常漂亮,因而這條船給曾國藩的第一眼便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
“船政能造出如此好船,實屬不易。”曾國藩嘆道,“惜乎為‘兵商兩用’所誤。”
“曾公所言極是。”吳大廷聽出了曾國藩話里似乎對船政很是同情,急忙說道,“此船雖有不足之處,然在國內,尚無第二艘可與之比肩者,確為新利之船。”
“此船絕非不明事理者所言那般不堪,”曾紀澤完全被“萬年清”號給吸引住了,不由得對左宗棠折子里的批評很是不滿,只是他作為后輩,不好當著父親的面指責長輩罷了。
“此船之弊,在于貨艙占了太大的面積,擠占輪機艙和炮位空間過大,”林義哲說道,“不過,此船還是有很大的變通改造余地的,若是能善加改造,便可成為一艘真正的戰艦。”
“哦?你且說說,當如何改造成戰艦?”聽了林義哲的話,曾國藩饒有興致的問道。
“既然是戰艦,便不需貨艙,可將貨艙廢去,擴大輪機艙室,將原有商船所用之立式蒸汽機撤去,加裝馬力更大之臥式蒸汽機,可提高速力,降低吃水。再將甲板降低,拆掉舷墻,將炮位下凹,成地阱炮式,以降低重心,減少被彈面積,保護炮手安全。”林義哲有條不紊的說起了自己對于“萬年清”號改造的想法,“‘萬年清’之原有火炮皆為舊式二十四磅小炮,操縱不易,射界又過于狹窄,可將原有八門火炮撤去,換成四門大型火炮,沿艦面中線布置,并改為換門架式,增大射界。這樣炮數雖少,卻可前后左右四面射擊,既減輕了重量,又增強了火力。”
聽到林義哲說的言簡意賅,而且條理清楚,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得出的結論,曾國藩面露贊許之意,曾紀澤兄弟和吳大廷等到人則驚佩不已。
“他左季高既然讓你的名字上達天聽,我不妨再幫你一幫,送個順水人情給你。”曾國藩看著林義哲,捻須微笑道,“老夫這就擬折,你可將剛才所言,寫一個夾片,我給你遞上去。”
聽到曾國藩言下之意是打算幫著船政說話了,原本擔心曾國藩和沈葆楨不睦不肯援手的吳大廷等人無不大喜過望。
送走了曾國藩父子之后,林義哲回到居所,正在琢磨著曾國藩要他弄的這個夾片該怎么寫,門突然開了,徐潤走了進來。
“先生還未休息?”林義哲看到徐潤面色有些憔悴,可能是歲數大了一路車船勞頓之故,便關心地問道。
“大人不也還沒歇著么?”徐潤笑了笑,說道,“大人未歇,老朽怎敢休息。”
“先生說笑了。”林義哲笑著請徐潤坐下,“先生此來,可是有話要說?”
“大人不覺得,這一次左季高的上奏和朝廷的諭旨,來的很是突然么?”徐潤問道。
“是啊,事前全無征兆,真有些措手不及。”林義哲點了點頭。
“‘萬年清’艦剛到上海,左季高的折子便倒了,他知道的消息,可是夠快的啊!”徐潤道,“大人沒想過這當中的緣由么?”
“先生是說,有人給左季高通風報信了……”林義哲猛然一驚,想起了周開錫在病榻前和自己說的話,一下子便想到了胡雪巖身上,“難道……”
“八成便是此人作怪。”徐潤點了點頭,“不然,左季高何以知道得如此詳細?”
“其實他這是在害左季高。”林義哲冷笑了一聲,說道,“本來‘萬年清’船成,我還擔心他左季高把功勞全寫在自己頭上,沒想到他竟然會藉此對船政發難,真是蠢不可及,害人害已。”
“是啊,所以,此事對我船政來說,是壞事,也未嘗不是好事。”徐潤說道,“左季高現在便掣肘若此,此后必成船政大敵,船政日后發展,未免阻礙重重,這是壞的一面;好的一面,便是船政從此可與他左季高再無關系,不受其遙控,走上正軌。”
“先生所言極是。”林義哲聽了徐潤的分析,不由得連連點頭,“依先生看,現在當如何處置?”
“大人可是在琢磨這夾片當如何寫?”徐潤沒有回答,而是笑著反問了一句。
“是啊!曾公要我寫夾片,他幫為代奏,我現下還未想好。”林義哲臉上微微一紅,他當然沒法告訴徐潤他從來沒寫過這樣的東西,只好用了委婉的說法。
“老朽已經寫好了一份,大人請看。”徐潤從袖中取出了一份紙稿,遞給了林義哲,“大人若是覺得哪里有不足之處,老朽再去改過。”
林義哲大喜過望,趕忙接過打開看了起來。
“先生的文采,我是萬萬比不上的。此次船政得脫大難,當全拜此片。”林義哲看完了徐潤幫他寫的夾片,贊嘆不已,“此片一字不用更易,就這么上去好了。”
“大人過譽了,此是老朽份內之事,大人千萬不要見外。”徐潤笑道,“老朽既入大人幕下,自當為大人分憂,大人實心任事,沒有那么多閑功夫在文牘之上,老朽代勞,理所宜然。”
“那以后我可就不和先生客氣了。”林義哲雖然在前世便古文功底不錯,但他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來到了清朝,面對各種文牘信札,還是不免生澀。他之前一直在為這些之乎者也駢五駢六的東西煩惱不已,現在終于不用發愁了。
他現在才深深的體會到,有個好師爺,是多么的重要。
有清一代,可以說是師爺的全盛時代,也是師爺活動的主要時代。清代地方主管官吏,上自總督、巡撫,下至知州、知縣,一般都要聘請若干位師爺幫助自己處理政務。以州縣而論,清代全國共有1500多個州縣,絕大多數州縣都聘有師爺。每一州縣的師爺多則十數人,少則二三人,合計全國州縣師爺不下萬人。如果再加上總督、巡撫、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等衙門中的師爺,數量就更可觀了。因此,當時社會上流行著一句諺語:無幕不成衙。作幕就是當師爺,清代師爺極為活躍,在清代官場和社會中的作用極為重要。他們是幕主的親信、智囊、私人助理,幕主將他們倚為左右手,委以重任,不可或離。他們本身雖然不是官,但是所辦的都是重要的官府公事。他們手中掌握了相當一部分官府的實際權力,雖說是佐官以治,實際卻在很大程度上是代官出治。
林義哲此時還想不到,自己的這位師爺,將來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助力,這次的代寫夾片,只是剛剛的開始。
林義哲和徐潤商談起接下來該如何應付的事宜,而差不多與此同時,曾國藩也在自己的書房,沉思了一會兒,提筆寫起了奏折來。
杭州城內,正自和妻妾興云布雨的胡雪巖,突然莫名的打了兩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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