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設計,天才!”
聽了手機的功效之後六景不住驚歎。
他整個人都變得容光煥發:“你想過嗎樑左,如果任憑你們文明的手機不斷衍生進化下去,到後來它能做些什麼?它能夠變成個體和羣體,不,我不是說你們族羣,而是針對所有地球上族羣的樞紐,想想吧樑左,給每一個生物配備一個適量大小的手機,這樣才叫真正的文明網絡。每一個生物都能夠用手機來表達自己的意志和思維,在這種空前的矛盾和互相沖擊之下,文明會以一種飛速發展的形態不斷演化。哪怕如同你所說的那些還在憑藉本能生存的生物也能夠迅速從混沌之中獲得智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是一種啓迪智慧的偉大載體!”
雖然六景說得很高大上,聽起來也的確是有偉大時代的可能性。
不過樑左深知一點,六景低估了智慧所帶來的自私。
個體生存之上是羣體的生存危機,這也是每一個精英個體近乎一生爲之奮鬥的目標。如果跨入一個新的文明代價是危急族羣,精英羣體是很少同意的。這也是爲什麼超過一步是天才,超過太多是瘋子。說到底,很多時候文明的進程並非是我們真正追求的東西,常常是某個行爲附帶的無意爲之。舉個例子,松鼠有埋松果的習慣,可它真的想到要種植松樹,從而讓自己活得更多的空間和食物嗎?
人類比起松鼠有過之而無不及。
作爲地球上已經認知到的最複雜最具有可塑性與創造力的種族,人類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謎團。
他們能夠創造出超越時代文明的產物,他們也能夠輕易將它們付之一炬,理由僅僅是“朝代更替”或者是“規劃需要”。進行偉大創造的是人,進行無情破壞摧毀的亦是人類,有時候看到這兩者會讓人會懷疑,一切都是同一個種族做到的嗎?
如果每一個人都如同六景一樣,樑左相信文明前行的速度絕對會不可思議。
可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大多數人是愚昧又抗拒的,雖然不想承認這一點,可樑左已經漸漸摸到了這一點契機。哪怕在崑崙之中也是如此,底層練氣士、包括才從外界進入樓內的移民,他們具有很多可能性,可是他們無法選擇,只能夠墜入爲了生存的日常忙碌之中,漸漸習慣了這一種生活姿態,這種沉迷或者只著眼於眼睛可見之物的生活,有時候就意味著愚蠢。
因爲肉眼可見的東西,哪怕是親眼所見也容易具有欺騙性。
真正物質內部的結構纔是根本,可是這種觀察方式太費時間太辛苦,讓人望而卻步,甚至有的人避免自己過於深入。
研究物質內部結構纔有機會成爲造法者。
這一點無論是當初地球,還是如今崑崙世界都是同理,想要得到不一樣的體驗,就得讓自己從日常的滿足中脫離出來。通過看到這個世界的一角進而思考與探索,感受無限世界有限的一切奇妙之處,這也許纔是生命真正具有意義的方式之一。
“你說的我不認同。”
六景搖頭:“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任何巨大的前進都是在一個個單獨個體不斷的緩慢摸索中產生的。精英也許是族羣的領頭者,他們所做的是正確的選擇,我更願意將他們看成是舊時代的終結者。正因爲精英和民衆的多樣性,才保證文明的延續與星火不滅。”
說到這裡他突然一笑:“樑左,你們地球上也是有‘考古學家’這一部分專家的吧?”
關於考古學家,樑左腦子裡浮現出一羣到處挖遺蹟以及修復、保存文物的人,他們很少出現在公衆面前,默默無聞地從事神秘的事,像是一羣行走在時代縫隙之中的守夜人。
“你知道嗎?在我接觸和了解過的三十二個文明中,有的認知體系是神學,有的是生物學,有的也如崑崙一樣是能量系,還有的是神秘學,光學,鹽系……大家的文明進程不同,路線不一樣,形態萬千,互相之間差異極大。然而,都有一個共同的職業。歷史學家,考古者。”
六景的話讓樑左微微吃驚。
“知道爲什麼嗎?”他看著樑左充滿求知的臉,又看向石柱書館裡一根根凝聚了智慧的石柱,手輕輕在上面撫摸著:“因爲但凡有生命與智慧的生靈都很膽小。往往當他們得知自己並非第一個存在的統治性種族,他們就會十分害怕,迫切想要知道過往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力量讓上一個時代終結……”
模仿學習是智慧生物的一種本能。
這種本能貫穿我們的一生,越是種族興盛,越是容易被巨大的背景同質化。
一個離羣索居的人,一個居住於鬧市之中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形態和思維方式。
歷史學家挖掘出的歷史殘骸有好有壞,有的甚至是這一代的統治者們不願意被衆人洞悉的,因而歷史學家也是一羣掘墓人,考證的是死去的上一代統治者的棺槨,他們一顆顆敲掉棺木上的釘子,打開這個神秘的盒子,看到死亡的真相與隱藏的過去。
從地球歷史上來看,這些也完全契合。
中國漫長的古代王朝更替,無論是秦國一統中原禁止六國記載傳播,項羽一把火燒燬咸陽宮、阿房宮,劉邦借用秦典修漢制等都代表著對於舊日統治者的恐懼與擔憂。更不用提在隋王朝屍體上建立盛唐的李氏家族,將短暫隋朝的痕跡抹去甚多,元人將世上最長命王朝之一的宋朝歷史各種修纂,嘲諷其“孱弱多疾”,清王朝對前輩明王朝也做著相同的事。
“樑左你知道嗎,精英歷史往往最容易遭到修改,有的甚至是完全杜撰和徹底更改前人的歷史,不過平民的歷史卻往往可以更多的遺留下來。”
六景拍了拍石柱,眼裡露出奇妙的神色。
“正是因爲很多人如同你所想,認爲時代的浪潮是屬於少數人的。民間野史、風俗、祭祀、族羣遷徙、家族制度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文化,不會影響現有支配者的地位。真的如此嗎?”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這種直接表達不屑的笑容樑左還是第一次在六景臉上看到。
“樑左啊,你要注意,那些屬於大多人的東西一旦開始了變化,纔是意味著時代的轉角。你知道血夜最早是來自什麼時候嗎?”
“一次暴動。”
暴動?崑崙世界中竟然也有暴動?
樑左非常吃驚,在他記憶中,崑崙世界的人都極爲有秩序——在這裡去哪兒該做什麼都有智能助手指導,適應這裡的生活並不難。況且大多數人都爲了生存在每天工作,怎麼形成的暴動?
六景等他消化了片刻,繼續開口,此時他一臉鄭重,再無之前一絲輕鬆。
很早崑崙開闢崑崙世界,這裡原是開放的世界。
在最初崑崙之中,人們在裡頭如同外部世界一樣,可以到街道上行走,具有兩種抵達方式,第一依靠外部世界一樣的距離規則,第二是通過獲知座標和權限進行傳送。由於崑崙樓外世界在不斷被建設擴大,因而大家對於未來的暢想層出不覺。
可好景不長,很快聯盟和崑崙就度過了你儂我儂的蜜月期。
在外部真實世界中,階層和權勢的形態大多是無形的,大多人眼前並不能看到。可一到崑崙之中這一切都實體化,有的樓你被禁止入內,別人卻可以,有的事你做會被逮捕關小黑屋,有人不必,最直接的一點是禁止飛行。
進入崑崙之後可以說距離變成了小事一樁,可人對於享受的追求是永遠不會停歇的。
比如說夢寐以求的飛行。
然而在崑崙街道和城區之間是明令禁止的禁飛區,沒有理由。可一旦有了聯盟或者崑崙授權,即持有“青銅之證”的人卻可以安然飛行。
生性追求平等自由的聯盟人組織起了極多的人,開始浩浩蕩蕩地在崑崙城市之中游行,罷工抗議,要求聯盟處置崑崙。由於罷工造成了不少人能量逸散,意識不穩固,變成了夜魂,夜魂在遊行人羣之中瘋狂殺戮,聯盟卻沒有及時派人處理。因此造成了一場極爲血腥的鎮壓,玉京山和聯盟特三軍幾乎傾巢出動,雙方火藥味一觸即發,演變成一場波及到崑崙各處的巨大暴動。
將此次暴動平息之後,接二連三的矛盾卻接連出現。
一些精英階層也加入到了平民“飛行權”的爭奪之中來——之後徹查發現大多真實目的都是爲了各自勢力的現實訴求。
事態不斷擴大發酵,最後憤怒的平民們甚至包圍了玉京山山門,更有另一部分開始圍攻兩會一府所在的聯盟區域,從單純的抗議變成了有組織的針對聯盟與崑崙的暴動……
“最後怎麼了?”
樑左看六景突然不言不由追問。
“你說呢?還能有什麼結局,大多數都被殺了。對於這種嘗試顛覆的事,聯盟也好,崑崙也好都要殺一儆百的……根據師傅調查,那一次事件有超過十萬人因爲各種原因身死。”
六景反而平靜下來。
樑左只覺得身體一陣發寒。如此顛覆性暴亂帶來的血腥鎮壓,果然在任何世界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