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是否有過幻想,這個世界原本就是虛假的,只有你杳然一人?
大概不少人孩提時代都有過這樣的夢境,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身后仿佛有恐怖不可言說的怪物追逐自己,自己必須不斷往前跑。
他不停呼救,大喊自己認識的每一個人的名字,喊救命,卻無人回答。最后他筋疲力盡,腳下一軟,開始進入無盡的墜落……
“那是真實回饋。”斗笠將昆侖面部藏在深深陰影之下:“并不是什么做夢,而是生理機制在反饋,讓你們不要再沉溺于靜止不動的某一個區域,因為你們本身所處就是虛擬之中。”
“不是地球被毀你們進入地球,而是原本你們就是昆侖世界的人,只是你們無法忍受昆侖的漫長無法出去的困境,所以進入了虛擬夢境之中,這個夢境也是我和聯盟一起制造的。隨著時間不短增加,你們已經將原本‘殘酷’的現實看成是虛假,將自己進入的虛擬世界看成是真實世界……這也是生物性的一種,對自我保護。”
梁左呆呆道:“一切都是假的嗎……朋友,親人,同學……”
“也不全是。”昆侖語調毫無波動:“有的是虛擬人格,有的是和你一樣投射進入的真實存在的人。”
“也就是說……我們能夠逃出‘災難’根本是早就設定好的劇情……”梁左聲音已經有些呆愣。
“是。”昆侖冷酷道:“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的幸運,所謂大難不死,只是預先就已經定下了基調。”
“那到底真實世界是怎樣的?”
梁左努力調整自己急促的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就如你所見。”昆侖木木回答:“昆侖世界,就是真實,就是你們最后的棲息地。”
“不對!”梁左突然發現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說謊!不然星河聯盟是怎么回事?是他們發現了你!沒有他們開啟,你根本就沒有打開!”
“你能夠保持邏輯理性,很好。”昆侖贊揚了一句:“不過話說得不對,不是聯盟發現了我,是發現了我們……”
地球毀滅之前,有人將昆侖藏在了一顆人造星球之中,一部分人被轉移進入,另一部分人嘗試其他途徑自救。
最后只留下了昆侖之中的人。
很多年后,被毀掉聚居地的星河聯盟艦隊趕到,他們發現了昆侖這一降維形式的棲息地妙用,也將聯盟的人入駐。外面留下很少的人繼續分頭尋找未來可能存在的宜居星球。
然而這一段隱秘歷史早就被最早的聯盟指揮官們封禁起來,避免造成內部民族隔閡問題,統一稱作聯盟,不論是很早就定居在其中的人,還是后來者。往后誕生的人都只會相信這只是一種保護性棲息地,外面還有廣袤的可以生存的世界……
希望,是種族能夠活下去的關鍵火種。
哪怕只有一點點。
哪怕是假的。
“能量供應,能量供應。”梁左努力從昆侖嘴里找到漏洞:“哪怕是三維化棲息地也不可能沒有能量存在!”
“沒錯,這是世界上的通則,能量始終處于逸散狀態。”昆侖竟然輕輕點頭認可:“所以昆侖從始至終都是一顆種子,進入一顆星球,榨干星球的全部能量,然后飛向下一顆……所謂血夜,也是由于需要更換星球導致供應暫時性短缺,一年消耗一顆星球,這就是昆侖的驅動力。”
梁左無言以對,內心更是無比絕望。
一個個精準細節拼湊起了另一幅讓人不想相信的世界觀,他恨不得自己不知道真相,整個人就像是泡在粘稠的毒潭之中,無法挪動分毫。
“所以回到問題根本上來,為什么地球會被毀滅,我只能回答你我看到的‘這一個’地球被毀的原因。”僧人等他情緒稍微穩定后說:“關于你眼中地球被毀的確是突發事件……”
按照計劃,任何“副本”星球生態需要進行到一個零界點時才進行巨變——即是昆侖所說的“征召計劃”。
臨界點可以理解為,讓其自然演變進入某個瓶頸,或者是大環境處于極度惡劣或者是過度平和,順理成章引發一次“巨變”,如此一來沉溺其中的人也更能夠接受自己定位的變化。從虛擬之中的平民慢慢覺醒,重新回到真實世界的昆侖之中。
如同是一個成年人要告訴一個后輩某些道理,你如果一味說,應該怎樣怎樣,怎樣才是對的,怎樣是錯的,對方永遠不會理解,也不愿意相信。
那么該怎么做?
引導,讓他自己認識到到底每一種行為會得到什么樣的結果,讓人厭惡的結果,傷心的回報,高興的收獲,慘痛的教訓,血本無歸的痛苦……唯有自己一步步走出來,他才能夠漸漸懂得自己所在世界的真實運行規則。
無關于立場,只是人這種生物從來都是多疑,而且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以太人闖入“副本”之中躲避追殺,同時也洞察了昆侖人的秘密,昆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他將秘密發送出去,因而不惜甚至趁機毀掉這一個“地球”,將其徹底封禁在其中。至于為什么一直沒有將他處理掉,是因為活著的以太內應才會讓某些人更加投鼠忌器,活著價值更強于一具死尸。
梁左順著這個思路想到了以太人:“以太帝國也是假的嗎?”
豈不是除去昆侖,其他一切都只副本一樣的游戲幻境?
“很可惜不是。”僧人雙手交錯疊在腿上:“以太帝國和昆侖世界極為相似,這也導致我們互相發現的時候沒有任何根本性和平的可能。三維化世界不同于真實世界,很難進一步延展,已知兩個辦法是通過外部強力改造升級或者是……簡而言之吧,三維化世界的稀有程度不弱于地球那樣有生命的星球。兩顆有生命的星球相遇,征服和侵占資源是唯一的結果,因為想要再遇到下一個同類幾率實在太小。”
“這就是為什么以太帝國和昆侖之間持續千年戰爭,理由不是什么領地分歧,也不是意識形態差異,就是為了空間,資源。整個過程就像是兩個被鎖在泡泡里的文明,兩個泡泡以億萬分之一的概率在某個通道相遇,它們彼此之間唯一的想法就是掠奪對方的空間,獲得進一步的成長性。昆侖和以太帝國,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
坐在對面的昆侖用平淡語氣敘述著這一場曠世之戰:“所以大概你明白過來了,為什么要讓你們這些‘被征召’或者是‘清醒者’參與排位賽,只是為了選拔具有合適資格的戰士,進前線抗擊敵人,也是保護家園。”
“我真身還在煉獄戰場,不能在這里持續太久,我所說的東西已經表達了誠意。希望你也能夠履行承諾,趕赴前線。當然你也可以拒絕,只是我不得不把你再次投入‘虛擬’之中,直到你下一次被征召喚醒。事實上,大多數人在這個環節都是拒絕的,不少人都是幾次之后才愿意接受現實,趕赴前線。”
梁左沉默良久。
眼前昆侖化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沒有了蹤影。
“你該走了。”
身后傳來商君的聲音。
梁左木木站起來,觸到對方眼神時他似乎從中讀出一絲憐憫——她看來一早就知道昆侖的真相了,可笑自己還迷惑在一個個小小謎團之中。
直到返回凌霄鏡五指戒駐地,梁左依舊是腦袋暈乎乎的,整個人由于接受了過多的資料變得有些遲鈍。
同桌六奇報道后他回到辦公室。
韓靖已經回來了,除他之外沒有看到青箏和六景。
“看來信息量很大。”韓靖一眼看破,給他倒了一杯薄荷水:“慢慢講……”
聽完梁左講述,韓靖臉上也是神色變換不停,嘴里念念有詞,不時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原來是這樣,難怪……如此一來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釋得清楚了……”他反倒是有些興奮:“根本上原來就是錯誤的,難怪有那么多邏輯上的瑕疵和疑點。”
梁左則是沒精打采。
一切原來都只是一場無比真實的虛幻夢境……為什么會是這樣……
他趴在桌子上,白鳥信使跳到他頭上,用爪子和短喙給他梳理著頭發。
“你多久去煉獄戰場?”
“明天,等通知。”
韓靖點頭,和他進行私密傳信:“昆侖所說不可全信。”
梁左抬起頭:“你發現了什么?”
“現在還沒有足夠證據能夠支撐我的猜想,不急,我只說一點,海神,你還記得海神吧。所謂舊日支配者,就是類似于現在昆侖這樣的,集合了某一個文明群體之力制造出的頂端產物,利用這個聚合體來解決族群面臨的巨大問題。昆侖隱瞞了很重要的幾條信息,一是十天尊為什么要將它封印,二是鯤鵬去歸墟毫無疑問是去監視被鎖住的海神有無異常,三是死亡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
韓靖道:“管中窺豹局限性很大,哪怕它所說的部分完全屬實,可真正的全貌卻未必是你所想那樣。給我時間,我會找出真相的秘密……”
梁左總算打起了些精神。
“梁左!”
老白的聲音老遠就傳來。
“哎呀呀,我們五指戒也有人獲得個體榮譽了,厲害厲害,不愧是我的部下。”老白一臉美滋滋:“韓靖吶,聽說你擠兌那個羊歸寧搞得他很難堪,干得漂亮,稷下學宮的人老是一副老子智商壓制你的樣子,吃癟不能更好了。怎么都愁眉苦臉?”
韓靖率先開口:“他要被昆侖派去煉獄戰場了。”
沒想老白一點也不意外:“果然,我就說出頭鳥不好當這下危險了。”
梁左氣憤。
時候好也是你不好也是你,你是老大,隨便說咯?
“不過也不見得是壞事,想想,在昆侖也面臨各種突發情況,可能會死掉,去煉獄戰場,如果能夠活下來,你的活命本事能夠增加許多。”
老白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杯馬蒂尼酒,插了一片檸檬片在酒杯邊沿,手指捏著長腳酒杯慢慢飲:“肯定不止這些,一次性說出來,我給你們參考參考,作為一名過來人我還是有些的經驗的……”
梁左將昆侖的所有話全部轉述了一遍。
老白對應的表情先是驚訝,而后有幾分古怪,最后又若有所思。
良久,他開口:“聽聽就行了。反正昆侖一直挺能忽悠的。”
梁左差點沒把嘴里的檸檬水噴出來:“什么叫挺能忽悠的?昆侖還真的會說假的?”
老白冷笑:“當初就是忽悠我們那一批人,說,只要能夠抵擋以太人下一波進攻,或者斬首一名以太戰士,就能夠得到‘豐厚’回報。你知道回報是什么嗎?”
梁左想不出。
“繼續在前線,能者多勞,說積累戰功再退役。”老白一臉不屑:“昆侖不要臉基本上是高層眾所周知了,說話和放屁差不多。需要你時各種許諾,不用時你根本聯系不上他,高冷得很,架子十足。”
梁左腦子里有些亂。在他心目中,昆侖應該是非常刻板又理性的化身,冷酷如同阿諾施瓦辛格那樣的終結者,永遠不會犯錯,剛硬神秘。
“那老家伙,明明就是個老油子!”
老,老油子……
梁左只覺得有些毀三觀。
老白還在發著一肚子牢騷:“別看他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其實小動作可多了,昆侖里的秘密的確都在他肚子里。所以他也更是能藏,可以這么說,昆侖所說的話,十句能夠相信三句就不錯了,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如此。”
韓靖插話:“怎么聽起來更像是一個獨立人格?不像是一個純粹智能的樣子。”
“關于昆侖,實在有太多的黑歷史,一時半刻都講不完,就說一點,所謂的第一次以太昆侖戰爭根本不是以太人入侵,而是昆侖主動派人進攻以太帝國,失敗后被人反攻造成后來的巨大損失,大家沒法子,只能夠幫它的錯誤決策擦屁股。”
梁左大驚:“那么早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所謂第一次以太入侵是一千年前的事,怎么看老白都不像是那個時代熬過來的老怪物。
“我師父說的,如假包換。”老白低聲道:“過去的人差不多都死光,所以他隨便篡改歷史也沒人知道。他還厚顏無恥標注過一句話來給自己開脫,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
梁左驚了,一模一樣的話。
“哈?它還好意思又談歷史,那個老怪物……”老白似乎對于昆侖怨言極深,不過最后還是點到為止:“總之信我,昆侖最能唬人,是個超級大忽悠。不否認它的確掌握了很多過去的秘密,也為了這個聚居點付出很多,不過到底他在算計什么,沒人知道,也沒人能夠真真意義上限制,這才是大家忌憚的地方。”
放下酒杯,老白站起來扣上西裝口子:“年輕人去見識一下真實戰場也是好的,去之前做兩件事,一,吃頓好的。”
“二呢?”梁左問。
“有什么遺言先說。”
老白語氣十分認真:“沒人能夠保證你活著回來,煉獄戰場和你經歷的地方都不相同,沒錯的確你已經經歷過修羅空間,只是……不用我多說,你去了就明白。”
“那么,祝你好運,希望下次能夠一起吃火鍋。”
說罷老白就點頭離開。
韓靖看過來:“有遺言嗎?”
梁左想了想:“如果我回不來……算了,人都不再,留言也只是讓人難過。”
“沒錯。”韓靖說:“我信你能回來。”
梁左笑了笑:“借你吉言。”
“去之前,把你包裹里的東西都取出來,我給你‘保管’。”韓少爺立刻露出本來面目,一本正經道:“要用起來,東西才能體現價值。”
梁左臉頓時黑下來。
說好的相信我能生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