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死了。
這是一件并不意外的事。
“黑海詛咒”在昆侖之中無異于最難以被攻克的絕癥之一，如果能夠輕易解決也不會擁有盛名。
齊元齋將小三的尸體帶給梁左和韓靖。
在青銅長條棺中，孩子小小的身軀側身蜷縮成一團，他軀體有百分之八十都已經變成了深黑色，這些如跗骨之蛆的濃墨色塊更凸顯出他剩余皮膚的蒼白。小三死得很痛苦，他手指指甲蓋都翹開來，臉上布滿青筋暴起造成的還未褪去的血痕，棺材內部到處都是他抓撓的手指血跡，他用指甲在堅固內壁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撓痕，仿佛想要寫下某種秘密。
他死時很痛苦，詛咒的折磨甚至超過了肉體最劇烈的疼痛，讓他想要用痛苦應對詛咒都沒有辦法。
“我的設想失敗了。”
齊元齋露出遺憾的神色：“原本是想要注射一種特殊秘藥，讓他體內能量活性降低下來，變成長久沉睡的靜止狀態，沒想到詛咒反應那么劇烈……最終沒搶救過來。”
這是在廢棄區門口的對話，三人各有心思。
“到底還是死了嗎……”
渡鴉終于從里頭出來，趕出來和大家匯合。
凝視著躺在棺材之中的孩子，他臉上并沒有難過，反而是一種憐憫混合著如釋重負，死亡對于受到黑海詛咒折磨的小三也許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需要更多的試驗品。”
齊元齋語出驚人。
這個曾經沉淪在器木府的老頭眼里透出一股狂熱：“我的研究才剛剛進行，我需要更多的被詛咒者做實驗，你們有嗎？”
“有。”
卻是渡鴉最先回答。
他以一種梁左所不能理解的堅決姿態說：“兩個孩子，我給你。”
“好，好。”
齊元齋露出滿意的笑容，搓著手指。
“不過你要告訴我，為什么小三死得這么痛苦。”
渡鴉臉色一變，手指上指虎“鴉喙”浮現，眼神發冷，梁左看得出，渡鴉是要動真格的了。
韓靖示意梁左不用緊張，看著就好。
“他自愿的。”齊元齋不在意道：“原本我要幫他了斷，不過這小子說，不用，他自己來，讓我繼續在他身上實驗觀察，直到他死。雖然是個小屁孩，不過還是挺有種。”
渡鴉臉色緩和下來，手中鴉喙也消失無蹤。
“小三是這樣的性子……你們過來吧。”
他朝大門內招招手，里頭的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迅速機敏地跑到渡鴉身邊，他們沒有青銅之證，無法擅自離開廢棄區，哪怕是大門口也極為新鮮，偷偷在窺探外面黑白灰的三色單調世界，眼中驚奇溢于言表。
“他們其實也有詛咒，我一直在控制……可是上次黑雨之后，越來越嚴重。”渡鴉眼中混合著不甘和自責：“小三離開之后，他們就找我過，主動說要繼續去嘗試，不管結果如何。”
消瘦男孩小四的詛咒黑斑在掌心，已經有硬幣大小的一塊，掌心周圍也開始星星點點浮現。
短發小姑娘小五的詛咒則是在膝蓋內側，比小四的更嚴重，有一大塊斑點，正在擴散中。
“好，好。”
齊元齋眼露精光，如同看到了極好的實驗道具。
“尸體如果你們不要的話，其實也是極好的實驗材料……”
齊元齋舔了舔舌頭，語氣低下來。
“拿去吧。”
渡鴉面無表情：“意識中樞破碎，人已經死了，剩余的不過是一堆能量結構。”
齊元齋帶著兩個有些不安的孩子高高興興離開了。
梁左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廢棄區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現在一直牽絆著渡鴉的三個孩子都有了歸宿，無論結果是好是壞，至少是孩子自己選擇的自由。
“這次的事情多謝你們。”渡鴉拱拱手：“詛咒導致廢棄區原住民越來越少，現在里頭的人基本上都躲在了那些廢棄樓里，離黑海遠遠的，不過依舊還是有很大風險，一旦身中詛咒幾乎就是無藥可救。”
他是在變相安慰感謝梁左韓靖倆人，小三的死原本就是意料之中。
搏一線生機對于廢棄區的人來說是他們日常生活。
最后渡鴉離去前給出了一個讓人意外的消息。
“我不會再回麒麟，我已經告訴了羊歸寧。”
梁左問他為什么。
“我加入麒麟只是為了賺物資，能夠給三個孩子補充一點算一點，原本庇護他們的人是我曾經恩人，可到了這一步我也幫不了他們了。”渡鴉眼中沒有絲毫輕松：“我會進入古堡尋找艾爾莎，如果她不愿意走，我就陪著她。”
這個理由甚至讓梁左勸都沒法勸。
轉念一想，對于渡鴉來說他已經遭遇過太多戰斗了，或許戰斗本身就是他往日生活的一部分。爭奪食物，保存性命，每日提防自己身上有無黑斑，他的生活模式一開始就是地獄級，沒有新手村和新人樓，也沒有引導者，死亡是唯一標準線。現在他不想再繼續死神定下的規則，out，不玩了，這也許才是應對死亡的唯一辦法。
“祝你們好運。”
渡鴉笑著拱手說。
“如果遇到麻煩，隨時來廢棄區躲避。別的這里沒有，躲人還是不錯的。”
折返靈霄鏡的途中，梁左韓靖收到雷振發來的信息。
“如果你們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就過來一趟吧。同濟會第三次會議，也是第一次正式成員列席會議今天舉行。”
按照雷振給的地址，倆人一路穿梭過十幾間房間，最終進入一個大概五十平米的屋子。
雷振已經在那里等待。
他精神不錯，看起來比梁左初次見面時年輕了許多，穿一件斜露左胸的對襟衣，漸長的頭發也扎在腦后，這么多年后再次與梁左相遇。
笑容下露出雪白牙齒，雷振站起來，目光炯炯：“好久不見，梁左。”
梁左點點頭，也微笑。
曾幾何時，他恨不得殺了眼前男人。可漸漸他發現，自己真正的敵人不是雷振，自己當時憤怒并非對于被構建設計的仇恨。
而是對于自己身處異地，無能為力的恐懼。
昆侖是那么強悍神秘，才逃過異生物追殺的梁左不敢對它抱有敵意，所以只能夠憎恨身為同類卻為了自我生存拋棄自己的雷振。
小人物的可悲之處就在這里。
眼下終于截然不同。
梁左和韓靖落座，作為地球遺民僅剩的幾位強力代表。
現在已經是輪到他去拯救他人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