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靈霄鏡山門北門陣法處一陣波動。
一個年輕人踉踉蹌蹌從上面下來,身上衣服破破爛爛,臉也仿佛被燒過一樣漆黑,頭發也是亂糟糟的,像個沿途乞討而來的乞丐。
“你怎么這幅樣子?”
恰好有人正要出山門,來者一張馬面,正是歐陽情。
“追蹤一個目標,中途出了點狀況……”
說來有些丟臉,梁左差點就被對方戲耍。
那小子是一個走陣法路線的術士,由于在貿易區引發了一場爆炸遭到通緝,梁左沿途被他的陣法繞得暈頭轉向,差點在無妄界被他給逃掉。好在玉京山的人也趕到,終于將他抓捕歸案。說來也是巧,玉京山抓捕人員是由梁左的老熟人牙宿帶隊,看到光頭牙宿用鐵爪將對方牢牢鎖住,梁左就想起并不太久之前自己也是被牙宿抓捕的對象。
為了鄭悠悠,他也與牙宿大戰過一場。
現在一不小心就變成了“體制內”的人,也算是同僚關系。
牙宿對他點點頭,就將人帶回玉京山暫時關押,按照昆侖內部犯罪處理流程,他會被聯盟仲裁會進行審判,嫌疑人也擁有辯護權,最終仲裁會做出有罪無罪具體宣判,再由玉京山負責關押和服刑事宜。
“敖部長還在等我,先走了。”
歐陽情打了個招呼后就風風火火離去。
梁左一路趕到白鳥部大門——那顆大樹處,他抬起手指,自己的白鳥形式飛到枝頭,垂下腦袋,和周圍十幾個同伴一樣。眼下梁左已經明白,這些低垂腦袋降落在枝頭的白鳥信使并不是為了觀賞,而是代表著它們受損,需要具物部的人來接手和治療。就像是一個“維修展示臺”,具物部每隔幾天就會有人提著一個大口袋,將白鳥裝進去帶回醫治。一旦確定無恙白鳥就會被放回,徑直回到枝頭,變得神采奕奕,昂起小腦袋,如此一來宿主就知道可以帶走了。
在追捕嫌疑人過程中,白鳥通信時遭到對方攻擊,讓梁左有些心疼,這還是他的信使第一次受損。
向卓六奇報道之后他回到五指戒所在處。
六景被借調到了具物部,青箏則是去器木府負責一起小型交易的統計與具體協商,白子駒不用考慮,剩余的實際上就梁左和韓靖。
韓靖主導,齊元齋為助手,以談蕭瑜原著改良的“幻神之陣”經過幾個月優化已經達到了一個極為穩定的狀態。不過幻神之陣開啟一次耗費能源甚劇,所以這段時間梁左也僅僅使用過三次,一次召喚出托尼賈,一次召喚出拳王阿里,最后一次則是一個新人……金剛。至于關二爺,梁左很慶幸他沒有再出沒。
金剛不是人類。
不是這個人的名字叫金剛,而是它本就是一只超大猩猩。
梁左被揍得夠嗆,金剛皮厚肉糙完全不怕梁左的針對性攻擊,它攻擊方式原始狂暴,無論你如何攻擊我硬抗,你給我一拳,我還你一拳,叢林野獸純爺們戰法把梁左打得好幾天站不起來。
最近韓靖正是在研究幻神之陣為什么會脫離控制,召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幻神”。
“我大概有了一個猜測。”
韓少爺放下手中水晶燈和鑷子,椅子轉過來,面對梁左。
“你之前在談蕭瑜幻神變之中先后召喚出了‘泰森’和‘托尼賈’,最后是關羽,在這三者之間你都沒有一個固定方向的期許對吧?”
梁左點點頭,吃著巧克力補充消耗的體能。
那時候自己根本就沒有想過泰森和托尼賈,完全是進入其中之后里頭自動顯化出來。
“你知道本我、自我和超我……不,還是用佛洛依德的體系來講你比較好理解一些。”韓靖擺弄著手中計量板,在實驗室墻壁上投影出一副PPT:“佛洛依德的精神理論分析之中,人的精神意識分為無意識、前意識、意識三層。”
意識也就是我們平時稱呼的概念,通常狹義理解為人對外界與自身的察覺與關注程度。想要吃餅干,被香味吸引,愛上一個漂亮的人,羨慕對方的寶物,悔恨,欣喜,這些造成的清晰連帶反應都可以歸于此。
無意識指的是那些在正常情況下根本不能變為意識的東西。內心深處被壓抑而無從意識到的欲望,秘密的想法和恐懼等,原始沖動和本能以及之后的種種欲望,由于社會標準不容許,得不到滿足而被壓抑到意識之中,但它們并沒有消滅。人意識組成一座冰山,巨大部分隱沒于水面之下都是無意識,浮動在水面之上的很小一部分是意識。無意識由于其被“封鎖”和“隱沒”的特性,連自己都很難發掘。
前意識則可以理解為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過渡帶,需要時會“解封”的那部分無意識。
“所以,才有那么多哲學家認為,人是永遠無法認識清楚真實的自己,而人與人之間,是永遠沒辦法互相理解的。”韓靖輕描淡寫說著:“回到‘幻神之陣’中來。之所以二號大腦的數據上傳模塊我測試時總是有各種問題,其最大原因在于它是通過可被觀察的‘意識’投影出來的產物,因而一切都屬于可控范圍,反而造成了崩潰與喪失活力,很快就會變成喪尸一樣。”
“薛定諤的貓知道吧?只要沒有觀察,里頭的貓就處于‘生’與‘死’兩者之間,無意識也具備同樣的量子態,理論上,只要處于無法被觀測的狀態就存在巨大可能性與完全不可能,有人說人的大腦具有無限可能性,這也算是其中一個支持。”
仿佛想到了什么,韓靖微微失神。
“可惜,科學體系到此已經終結……”
“扯遠了。”
搖搖頭,韓少爺看向梁左:“說多了你也聽不懂。”
梁左無法反駁。
“所以,幻神之陣有個很有趣的東西,就是‘不可觀測’。”韓靖突然露出仿佛獲得心愛玩具的神采:“我之前的設想是錯誤的,原本粗淺地認為幻神投影來自于意識投影……太蠢了。想想,無論是阿里還是托尼賈,梁左,你在這兩個名字上發散思維,我給你一天時間,你能夠得出他們真實可信的形象嗎?”
這句話倒是難住了梁左。
拳王阿里讓梁左描述就是一句話,如蝴蝶般輕盈的腳步,蜂刺一樣迅疾的出拳,然后是一個黑人,反戰領袖……
托尼賈在他腦子里就是《拳霸》里那個吊炸天的男主角,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曾經看過的零星報道……
可這些信息完全不足以撐起一個動態甚至是具有三維形態的“人物形象”。
他們更像是二維化,單薄的紙片兒,身上貼著標志,看起來還不錯,可認真一看,就會覺得沒有什么人的味道。
“明白了嗎?”
韓靖劃了劃計量板,墻壁投影上面出現了一座冰山,大概一個小尖頂露出水面,剩余的巨大身軀都隱藏在深色海洋之中,隱隱約約倒是能夠看出一個輪廓來。
“要憑借極少的意識來構建一個人物真實投影,而且是你并不熟悉的人物,哪怕極為短暫,這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將手指下移到冰山之下。
“這部分,才是所謂的投影源頭所在。”
“正是那些人體儲存巨量的信息和無意識產生的各種思想,它們無視社會道德與規則,無所不包,這些極善與極惡混淆于一體的信息流才能夠誕生出一個活生生的人。人有性惡論也有性善論,毫無疑問的是,人體一向是綜合包涵的容器,每一個人都有潛藏于無意識之中的深層惡意,窮兇極惡的恐怖分子也有在社交網絡上曬小貓的時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梁左皺眉,咀嚼著搭檔的這一番有些艱澀的話。
“你是說……其實幻神變真正的幻化不是我對特定形象的固定印象,而是無意識之中對他們人性的補充與延伸……”
“Bingo。”
韓靖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陽穴:“真正的幻神變并不是將你所能夠想到的東西投射,而是挖掘你無法利用的那部分無意識,將原本被禁止使用的數據搬運出來,深入挖掘意識中樞,這才是整個術法的偉大之處。”
梁左深吸一口氣。
如果搭檔知道,談蕭瑜創作幻神變只是無聊隨手之作……大概會氣吐血吧。
不過世界上的天才之作往往都是如此誕生的,最初創作時不過是為了一個平凡無奇的目的,卻得到了一個驚世結果。
“所以,我基本放棄了信息傳輸模塊補充,只需要在外部填充能源供給模塊就行了。幻神之陣基本上暫時告一段落。”
“慢著,那關二爺是怎么回事?”
梁左想到了一個大問題。
關二爺的出現似乎和其他兩者完全不同。
他不僅具有極強自我意識,而且仿佛能夠從內部影響到外部世界,甚至直接撕裂了幻神之陣與拓跋夜說激戰。
這已經超出了一個陣法模擬的極限。
“不知道。”
韓靖少有語氣沮喪:“關羽的出現,的確是一個無法解釋的問題……只能慢慢來研究了。不過他和拓跋夜說,也就是呂布之前在三國時代交手過,到現在保持著奇特的以太人方式存在,這讓我對于以太帝國的興趣更濃了。可惜,除非去聯盟圖書館,其他地方對以太帝國的研究史料實在太少了。”
“什么時候能夠兌換到一些書卷就好了,那個五炁珠你還我,我拿去換幾張書卷。”
聽到這話梁左趕緊轉換話題。
“那個,我的照膽最近磨合有些問題,你給我看看……”
哪還有什么五炁珠,早就給鄭悠悠同學當調查羅素一案的經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