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水霧氤氳,朦朧之中是嬌艷欲滴的花朵散著飄渺幽香。庭院里架著的秋千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女孩子撅著嘴踏過軟泥中飄落的花瓣,一路跑到了廊子里。
如畫就站在廊下等著她,見她渾身濕乎乎的,身后是一串水印。“小祖宗,您這又是跑到哪里去了。讓我好找。”
含貞撇著嘴說道:“秋千濕了。”
如畫拉起了她濕乎乎的手就往東邊走:“這還落著雨呢,小小姐也不怕著涼。”
“我喜歡下雨天。”含貞抬頭看著她。說話間已經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如畫笑起來刮著她的鼻子,意味深長說道:“小小姐是不是想躲著功課?”
含貞聽了頭就聳拉下來,嘀嘀咕咕說著:“如畫姐姐你別明說出來……”如畫忍俊不禁俯首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么,含貞一邊聽烏亮的眼睛不停地轉。良久拍著手“咯咯”笑了起來。
昭佩在書桌前坐定,子夜站在一旁靜靜磨墨。門口一個人影一閃,還未看清來人就聽她脆生生喊道:“娘。”
昭佩抬眸看著笑臉如花的女孩子跑到她的跟前還煞有介事的沖著她的肚子打招呼:“哥哥好。”
嗔怪瞪了含貞一眼,還是將她拉到懷里去擦她臉上的水漬,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又去哪淘氣了?說好今天要乖乖寫字的。人怎么就沒影了?”子夜此時磨好了墨,退了出去。
“寫字沒趣……這些字我都……太難了。”含貞吐了吐舌頭,臉上紅暈漸生。她眨了眨眼睛,揶揄笑著看向昭佩輕聲說道:“娘不也是這樣嗎?如畫姐姐說娘小時候經常逃課一個人到角落里躲著。”
昭佩一愣,隨即面上一窘支支吾吾起來:“聽她瞎說,娘小時候乖著呢。”
“可是姨娘和舅舅也說娘小時候淘氣得很,比貞兒還淘氣。”含貞笑著,臉上滿是揶揄。這樣的神情讓昭佩不敢相信她只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
昭佩好像被人掀了老底,頗為沒面子。嘴上卻不甘示弱:“你一個小丫頭還真是麻煩,快點練字!你爹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都可以斷文了。”
含貞挑了挑眉毛爬到環椅上,執了筆像模像樣地舔好墨,回頭看著昭佩:“娘,寫什么字。”
昭佩淺笑:“會什么寫什么,看看你這幾日都學了些什么,寫錯了可要畫圈圈的哦。”她笑得陰冷,含貞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畫圈圈是昭佩突發奇想地招數,這丫頭什么都不怕就怕臉上有臟東西。犯錯誤了昭佩也不打也不罵,只是拿著毛筆在她臉上畫圈圈。圈圈的數量以及掛彩時間依錯誤大小而論,屢試屢爽。
含貞寫了起來,一筆一劃極為緩慢。她圓乎乎的側臉忽然變得格外認真專注,昭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心里暖意洋洋,她的女兒啊,必是人中龍鳳。
目光觸及這筆墨紙硯,想到了什么事無奈嘆息,垂下了眼眸。今日本是詩文會,又是……太子回來的日子。自己卻無法去,不是不能去,而是不敢去。
“娘,我寫好了。”含貞擱下了筆,笑呵呵地舉起了紙給昭佩看。她猛然回神,探著身子去瞧。紙上都是一些簡單的人名物名地名,有昭佩有如畫有子夜有蘭陵有建康有蕭繹還有……蕭統。
昭佩愣了半晌,喃喃問道:“這個字是誰教你的。”她伸手去指蕭統的名字,觸到之后又迅速收回了手,好像被燙到一般。
含貞抿著嘴,把臉頰上的肉鼓了起來。想了一瞬笑道:“貞兒看見娘床頭書冊里夾了一張紙,寫的都是這個名字。”昭佩頓時手腳冰涼,大氣也不敢喘。她盯著含貞稚嫩的臉龐,忽然發現童言無忌的可怕性。含貞見昭佩的表情奇怪,眼珠一轉又說道:“娘是不是專門寫給貞兒讓貞兒練字的?”
昭佩平復心情之后將她拉到身邊鄭重說道:“貞兒,這兩個字在別人面前萬是說不得寫不得,知道嗎?不然…….娘可就…….”
昭佩知道此時含貞還太小,不懂其中緣由事故,但還是如此鄭重地叮囑她。貞兒沒有說話,直直盯著她的眼眸似在思索。昭佩的眸子里溢滿了復雜的情愫,四分認真三分緊張二分悲傷還有一分淚意。含貞與她對視了許久,忽然揚聲說道:“娘,那是不是貞兒說給別人聽娘就要在貞兒臉上畫圈圈?”
昭佩點頭:“對。畫滿了貞兒的臉晾貞兒半年!”
含貞一聽馬上掩面驚呼起來:“啊,娘!你太殘忍了!貞兒怎么也不會說出去的,貞兒不要畫圈圈。”
昭佩這才稍稍放心,似乎還想說什么,忽然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昭佩看過去。只見那頎長的身影就立在門口,冷峻的面上含著幾分笑意凝視著屋內的兩個人,聲音低沉:“我回來了。”
昭佩做賊一般心虛起來,手下一抖那毛筆落在紙上,墨跡恰好掩蓋住了“蕭統”二字。
含貞一聲歡呼跳下椅子就跑過去,一頭扎在蕭繹的懷里叫道:“爹,你可回來了。貞兒想死你了。”
蕭繹嘴角上揚,伸手將她抱在了懷里:“貞兒在做什么?”
“寫字。”含貞笑著指向書桌,“娘說寫的不好要在貞兒臉上畫圈圈。”含貞告著狀又撅起了嘴巴。
蕭繹淺笑,抱著她踱到了書桌邊,眼睛緊緊鎖在昭佩的身上,最后停在她的肚子上。聲音柔和下來:“出去了兩個月,你還好嗎?”
昭佩心里依舊“噗通噗通”跳得厲害,好像做了壞事一般垂下眼眸避開他灼灼的視線:“挺好的。只是這孩子太鬧騰了。”話剛說完含貞馬上接了句:“爹,姨娘和舅舅都說娘小時候和貞兒一個模子。”
蕭繹低低笑了起來,昭佩瞪著她作勢嚇唬她:“你個小丫頭,趕快從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在你臉上畫圈圈!”
含貞吐著舌頭從蕭繹懷里下來,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跑到門口回身做了鬼臉,順手撩撥了一把珠簾,叮叮當當格外清脆響亮。
昭佩搖了搖頭:“這孩子…….”這才抬頭好好打量了蕭繹一番,兩個月不見,他瘦了也黑了,只是眉宇更加的堅毅眸光更加的深邃。那只幽深的墨色眸子里繁星滿天,卷起澎湃的波浪。
昭佩有些受不了他俯視的目光,笑盈盈站起了身:“累嗎?我叫人去給你熬些燕窩粥來。”
腳步輕移,就快與他擦肩而過只是忽被他拉到身前攬在了懷里。他也不敢用力,輕輕擁著她將鼻子埋在她幽香的烏發之中深深呼吸著。
“有沒有想我?”低沉的聲音帶著思念的隱忍,那熱氣撩撥著她的耳朵,沙沙的癢癢的直撓人心。昭佩倚在他堅實的胸膛里,含笑輕輕點了點頭:“嗯。你呢?”
“嗯…….”他也應了一聲,“他還乖嗎?有沒有鬧你?”
昭佩明白“他”指的是腹中孩兒,說道:“他很乖,很少鬧我。只是貞兒一直嘰嘰喳喳不停。”她輕輕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說道:“茗妹妹這幾日身子不爽快,整日沒精打采的也吃不下飯。得空兒你去看看。”
蕭繹在羅漢榻上坐下似笑非笑盯著她:“夫君一回來你就勸著去看別的女人?”
昭佩嗔怪他一眼:“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也算是半個親人了,況且她總是一個人……也挺孤單的。現在病了,更可憐了。我去不管用,你去才管用。”
蕭繹并沒有接茬兒,見桌上還有半杯茶水便拾起來抿著,微涼卻清香。
昭佩也尋了軟榻舒舒服服靠在了上頭,隨手玩起了腰間的玉佩。一人沉思冥想,一人漫不經心,這是兩人經常的獨處方式。
“今日詩文會,你怎么沒去?”蕭繹忽然這樣問她,昭佩頭也未抬回道:“不想去。”
沉寂了半晌蕭繹提議道:“我們一同去吧。”見昭佩沒有作態又說道:“畢竟這次不比尋常,大哥去讀書臺那么久終于編成了《文選》是該好好慶祝一番,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就當讓貞兒的弟弟早些接觸這些詩文也好。”
蕭繹難得這樣勸說昭佩,還是蕭統的詩文會。昭佩當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眸直愣愣地看著他毫無波瀾的面容。
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