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佩喚了聲,可是蕭綱卻沒有反應。她緊張地扯著衣襟,以為他沒有聽清,又喚了一聲:“三哥…….我是佩佩。”
蕭綱渾身輕顫了下,驀得抬眼看去。一身銀絲金線華服的蕭綱,,那樣俊逸清雅的面容卻在歲月的磨礪下顯得有些黯淡孤寒。昭佩凝望著他良久,那雙眼眸,是她熟識的。可那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和隱愁,昭佩心里一緊,這雙眼睛……..竟然有了七分的相像。
“昭佩?真的是你?”蕭綱望著眼前這個女子,好像在做夢。她身穿煙蔥綠的薄煙紗小襖、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外套著云紋縐紗袍。累絲嵌寶銀鳳簪斜插在同心髻上,長長的流蘇垂在優雅的脖頸上更襯著優雅。蕭綱望著她,更覺得實在做夢了,她就好像很多年前一樣的美麗,絲毫沒有改變。
昭佩在他詫異的注視下有些窘迫地挪了挪身子,訕訕笑起來:“那些宮女非得要這么打扮,說方才我那身有辱圣上…….”
他忽然站起了身幾步走上前拉住昭佩的肩膀定定望著她:“你怎么在這里?”話語中飽含的驚訝和怒氣,昭佩自嘲一笑:“臣妾一個不小心,被候景給‘請’來了。”
蕭綱的眸子一下子閃過異彩,咬牙說道:“這個逆賊。佩佩,你沒什么事吧。”
昭佩忽而淺笑著搖了搖頭:“我這不是好好的。”四目對望一陣緘默,在這樣的環境下,又能有怎樣相聚的溫馨呢…….昭佩緊緊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努力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它,就好像很久之前溫暖另一個人一樣。
“秀純姐呢?”昭佩只見他一人,禁不住問道。蕭綱的眼神一暗,默了半晌重新坐回了軟榻上:“純兒已經走了……破城那天,我將她送走了。”
昭佩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好。可是蕭綱的身邊……昭佩嘆了口氣隨即淺笑道:“佩佩來了可以陪著三哥。”
蕭綱輕晃著腦袋,說道:“不行,我得讓你馬上回荊州,這里不安全。”
昭佩苦笑:“來時容易去時難了,候景想拿我做人質,這心思到是想錯地了。想蕭繹一個連兒子都肯放棄的人,放棄一個女人更不在話下了。”昭佩自己呵呵笑了起來,兀自玩著脖頸上的流蘇。指尖纏繞著那翠色的絲絡,橫生出說不明的寞落。
蕭綱雖不知其中具體緣由,但大概還是心明個五六分。他不好說什么,終究嘆了口氣,略帶疲憊地說著:“既然如此,佩佩先好生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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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寶炬,九霄霓虹,云蒸霞蔚,高冠華服之中,舞袖徐轉,絲管嘹亮,韶樂飄揚。鎏金璀璨,高足夜光杯里盛滿濃香美酒,金銀碟碗貢著玉肴珍饈。
昭佩一身紅色古煙紋碧霞羅白色散花如意云煙裙,鬢發如霧,斜叉白玉蘭翡翠簪子。略施粉黛,分外的嫵媚動人,卻又得體不失尊貴。她端坐在位子上含笑觀望這這樣一番繁華影響,不禁有錯覺好像身處繁華盛世。那些濃霧之下的腥風血雨危機四伏只不過是一場幻夢。
夢里夢外,她已經分不清了。
這場宴席規模較小,座上有蕭綱和他的兩位妃子。她們各個都是絕色佳人,年紀尚輕,濃艷的妝扮下藏著稚嫩的眉眼和老沉圓滑的眸彩。昭佩不曾見過,心想著大約是后來才到蕭繹身邊的人。
轉瞬不禁想到了蕭繹身側那些胭脂們,個個都是濃妝艷抹的,絞著腦汁爭寵。不過有一直幽禁在流芳閣的夏氏,那些女子倒沒有一個敢來惹昭佩。
“王妃對酒菜不滿意嗎?”候景驟然響起的聲音將昭佩從不知跑到何處的思緒喚了回來,“似乎不曾怎么下筷?膳房是怎么做事的?拉出去砍了。”
蕭綱就坐在上頭,他竟敢這般的狂妄目中無人。昭佩心里怒火迭生卻知道不是發脾氣的時候,冷冷道:“不勞將軍費心。飯菜很好。”
她看見候景身側坐著的女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身著淡綠長裙,長發挽起梳成流云髻,再戴水澹生煙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兩旁垂下長長紫玉瓔珞至肩膀,淡掃蛾眉薄粉敷面,小臉潤澤艷麗。只是那雙如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蒙上了層濃濃的哀愁。她期期艾艾坐在候景身邊,一看就是千般委屈萬般無奈,眼眶發紅隱隱似有淚水。她時不時偷眼望向高坐上的蕭綱,對上他痛惜無奈的眼神更是傷心。
昭佩這才恍然,這莫不就是蕭綱最為疼惜的小女兒溧陽?聽聞候景貪戀美色,二話不說就要娶溧陽為妻。雖說蕭綱蕭衍均不同意,但這時局已經不容他們說話了。昭佩不由得眼帶憐惜望著她,這么美麗乖巧的一個女孩啊……溧陽似乎感覺到了昭佩的目光,勉強回之一笑。
這幾人暗自都有自己的心事,氣氛格外的冷凝詭異。絲毫沒有被那歌舞升平的安逸所感染。
候景有些無趣,笑了起來:“這些歌姬著實不怎么討喜。臣還有一個節目,也許陛下和王妃會喜歡。”說罷揚手鼓掌,舞姬掩著袖子紛紛散去,絲管聲也停住了。舞臺上頓時凄清了不少。昭佩滿腹狐疑地望著面上含笑的侯景,不知道他有什么把戲。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琴瑟之聲,那琴聲悲曠之極,伴有低吟之聲。她側耳細聽,竟然是一曲《西洲》。心里莫名一顫,翻滾起不可抑制的浪花來。昭佩循聲望去這才看見坐在舞臺角落的一名抱琴男子,十指撫琴,流瀉出泠泠之聲撥弄心弦。
他穿著樂師那寬大的墨色長袍,卻獨顯出一種說不出的魅力。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眸,眸中似含情似冷淡。只是一瞥就可以攝取少女的芳心。那飽滿潤澤的唇就似開的最艷的桃花。他安靜地撫琴,時而側眸看來,昭佩只聽見身邊的侍女低低的抽氣聲。看來他一向具有這樣的殺傷力。
其實那曲子并非絕妙,昭佩看了看蕭綱,面無表情。又看看候景幽深不可測的模樣,覺得這場戲絕不僅僅如此。
一曲彈奏完畢,行云流水余音繞梁,眾人鼓起掌來喝彩聲一片。那樂師恭身行禮正欲攬袖離去,卻聽候景喊道:“不忙,你上前來。”
樂師微愣,恭敬走上前來行跪拜禮。候景又笑道:“抬起頭來,讓王妃好好看看。”他說的是“王妃”。昭佩心里一凜,隱約明白幾分。皺著眉頭可面上又不好說什么。
他抬起頭來,挺著胸面向了昭佩,謙虛之中隱隱透露著不可忽視的傲氣。昭佩掃了一眼不禁有些猶豫又好好看了看,果真比遠遠瞧著更加英俊瀟灑,那雙桃花眼更是攝人魂魄。只是…….有些眼熟………似乎似曾相識。昭佩蹙眉側頭想著,卻沒有一絲頭緒來。
候景笑道:“怎么也不介紹自己?好歹是從小長在宮里的人,這點規矩還不懂。”
樂師朗聲說道:“臣暨季江,拜見皇上、娘娘、王妃。”珠圓玉潤的聲音就好像一汪清泉。
“來,季江,彈一曲《酒狂》吧。”遙遙傳來蕭玉姚的聲音,昭佩猛然想起了那不知何年何月時的場景:一個長得沉穩可愛的小男孩在蕭玉姚寢宮里彈著《酒狂》。還有他在宴席上舞劍,雖然小卻是步步精準有力,一看就知是個可造之才。印象最深的是那個男孩站在長廊一頭默默盯著她指了指可以逃脫的出口,面色沉寂滿是年少老成。
昭佩又盯了他一瞬,終于對上眼。對他頗為好感,不禁莞爾一笑:“我記得你。”
暨季江看著她,神色復雜,似喜非喜似又還愁。候景聞言,撫掌笑道:“王妃喜歡他嗎?”
昭佩一愣,沒想到候景說話如此露骨直接。還沒等她回答又聽候景說道:“既然王妃喜歡,就讓他跟隨在王妃身邊吧。王妃身邊也沒有人伺候著總是不好,季江很會伺候人的。”他最后一句話說的頗為曖昧,昭佩面上一窘,惱了起來。
候景笑吟吟說道:“王妃可滿意?”他的話里是不可拒絕的意味,昭佩無法拒絕,硬著頭皮頷首:“滿意………”她側頭望著坐在上首的蕭綱,華燈璀璨模糊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