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桃煙谷, 藥仙夢已經帶著小白和楓枝回宜夢小筑,熄魄和空梵也很有默契地一同消失,誰也不知道他們各自去了哪里。
沙華見到曉卉和石夫分外高興, 雖然曉卉此時并不認得沙華, 但性子同樣單純的兩人很快便玩在了一起。
有沙華相伴后, 石夫明顯感到被冷落了, 他找來拂夕問她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把沙華接回身邊, 這么問來一部分是因為與曉卉愈見疏離而不開心,但更多的原因是拂夕周身危機四伏,許多人埋伏她身邊對她虎視眈眈, 又多一個人,不管是對拂夕還是對沙華, 現在的情況只會讓兩人都更加危險。
拂夕只是將自己的猜測與石夫道出, 石夫聽后甚是震驚, 拂夕又令他將此事暫時保守,再沒弄清楚之前不便更多人知道。
拂夕將尋得的脈草全部交給石夫, 以后曉卉每日都得服一碗脈草熬出來的湯汁直到及笄后天劫降臨。眼下拂夕有更棘手的事要做,石夫帶上秦氏父女去到塢崍,塢崍有空拾庇護,再好不過。
送別石夫等人,拂夕和茗季去到宜夢小筑, 藥仙夢正在以法為小白醫治, 而楓枝曾遭多次焚燒, 靈體損害嚴重, 現在每隔一段時日就必須在水中侵泡, 而此時他正在宜夢小筑后山的泉池里。
沙華回到泥土里休養生息,拂夕將她安置好, 走到桑拂樹下的吊椅邊坐下。茗季從屋內出來,望見拂夕,微微一笑。
兩人并肩而坐,茗季于掌心幻出一木雕人偶對拂夕道:“這是有人落在桃煙谷的,我撿來一瞧,發現上面刻著你的名字。”
拂夕接過木雕人偶,在人偶底座果真刻著她的名字,她不解問道:“把我雕得這么蠢,誰做的?”
“你覺得呢?”茗季含笑道。
“給點提示?”
茗季莞爾一笑道:“一個總在你身邊默默關心你的人。”
立即綠眼氤氳,拂夕感動道:“曉卉有難在身還不忘為我做這些,真是……”
茗季無奈地搖了搖頭,阻止了拂夕后面即將道出的一大串肺腑之言。
“嗯?不是曉卉那會是誰?你別告訴我是小卝,不可能是他,他那笨手笨腳的不可能雕得如此精細。秦大叔的話,一個連刀都握不穩的人更不可能!咦?難道是影安?依他的性子應該做不出這事。空梵?他雕這玩意兒來做什么?哈,不可能是他!同理可排除剩余所有人。”
嘴角抽了抽,茗季全身上下散發出幽冷的光,她扶額起身,默默然離去。
“怎么走了?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呢?我還要找他評評理,為甚把我的形象雕得這么蠢!”
屋內藥仙夢正匯集全力為小白醫治,一抹白影在門口站了約莫半盞茶之后隱跡離去。
仙臨城車水馬龍,人群密集,今日又到了凡人的祈愿節。在街道走過,其中有攤主見拂夕素衣清麗卻孤身一人,便熱情地上前向她推銷燈紙。
“姑娘,買一個,求姻緣什么的最靈了!”
拂夕在燈紙上淡淡掃去一眼,搖搖頭,欲走又被攤主拉住。
“姑娘,趁著節日把愿望放到天上祈福這事真的特么靈,我娘子的弟媳的干姐姐就在去年這個時候向蒼天虔誠地許了個愿,你瞧這不,今年她的娃都這么大了!”攤主在拂夕面前頗為生趣地比劃。
拂夕微微一笑,將手在腰上比一比,“我的娃有這么高呢。”
攤主撇著嘴打量拂夕,“不像。既然都有娃的人,干嘛大晚上的一個人跑外面來?”攤主好不識趣地湊近拂夕,壓低聲音挑眉陰笑道,“難不成是閨中寂寞?”
深吸兩口氣,抑住想踹人的沖動,拂夕咬著嘴皮笑笑,從他手中搶走燈紙,“這個就當作精神損失費。”
攤主正欲上前找她討錢,卻發生自己怎么也動不了,待能動了人卻已走遠。
閨中寂寞!哈,哈哈哈,我好歹也是個半仙,我會寂寞?呵,呵呵呵呵……
“那個娃有這么高的女人大晚上獨自散步真是覺得閨中寂寞?”
誰?眼神凜冽如鋒,拂夕凝神環顧一圈,待察覺來人位置,不做猶豫幻出青綾,一招飛皖雪針對準他狠擊而去。
來人輕而易舉接住這招,隨即在拂夕面前顯出身形。此人容色雅俊,一襲黑衫,修長挺拔的身姿遮住月光,將拂夕籠在陰影里。
“夢怪人!”三個字幾乎從牙縫里擠出,拂夕抽回青綾,變換長劍,對準藥仙夢擊去。
藥仙夢輕巧避開,彈指間破了拂夕的招式。拂夕目色一凜,繼續向他攻擊,藥仙夢腳下如風,轉瞬游移,在拂夕身后將她兩手鎖住。拂夕側目瞪他,藥仙夢捏住她的下巴,傲視著她的一雙黑眸如夜沉靜深邃。
藥仙夢忽而湊近拂夕,拂夕嚇得后仰。
“你的娃和誰生的?說來聽聽。”
因為兩人湊得太近,拂夕屏住呼吸,將到嘴的粗語咽了下去,只一雙螢綠的眸子對他怒目而視。
“閨中寂寞?”語罷便見藥仙夢一陣爽朗大笑,拂夕怔住。
放開她,卻順勢奪走她手中的燈紙,眨眼間燈紙變成立體的孔明燈,藥仙夢幻出竹筆,瞥一眼拂夕道:“想寫什么?”
拂夕:“愿我越長越漂亮。”
黑線,藥仙夢:“換一個!”
拂夕:“愿天地祥和,光明長存。”
藥仙夢:“只有白沒有黑,多么無趣,換一個!”
斜睨他,拂夕不悅道:“愿早日擺脫怪人,還我一世清悠。”
兩道精芒射過去,藥仙夢:“換一個!”
拂夕憤憤地去搶藥仙夢手中的燈,“我自己會寫,不用你代勞!”藥仙夢也不和她爭,將燈給她,拂夕提筆正欲寫些什么,卻見上面逐漸呈現一列字跡。
“夕與夢生生相伴……”看到這里拂夕只覺心尖驀地一跳,面色刷地脹紅,難道就這么被人露骨地表白了?然而這些全部都只是眨眼瞬間不過須臾,下一列字跡緊跟著顯現出來,“夕于夢世世欠債。”
夢怪人!拂夕正欲將手中燈撕碎,怎料藥仙夢率先施法,孔明燈轉瞬已飛往空中。
“玩夠了沒有?”
“玩?我從未覺得這是在玩。”藥仙夢凝視拂夕認真道。
拂夕在他目光中怔了怔。
“這難道不是叫戲弄?”藥仙夢聲音沉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卻氣得拂夕咬牙切齒。
“王八蛋——”拂夕提劍一路追殺藥仙夢。
天空忽而飄來雨粒,拂夕冷靜下來,發生自己竟已來到熟悉的拱橋下。
抬起頭,整個身子禁不住一顫,拱橋上,有一藍袍人,消瘦的面容讓他的五官更加□□冷硬,他的雙眸暗沉憂郁,鮮紅的唇色將那稍顯憔悴的臉色襯得更加蒼白無力。
從未見過他這番模樣,拂夕心尖一陣抽痛。此時雨水淅淅瀝瀝落下,人群踩著水花從拱橋上跑過,泥水濺了兩人一身。
四目相對,她卻已看不懂他眼中的隱忍憂郁。
前進還是后退?拂夕攥緊雙拳,逼迫自己勇敢面對。可是,整個身體就像阻隔在時空之外,她竟還是膽怯地在退縮。
“走!”藥仙夢在拂夕身后為她撐起油紙傘,幾乎用強硬命令的口吻沉聲道,“向前走!”
是,以前的空拂早已死在鎮魔塔里,現在她還有什么理由退縮!拂夕邁開腳步,走上拱橋,與藍袍人擦肩而過。大雨磅礴而至,像皮鞭在人的心頭抽打。
一黑一白一把傘在大雨中漸行漸遠……
蒼泠站在原地輕輕咳嗽,雨水將他的唇瓣沖刷干凈,只留下比面色更加蒼白無力的唇色。
神龍懿步海域廣闊,物資富饒,為守護這一方財富,懿步祖先在海域內設下多重陷阱和暗門,除了每代龍王能直接通往外也只有擁有桀摩扳指的下一代準龍王可以開啟那些深埋寶藏的門。
桀摩扳指由龍王保管,直到選定太子之人時方將其啟封,再在冊封之日傳授于太子。
十一件法寶都已收歸拂夕囊中,僅差的最后一件就是這桀摩扳指。拂夕隨藥仙夢乘上黑剎,小白站在黑剎背上似乎因為等得太久有些怨念地瞪著那二人,冷然道:“怎么這么晚?”忽而又見拂夕面色不佳,稍作遲疑道,“你怎么了?”
見拂夕不作答,小白對藥仙夢問道:“她怎么了?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什么?”
“我沒事。”回過神的拂夕輕拍一下小白的腦袋,“謝謝關心。”
小白狐疑地盯著她,藥仙夢驀地抱起小白,捏捏他的臉,語氣平穩聲音低沉道:“乖,你這樣盯著姐姐看,姐姐會害羞。”
拂夕瞥一眼藥仙夢,眼皮一翻,在黑剎背上躺下休息。
頑強掙扎無果,小白憤恨地瞪著藥仙夢,“等我好了,第一個收拾你!”
拂夕枕著雙臂,雙眸望著幽深的夜空兀自沉吟片刻后道,“我們現在去哪?”
“醉生窟。”
“你說我們要去幽冥鬼界!”拂夕驀地起身,“你可知懿歩即將發生大事?”
“知道。”藥仙夢凝她一眼,拍拍小白的頭,“在去懿歩之前我們還必須去尋得一物,這一物關系到小白是否能痊愈。”
拂夕重新躺下,沒再追問,
幾乎能融入夜空的大鳥展開黑亮華麗的翅膀,在朦朧神秘的殘月間風馳電掣,一閃而過。羽翼所到之處,山峰為之顫動,河湖為之激蕩,巨大的黑鳥不做停留不畏阻礙,仿若勢必要沖進夜的盡頭。
誰都清楚,這一夜過后他們會逐漸迎來更艱巨的征戰,但沒有人會為結果下定論,因為之后的每一戰可能都要賭上命,賭上一生。
“這片山丘的孩童真是越來越少了。”
“不如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找找看?”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送死,如今仙魔兩界勢力逐日壯大,上次被派去滸狄那群人不是被仙門弟子剿殺就是被魔人吃了!”
“可是抓不到孩童回去交差,魍司命一旦怒了我們的小命一樣保不住啊。”
……
一男一女兩火魅正焦頭爛額進退兩難之時忽而望見荒涼山頭有幾家農戶清晰可見。
兩火魅轉瞬來至山頭,原本沒報什么希望,畢竟之前也遇到許多農戶和山莊,但都沒找到一個孩童。然而這回他們卻望見其中一農戶籬笆內有一女童蹲在門前玩泥巴。
“等等!”女火魅正欲上前捉拿那兩孩童,男火魅伸手阻止她。
“怎么了?”
“覺得有些奇怪,以防有詐還是先看看吧。”
在整個山頭查看一番,女火魅道:“大人們都在屋里呢,還有什么好奇怪的?再不動手要是被其他火魅搶先抓去,我們今日可就又是兩手空空了啊!”
男火魅沉思片刻點點頭。
醉生窟坐落于幽冥鬼界最陰冷地界,這里毒蛆密集,尸骨環繞,而每一具尸骨拼合起來不過四寸,可以看出里面大多生前是四至十二歲的孩童。世人皆知幽冥鬼界四大司命各有怪習,所修術法皆是陰狠詭奇之術,其中最神秘難測的是魑司命,最妖惑狡詐的是魅司命,最變態暴戾的是魍司命,最陰毒強勢的是魎司命。
這四位在各自領域皆將術法修得爐火純青,任誰出馬都難以對付。醉生窟是魍司命的地盤,兩火魅將捉來的一女童帶入殿中,魍司命雙臂一揮,女童被他抓入手中,魍司命滿意地點點頭,擺一擺手,賞了些上品毒物于兩火魅,兩火魅接過盛滿毒物的方盤,弓身退下。
待走出大殿,那兩火魅對視一眼,潛入魍司命臥房。
“你說她能撐多久?”進入魍司命房中,小白變回自身模樣,一面挨個搜尋暗格,一面對同樣變回原樣的藥仙夢道。
“頂多半炷香。”藥仙夢平平道。
小白眉目一沉,“那你不是叫她送死?”
“之前將兩火魅毀滅后,我的原意是讓你假扮女童,是她自告奮勇要替你上陣,怨不得我。”
“你為何不阻止?”
藥仙夢嘴角驀地掛起一抹冷笑,嘴上說道:“我們不讓她沖鋒陷陣她會覺得我們小看她。”
心上卻道:一向這么自不量力不給嘗點苦頭不知什么是疼。
小白狐疑地擰擰眉。
藥仙夢:“好了,快找吧。在她敗露之前我們得把東西找出來。”
金絲軟榻上,魍司命摸了摸女童的小臉蛋,女童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警惕地瞪著魍司命,從來沒遇到如此安靜不哭喊的娃兒,魍司命雙目一凜,扼住女童的脖子,逼著她吞下幾只毒蛆,女童眉目緊鎖,痛苦地掙扎。
“就該這樣嘛。呵呵……”魍司命松開手,捏起一旁的黑絹為女童拭去眼角淚花。
“好吃嗎?”魍司命輕撫女童的額發,聲音溫柔道。
“你這個死變態,龜孫子王八蛋!”女童罵道。
“哎喲,這嘴我喜歡!”魍司命滿意地笑了笑,“娃兒,我們來弄點更好玩的。”語罷只見魍司命幻出兩只比她腦袋還長的毒蜈蚣放進女童里衣。
女童一邊咒罵魍司命一邊要把毒蜈蚣從身上抖出去,奈何雙手忽然被魍司命捆綁住,女童淚眼凝噎,抿著嘴深呼吸。
“有意思,真有意思。”魍司命玩得起勁,正欲伸手進女童的(過審)里,女童怒不可遏,橫空一腳踢爆魍司命的頭顱。
女童從軟榻上跳開,整個人忽而變高許多。魍司命恢復破損頭顱,站起身怒目而視道:“是你!”
意識到臥房里的動靜,魍司命怒氣更盛,拂夕在他準備前去臥房時用剎羽青綾將他攔下。
魍司命驀地隱去身形,又于拂夕身后倏地顯現,只見他以掌化爪,銀色水柱從他手心飛出,與拂夕的青綾纏繞一處。拂夕猛地轉身,將青綾變換的長劍脫困,又使出一招分霓術將魍司命的招式接住。
魍司命張開大嘴,嘴巴逐漸裂到頭頂,拂夕手持長劍對準他的喉嚨擊去,怎料無數毒蛆從他口中迸發而出,將拂夕整個人淹沒。
拂夕慘叫一聲,不待多時只見她身上燃起旺火,又轉瞬化煙消散,并未傷及拂夕任何一處。
“夢怪人!”待恢復視線,只見藥仙夢攔腰將自己納入懷中,沉色注視自己。
見拂夕驚慌未定的神色,藥仙夢揚眉道:“以后還敢不自量力沖鋒陷陣自討苦吃么?”
欲言又止,拂夕推開藥仙夢,持起剎羽青綾接住魍司命飛射而來的銀柱,怎料魍司命攻勢太猛,銀柱猶如劍鋒穿透青綾而來。拂夕說時遲那時快,頓時遁跡消失,再于另一邊顯形。
藥仙夢輕嘆口氣,在魍司命追殺拂夕之前將他纏住。拂夕與他對視一眼,會意后潛入臥房。
此刻,小白正被一群怨鬼圍困,拂夕幻出長劍,從外廝殺進去。
拂夕持劍護在小白身前,“我一會兒施法將你送出去,到時黑剎會來接你,你們暫且先找地方避一避。”
“可是東西還沒找到。”
眼下情形緊迫,拂夕一面持劍砍殺怨鬼一面對小白施法道:“現在逃命要緊!”
拂夕用盡靈力助小白脫困,待小白消失房中,拂夕對周身怨鬼施展冰靈咒,經過多年修行,如今冰靈咒已被拂夕修得爐火純青,接踵而來的怨鬼被冰晶擊中紛紛凍結碎裂。
眼珠在房內一掃,拂夕唇角一挑,凌空飛躍施展分霓術,無數條細線猶如金針刺穿銅墻鐵壁。
數個來回后,臥房轟然倒塌,拂夕揮舞青綾,將石屑一片片掃入空中。就在她焦急萬分之時一雕著龍形花紋的皓白玉佩映入眼簾。
拂夕將它握入手中,嘴角上揚。
另一邊藥仙夢與魍司命已從大殿戰到殿外,將東西收入懷中的拂夕轉瞬來到兩人之間加入混戰。
拂夕與藥仙夢對視一眼后拋出地彈珠,地彈珠無色無味無聲,能使人于瞬間失去意識和判斷力,讓人防不勝防。
魍司命雙拳緊握,面目猙獰,正欲帶上一群人追殺,幽冥鬼王在這時遁跡出現,將他阻止下來。
“讓他們去。”幽冥鬼王轉動腕上手環,面上露出陰險的笑。
黑剎破空翱翔,沖出幽冥鬼界,拂夕將玉佩還與小白,然后俯身查看他的傷勢,幸而只是抓傷,并無大礙。
小白抱著聆龍佩,凝她半晌終是問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嗯。”
“什么時候?”
“第一眼就懷疑了,在你夾雪櫻糕到我碗里的時候確定的。”
“你……為何不……”
“我想著你不說一定有你的苦衷,那我為何還要拆穿?”
“小拂……”小白驀地抱住她,這個擁抱仿佛準備了幾個世紀,只容他越抱越緊,難以撒手。
“瑄弟。”這一句一如以往的熟悉親切,仿若兩人還呆在那花香四溢的殿宇之中。
小白感動得連一向最忌諱的“弟”字也充耳未聞,滿足地陷入擁抱不可自拔。
藥仙夢冷眼觀望,這是在上演姐弟相認的戲碼?真夠酸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