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籬笆前, 沙華坐在白鵺身上,用梳子梳理它的毛發,時而發出嚶嚶嚶的笑聲。
拂夕坐在爛樹樓靠窗的位置, 望著窗外的那一叢蒼海花出神。
空梵走來她對面坐下, 扔給她一壺酒, 笑道:“在想人嗎?”
拂夕接住酒壺, 平平道:“想事。”
“和誰有關的事?”
“和天下人都有關的事。”拂夕趴在窗臺上搖著酒壺。
空梵飲一口酒, 跟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你看天上的鳥多自在。”
“你羨慕?”
“是啊。”空梵學著拂夕趴在窗臺上,側著臉對她笑。
拂夕笑了笑道:“如果心不裝那么多東西, 你也可以和他們一樣。”
“可是很多東西都不能跟著心走的。”
“比如呢?”
“喜歡一個人。”
拂夕愣了會兒神,轉頭望向天上盤旋的飛鳥。
“看來你也有同感。”空梵有片刻的暗淡, 很快露齒一笑, 笑容將一直陰郁的天色襯得都明媚了幾分。
拂夕望著天空, 陷入沉默。
夜里空梵再來找拂夕的時候,她人已經走了。空梵握起桌上依然盛滿的酒壺輕嘆口氣, 然后坐到拂夕白天的位置上,趴在窗臺上望著她看過的地方。
叢林深處有一棵孤獨的參天大樹,有葉無花,長年青綠,風掃蕩而過, 傳開一縷縷清甜的香。
“你果然在這啊。”拂夕走來蒙蘗身邊, 俯下頭查看他的靈體, “嗯, 好像比上次更嚴重了。”
“你回來做什么?”蒙蘗驀地睜開眼, 眼底冰冷無情。
“看看你還活著沒有?”
“看夠了就快走!”蒙蘗語氣冷漠。
拂夕直起身子,環抱雙臂:“不走了, 我在魔界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哦?”蒙蘗猛咳起來。
“我帶你去引仏洞!”拂夕握住他的臂膀。
拂夕正欲帶他走,蒙蘗制止道:“上次我們去過一次后,塢崍的人已經把那里徹底封死了,我只要在出現在塢崍,只怕蒼海殿上的人立即就會殺過來。”
想來之前他在病發時已經去過那里才知道如此透徹,拂夕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的病總會好起來的。”
蒙蘗苦笑,隨即只見他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喂,蒙蘗!”拂夕將他扶起,忽而秀眉一擰,將他扔掉。
“哈哈……”蒙蘗轉瞬已站在拂夕面前,他一手扶在樹上,睜開眼,揚起嘴角對著拂夕露出久違的笑容。
拂夕眼皮一翻,忽而看見什么,她面露喜色,指著樹上唯一長出來的小骨朵道:“神魔樹居然也要開花了!”
蒙蘗跟著望去,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后眉目沉了沉。
“你還笑,魔神樹是魔神的孕育之源,千萬年不曾開花,它如果突然開出花來你認為這意味著什么?”蒙蘗瞥她一眼道。
“蒙蘗,我問你,你可想過要魔神重回六界?”拂夕認真道。
“有時想有時不想。”蒙蘗撫了撫神魔樹的干,“魔神若是回來,魔界總算有了信仰的神,分散的魔心總算可以歸一。可是,我不想看你為此陷入險境。”
拂夕只覺心下驀地一跳,她怔了怔,忽而笑道:“有些事命中注定,其實我早有準備,蒙蘗,你還是擔心自己吧,魔神若是回來,興許看你不順眼第一個就把你滅了呢。”
蒙蘗笑笑,搖頭不語。
“蒙蘗,你說北荒魔君抓了懿歩月妃,會把她關在哪里?”
“禁河地處極淵,是北荒最難闖入的地方,懿歩月妃應該在那里。”
天色忽而綻出幾道刺眼亮光,周圍有黑霧騰騰而起,這團黑霧一直彌漫至遠處,看那方向正是朝祭毓宮而去。
拂夕驚道:“北荒的魔人!”
“看來竇胚已經等不住了。走吧!”
“你的病?”
蒙蘗對她笑笑,俯下身湊近她道:“不用擔心,和它相處了這么多年,我自有應付它的法子,況且現在也沒事了。”
“切,我是擔心你中途又發作連累我!”拂夕說罷遁跡而去。
竇胚率領北荒眾將攻打祭毓宮,蒙蘗忙著對付入侵魔人,拂夕欲趁竇胚不在北荒,潛入禁河救出海月,便與蒙蘗道了別。
禁河四處被毒沼泥覆蓋,只留中央一個小洞,小洞像是鑲嵌在禁河里的一只獨眼,詭異神秘。
拂夕準備從小洞飛進去,怎料飛至空口時不知遭遇什么法力,直接被彈飛至百丈外。
在空中接住拂夕的是熄魄,拂夕瞧見熄魄先吃一驚,隨即問道:“你怎么來了?”
“我說過,定會渡你成魔。”
“成不成魔是我的事。放手!”拂夕瞪著他。
“你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兇了,呵!”熄魄不僅沒放手,反而摟住她的腰帶她飛至禁河上空。
“熄魄,我真是不懂你了!”拂夕盯著熄魄,眼底都是惋惜。
熄魄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不懂的東西多著呢。就比如小洞相當于禁河的門,你都不知道怎么開啟就硬闖,真是不帶腦子啊。”
“是么?居然還有竅門。”拂夕面色略顯無辜。
熄魄在手掌幻出一只水藍的大蝴蝶,蝴蝶翅膀細紋精致美麗,撲扇時帶著短小的銀亮尾光,蝴蝶睜開疲憊的眼睛,熄魄冷笑著一揮手,蝴蝶被熄魄的法力送至洞口,蝴蝶身上突然燃起藍色火焰,很快飛灰湮滅。
拂夕正欲開口,卻被熄魄拽進小洞,一路沿著黑漆漆的通道飛翔。
“那是烈火蝶對不對?”
“喲,你居然知道。”
“烈火蝶天賦神翼,極其珍稀,你……你厲害!”
熄魄略有吃驚地望過去,“我還以為你要責怪我犧牲那么美麗的烈火蝶呢。小時候我每次吃掉與你玩耍的蝴蝶,你都得跟我賭氣一陣子。”
拂夕撇撇嘴,“本來是想說你兩句,可是轉念又想,沒有犧牲怎么能達到目的。”
“有這個轉變是好事。”熄魄邪氣地笑笑,在拂夕未注意之時眉目莫名一沉,卻也只是瞬間。
穿梭過暗道,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旁皆是水,拂夕向前一步,河里突然躥出一條全身斑白的怪物。
熄魄將她猛地一拽,向高空飛去,躲過怪物的撲食。
怪物離開水面戰斗力直線下降,熄魄抱著拂夕落在怪物的頭上,然后使出一招邪術,將怪物擊回水里。
水里噼啪作響,被驚醒的七八頭怪物全部從水里躍出,將熄魄包圍。
熄魄勾了勾唇角,左手長出長長的指甲,隨即施展法力,在怪物群中奮戰。
拂夕幻出青綾,從熄魄懷里掙開后轉身擊傷一頭怪物。
所有怪物被熄魄和拂夕擊敗后回到水里,兩人躍上雕像,站在雕像一只手掌上。
手掌忽地握緊,熄魄抱著拂夕遁出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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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作響,無數石塊應聲下落,巨大的雕像邁開雙腳,手掌掃過熄魄和拂夕站在的位置,熄魄和拂夕紛紛逃開。
兩人在亂石中對視一眼,然后飛到雕塑頭部,分別使出法力在雕塑頭頂打出兩個窟窿。
熄魄和拂夕從窟窿飛進去,里面空蕩蕩的,四周都是銅墻鐵壁。
在里面尋了一圈,并未找到海月,拂夕意識到什么,轉身幻出長劍指向熄魄,卻為時已晚,熄魄將她擒住,丟入牢籠中。
“為什么?”拂夕道。
“魔比仙好,待你入魔之后你就會知道了。”熄魄在鐵籠里封上結印。
拂夕施展術法,欲破了結印闖出去,熄魄反手一招魔術,猛地擊倒拂夕后將她手中青綾搶走,然后手掌撫過青綾,抬眸對拂夕道:“這玩意我先替你保管了。”
拂夕捂著傷口起身,盯著熄魄道:“海月到底在哪?”
熄魄對拂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她?她比你聰明。”
“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在竇胚闖入神龍之時我已經把她救了。”
拂夕狐疑地看著熄魄,“那她現在人呢?”
“既然沒回懿歩,你說她會在哪?”
“她……”拂夕神情復雜,繼續狐疑地盯著熄魄,“熄魄,我心里那顆神珠對你來說很重要,你一定要得到是么?你想報仇,我不攔你,你憑什么干預我的選擇!”
熄魄默了默,挽起唇角,“作為棋子,向來沒有發言權。”
“哈,原來啊……”拂夕苦笑一聲,“我不會入魔的,就算死我也不會!”
“是么?”
熄魄手一揮,拂夕抱住腦袋倒地痛叫。
“別忘了,你只是個半仙,你身上還流著魔族的血。”熄魄冷冷道完后消失。
拂夕只覺得腦袋疼得好似隨時會爆裂,身上血液火熱得好似要燒盡皮肉,在體內瘋狂流竄,眼睛疼得根本睜不開。
嗅到什么,原來是鐵籠里突然多出兩個活人,熄魄詭奇冰冷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吃了他們,就不疼了。”
拂夕雙目赤紅,慘叫著撲向一個活人,那人嚇得轉身就跑,無路可逃時已經嚇得尿褲子。
另一人縮在角落里,恨不得立即在那鉆出個洞爬出去。
拂夕抓住那尿褲子的人,對著他吸上一口陽氣,忽而猛地將他甩開,瘋狂搖著腦袋后退,不可以,不可以殺人!
拂夕繼續慘叫著與身體上不斷侵入的魔力抗爭。
那兩活人見拂夕躺在地上,好似昏死了過去,不知哪來的勇氣,對視幾眼后撲向拂夕,扼住她的喉嚨,想要將她殺害。
然而他們突然感覺手上力氣漸漸消失,身子也越來越輕,少頃,只見她睜開赤紅的眼,抓住他們的脖子,將他們吸入肚中。
“早這么做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清冷的女聲傳來,拂夕睜著空洞疲憊的眼看過去。
“海月!”拂夕站起身來,與她對視,“你入魔了。”
“不久之后你也會加入我們。”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你有想過懿瑄嗎?”
“是,瑄兒是我唯一對不起的人。”海月揚起下頜,唇色暗紅,面色蒼白。
“既然你知道,為何不回去?其實你對不起的何止懿瑄,懿歩龍王、你父王母后,你的子民,還有蒼海殿上的人……”
“夠了!”海月沖進籠子,逼視拂夕道:“你又知道多少!我是生在神龍后歆的公主,除了身份和能力,我覺得自己和其他女孩沒什么區別。可我是父王的第一個孩子,從出生就以各種理由被束縛,我的生活乏味無趣,每天循環前一天的瑣事,反反復復,好似永無止盡,那日我從后歆偷跑出來,遇見了剛渡過天劫的泠哥哥,你知道么,只是一眼,我便知道,我的心不會再空寂冷清了。”
拂夕被她鮮紅的雙眼逼得步步后退。
“即使父王不同意,我還是以各種方法呆在他身邊,為了與他在一起,我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強。萬年過去了,任何人都羨慕我們,他們認定我們會一直這樣永不分離。哈哈哈哈,可是一場神魔大戰,打破了我所有的希冀,懿歩龍王看中了我,說服父王讓我嫁過去,父王不喜歡任何天神族的人,從來都反對我和泠哥哥在一起,我已經做好逃離神族從此流浪的準備,哈哈哈哈,卻怎么也沒想到,我終究猜錯了他的心。”海月抓住拂夕的肩膀,將她按至墻上,“他為了神族拋棄我,我含恨嫁入懿歩,含恨生下懿瑄,含恨做了這么久的月妃,現在我終于解脫了,是魔讓我重獲新生!”
拂夕看著她,眼底閃過同情的光。
“你不用拿這種眼神看我!我現在很好,我和他們一樣,我痛恨神族,我要讓他親看著自己費盡心思維護的神族最后依然逃不過魔的毀滅。哈哈哈哈……”
“就算你說的都實現了,你覺得自己會開心嗎?錯過的已錯過,何必在傷口上不斷撒鹽。啊——”
海月動用法力,拂夕體內的魔力再次滋生起來,痛得她倒地掙扎。
“還有你!”海月往死里踩住她的手,嘴角有鄙夷的笑,“你憑什么代替我住進他的心里!我恨的人之中也有你!”
拂夕幾番要忍住疼痛,卻還是痛得叫出聲來,身體里好似有無數爪子正在撕開她的皮肉。
“你夠了!”熄魄不知何時已在籠中現身,他使出一招魔術,將拂夕從她腳下奪走。
海月避開他的魔力,斜一眼熄魄,蔑視道:“心軟是辦不好事的!”
“呵,太狠小心得不償失。”熄魄瞪她一眼,放下拂夕,隨即扼住海月的脖子將她帶出鐵籠。
出了禁河,兩人對戰半柱香后各自停手,熄魄勾起唇角道:“她體內的神珠有多重要不用我提醒你,我能從竇胚手下將你救出來,也有能力殺了你。做魔的水準你可比我差遠了。”
海月揚了揚桀驁的下頜,冰冷的面上瞧不出多余情緒,留下一句冷漠的話后遁走。“如果她成不了魔,神珠也換不回她的命。”
熄魄面色沉了沉,眼神銳利寒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