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的暗室, 開天書懸于半空翻開一頁,空梵盤膝坐在下面,雙手于腹前幻出一道球形白光。
約莫一炷香后, 空梵緩緩睜開雙目, 呈透明狀的開天書驀地合上墜下, 空梵舉掌接住開天書, 薄唇輕啟:“魔神轉(zhuǎn)世。”
來到塢崍山乾坤齋, 在院前見一白色長衫人,拂夕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卝啊, 換上仙服整個人都精神奕奕了啊。”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對拂夕微微一笑, 拂夕怔了怔, 脫口道:“你?”
“小拂。”空拾靜靜地望著拂夕, 拂夕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以為他會問“你近來可好?”“上次怎會和魔人在一起?”“切忌遠離魔道。”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更或是直接抓住她把她送到空琦山, 重新關(guān)進鎮(zhèn)魔塔里。
但是他看她半晌后只道一句:“他們在屋里。”
拂夕別過空拾,遁進屋內(nèi),帶走曉卉和石夫。
此時整個妖界混亂不堪,許多小妖忙著逃竄,將叢林屋舍攪得天翻地覆。尋覓根源, 竟是幽冥鬼界的人侵入妖界, 好似要將妖精全部變作怨鬼。
曉卉被那些畫面嚇得驚叫, 急忙捂住嘴巴看向拂夕。
石夫眉峰一蹙, “幽冥鬼王這是要統(tǒng)領(lǐng)妖鬼兩界?哼, 嫌現(xiàn)在六界局勢還不夠亂么?我們仙門是該派人好好收拾收拾這些家伙!”
拂夕默了默,對石夫道:“以前的幽冥鬼王已經(jīng)死了。”
畢竟那事才發(fā)生不久, 空拾他們都不一定知道何況是石夫。
石夫不解地看向拂夕,拂夕平平道:“熄魄已入魔。”語罷握緊曉卉的手向鹿冢方向飛去。
石夫在其后緊跟,“他不是你的老友?你們發(fā)生了什么事?”
“現(xiàn)在曉卉的事最要緊,那些以后再說。”拂夕只覺身累心累什么都累,她什么都不想去回憶、去思考,就任憑自己義無反顧地向前沖,結(jié)局如何她也無所謂了。
然而當他們抵達鹿冢時卻發(fā)現(xiàn),茫茫河川之上什么也沒有。無論是舊鹿冢的殘渣遺跡還是新崛起的鹿冢都已不存在了。
這一情景把拂夕和石夫都怔住了,在他們所知范圍內(nèi)都不足以去理解現(xiàn)在的情況。拂夕握著曉卉的手越來越緊,曉卉興許是猜到了,她抬起頭笑了笑說:“我每天都有按時吃脈草,也許天劫并不會太難應(yīng)付。”
拂夕望一眼曉卉又抬頭看向天空,天色陰霾灰暗,空氣里出現(xiàn)大量濃煙。
準備離開妖界,半路忽而有雷電轟隆劈砍至?xí)曰茴^頂,拂夕眼疾手快,及時用術(shù)法抵擋天雷才暫保曉卉不被天雷所害。
三人被天雷逼到陸地,拂夕心下暗道不好,天劫竟提前到來,這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石夫正欲在曉卉周圍設(shè)下保護罩,一道天雷從保護罩前劈下,拂夕幻出長劍刺破天雷,消了這道氣勢。
然而天雷如帶電刀鋒絡(luò)繹劈來,將他們包圍一處,容不得他們有絲毫闖出去的機會。
拂夕飛在空中、石夫護在曉卉身前,二人紛紛持劍抵抗天雷。
曉卉蹲在地上,眼見石夫頭上雷電如龍卷颶風(fēng)鋪天蓋地而來,曉卉驚叫出聲,施展術(shù)法欲為石夫解難。
然而雖懂運用術(shù)法,卻無一絲修為,一道天雷迸出各色光芒重重擊在曉卉背后。石夫接住她的身體,鮮血染滿了他的手。
這一擊好似也擊中了天靈蓋,只覺腦子四分五裂的疼,許多畫面突然蜂擁入腦,快要擠爆她的頭。
“啊——”曉卉慘叫一聲,雙目驀地一睜,眼眶濕紅哽咽道:“師父……”
“小茴……”
仿若剛才只是回光返照,曉卉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天空陰霾漸漸散去,天雷隨之消失,拂夕飛至二人身邊,探了探曉卉的命脈,秀眉緊蹙道:“我們?nèi)ケ蓫u。”
冰札仙島還是一如既往的孤寂冷清,拂夕、石夫帶著曉卉來找緈驊老君時,他正在亭中飲茶,拂夕對他大致說了下情況,以為他會提出什么刁難的條件,卻只見他放下茶杯緩緩道:“若日后你與本君徒兒生死對峙,望你能夠?qū)λ羟橐淮巍!?
拂夕幾乎不加思考回答:“好說!”若真遇上生死相殺,自己根本打不過人家,這個條件看上去好像也沒什么意義。
緈驊老君對拂夕淺淺一笑,接過秦曉卉傷痕累累的身子探了探她的命脈。
石夫雙目濕紅急道:“可還有救?”
老君搖搖頭。
石夫身體一晃,險些倒下。
“有救。”
石夫深吸幾口氣,“那你搖什么頭!”
“救是救得了,不過能不能醒過來得看造化。”
拂夕扶住石夫差點跌倒的身體,對老君道:“我不相信造化,你就明白點說,如何能讓她活過來?”
老君:“妖界即將覆滅,神靈震怒,卻又無法捍衛(wèi),只好暗自收回妖冢,靜待其變。”
拂夕:“你是說,這跟幽冥鬼界要取代妖界有關(guān)?可是妖界生靈有神獸族庇護,它們既無犯彌天大錯,神獸族怎可以袖手旁觀?”
老君:“茉沓鏡的消失等于完全阻隔了神獸族與外界聯(lián)絡(luò),就算他們知道又如何?留在界外被天神擠兌的神獸殘兵不是投奔魔界就是四處游走,怕早就無心理會神族之事。”
石夫站直身子,盯著老君認真道:“只要能救她,你讓我做什么都行,求你,告訴我該怎么做!”
老君對石夫淡淡掃去一眼,“拿你的命換也愿意?”
怔了怔,石夫嘴角一揚笑道:“愿意。”
“不過就算你愿意,對她能否蘇醒也毫無幫助。”
石夫氣絕倒地。
老君抱起秦曉卉遁跡進屋。
夜里,石夫在屋內(nèi)守著秦曉卉,拂夕不忍打攪他,默然出屋來到假山小亭。
“我知道一定有辦法,老君,我愿意用任何條件換一個答案。”
老君示意讓她先坐下,然后為她斟了杯茶,道:“答案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價,可是知道答案還要義無反顧地去做的代價可能會是一場巨大的災(zāi)難,你還愿意?”
拂夕摩挲著手中紫砂茶杯,淡淡道:“你不先說我怎好衡量自己愿不愿意。”
老君瞥她一眼,譏誚出聲:“不管答案是什么你都會去做,這是夢兒說的。”
拂夕驀地一拍桌板,“你徒弟他人呢?我還有一筆賬要跟他算!”
“你也知道,他現(xiàn)在不在島上。”
“那好,徒債師還,你快告訴我那個答案!”
老君:“真的要知道?”
“說!”
“聽好了,要秦曉卉蘇醒只有一個辦法,進入神獸族勸說長老歸還妖冢。”
聽似簡單,拂夕卻深知其中之難處。
首先神獸族居址神秘,六界流傳“茉沓鏡,獸紋佩,南極山,神獸門;開天書,辟地箭,了乾坤,復(fù)天地”。其前四句講的就是如何通往神獸族,神器茉沓鏡是神獸族與外界相通的契機,獸紋佩相當于進入神獸族的鑰匙,凡是神獸族民皆擁有一塊獸紋佩。南極山是神獸族藏居之地,但南極山冰川覆蓋,仿若是漆上冰塊的荒原,廣闊寂寥,幾乎很難找到神獸門的位置。
茉沓鏡在神魔大戰(zhàn)后就在六界消失了,至此都沒出現(xiàn)過,進入神獸族談何容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接下去要說的才是最會讓你苦惱的事。”老君撫須淡淡道。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拂夕握緊茶杯聽他繼續(xù)說。
“就算拿著茉沓鏡和獸紋佩去南山山,你也進不去神獸族,神魔大戰(zhàn)時魔神動用茉沓鏡已將神獸門暗中移位,如今在不在南極山誰也不知。”
這不意味著只有魔神才知道神獸門現(xiàn)在的位置!心口猛地一跳,拂夕扶住桌面呼吸急促地喘氣、老君伸手于掌心幻術(shù),替她穩(wěn)住心脈。
“你體內(nèi)的神珠越來越不安定了。”老君盯著她平平道,“你很怕魔神?”
拂夕恢復(fù)均勻的呼吸,堅定道:“我絕不會讓他重生!”
“可你已經(jīng)知道你想要的那個答案了。”
熱流涌上大腦,拂夕雙手緊握成拳嘴角揚起苦笑道:“選擇!又是選擇!”
這是她面對過的最艱難的選擇。
“你從開始就選了一條最艱難的路,現(xiàn)在只不過要你承擔它繼續(xù)走下去罷了。”老君在亭中漸漸隱形消失。
當年她在天虞山孤身修行,空梵讓白鵺予她送信,告訴她魔神將在汰燾魔石破空時重現(xiàn)六界,唯一能阻止他重生的辦法就是集齊神器毀滅所有神珠。
每次想起魔神,哪怕是想起他的聲音,拂夕心臟就絞痛得好似有一只魔爪在搗鼓她的心。
她知道這應(yīng)該是心臟里那顆神珠與他之間牽絆。她很少真正怕過什么,但魔神卻絕對是她害怕去面對的。
只要腦海里有他,那些過往的罪孽和血債便不停息地提醒著自己,她是罪不可恕的魔頭!
兩百多年的修行,她體內(nèi)的魔障已經(jīng)逐漸排解,她立誓不會再跟魔有任何牽連。其實她并不懂正與邪之間的大道理,更不懂要如何護衛(wèi)蒼生,她只是記得曾經(jīng)一次重創(chuàng)在進與退兩邊徘徊不決時,她對曉卉說:“我們都不過是命運的一顆棋子,任它玩弄任它擺布,我們自以為在爭取未來,其實它可能已經(jīng)躲在角落里笑話你數(shù)落你,再繼續(xù)給你一個惡果,把你戲弄得遍體鱗傷,它卻一旁笑了,呵,當我們責怪它太自私殘酷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其實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愚蠢注定的,這個毫無人性的世界還有誰會喜歡?不如就讓魔神徹底摧毀它算了!”
曉卉卻說:“我喜歡現(xiàn)在這個世界。有鳥語花香,有陰晴圓缺,因為它的光明讓我和你們遇見,因為它的缺憾,我更懂珍惜與你們在一起的時光。老板娘,我真的喜歡這個世界。”
假山?jīng)鐾ぃ飨ψ旖堑男σ鈳е鴰追中牢浚灿袔追譄o奈。
就因為曉卉那句話拂夕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方向與目標,她的努力從不單單只為了自己,這個世界斑斕浩大,某些角落里一定存在著和曉卉一樣勇敢善良的人。
她絕不會看著任何人有機會破壞它!
回去路上,聞見濃郁的藥草香,拂夕踏上石階推門而入,時淡時郁的草香迎面撲鼻。
看這房內(nèi)的擺設(shè)和宜夢小筑相似,定是藥仙夢在冰札仙島的房間了。
拂夕指尖一揮,墻壁上的燭臺燃起火苗,將整個屋子照明。
順在書架向里走,拂夕隨手拿起一本《更古醫(yī)術(shù)》翻了翻,發(fā)現(xiàn)上面都是藥仙夢的筆跡,敢情這廝藥仙混不下去,改走出書路線了?
拂夕放下書笑著搖頭,手觸碰到什么沁涼的東西,拿起來一看,是個雕著精致花型的方形鐵盒,打開聞了聞,清香四溢。
雙目驀地一睜,拂夕緊緊握住鐵盒,沉吟片刻后咬牙怒吼:“藥仙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