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大小不一晶瑩剔透的水珠點亮在漆黑暗深的空間里,將這片永無白晝的地方襯得神秘又詭異。這里是一個不容任何生物生長,天界眾神眾仙皆不愿公然提起也不愿前往的地方,在這里只能聽見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偌大的水珠之上,一襲黑發和袍帶隨風獵獵翻飛,男子俊雅清冷的面容上一雙黑瞳靜如死水。
拂夕同男子站在一起,只見腳下除了大小不一錯落分布的水珠外只剩望不見底的黑洞,嚇得她渾身顫栗。
“干嘛,帶我來,來這種,地方。”拂夕弱弱地說。
冷不丁男子斜睨她冷淡道:“你不是要見你的爹娘?”
爹娘在這種地方?一股不安的躁動在全身流竄。
拂夕用前爪使勁抓住他的腳踝,嚎叫道:“我爹娘在哪?”
男子看向前方,手一揮,拂夕頓時只覺眼前白光刺眼,頭昏腦脹,然而轉瞬便恢復過來,再看去卻見前方出現一道銀光圍成螺旋狀掛在空中,在這片漆黑的天地里顯得格外綺麗。
“這里是無極天外,所有觸犯天規渡不過天罰的神仙都被囚禁于此。”
男子語氣不帶任何感情,拂夕卻已四肢僵硬。
“神妖結合違逆天道,若不是玄狐以神力強撐,你爹娘早已受罰。”字字清晰,語氣里依舊不夾雜一絲感情。
整個狼臉猙獰扭曲,拂夕只覺全身血液空前的火熱,像炸開的油鍋,雙目赤紅,四肢第一次長出尖利的指甲,她瘋狂地在男子身上抓咬,怒吼道:“還我爹娘——”四周無數珠泡應聲碎裂。
男子蹙眉,這么久第一次在他臉上顯現情緒,隨即見他手一揮,所有水珠連同螺旋狀熒光全部消失。
此刻一人一狼站在花絮紛飛的藍白花海之中,男子面對腳邊的小狼,道:“你若想再見你爹娘,就在塢崍認真修仙。”
她抬頭瞪著那張背對陽光、掩埋在陰影中的臉,面前高大的身軀也將她包裹在陰暗里。豆大的淚珠從拂夕臉上滑落:“什么破神仙,我不修!我只要我爹娘,壞師伯,你還我爹娘——還我爹娘——”
“我是天界神尊,負責掌管天罰。玄狐同為神尊,卻擅離職守,與魔女結合,違逆天規,鑄成大錯,最后依然執迷不悟,不知悔改,處罰玄狐是我的職責。”
“我娘呢?我娘是妖,不是魔,更不是你天界的神仙——你憑什么抓住我娘!”
與神仙結合的妖魔本就該同受天譴,男子卻莫名地默了默才道:“你娘和你爹關在一處,我答應你,若你修成仙骨,我就放你爹娘出來與你團聚。”似有一陣強風呼嘯而過,掃起了千層花葉,男子面色無波,放在背后的右手卻默默緊握成拳。
“修成仙骨需要多久?”拂夕忽而冷靜下來,睜開圓圓的眼睛。
“你身上有玄狐下的封印,只有靠你自己方能解開,若是解開封印,以你資質,不出百年必能成仙。”
拂夕默然,爹爹在自己身上下封印是不想自己修行么……
“為了早日與你爹娘相見,你別無選擇。”男子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有著不留余地的決絕。
“好,我修!”拂夕抬起頭,“這是你給我的承若,我修成仙骨那天就是我一家團聚之日,屆時你不準再害我爹娘。”
男子輕“嗯”一聲,袖袍一拂,兩人周身又轉變成另一場景。
此時,在拂夕前方是百丈階梯,下面整整齊齊站滿了身著白色長衫的弟子,拂夕和藍袍男子一同出現時,所有弟子紛紛停止修煉,俯首行禮。
與他們站在同一處的有兩人,見到藍袍男子便上前道:“師父!”
拂夕伸長狼頭瞅向稱藍袍男子為師父的一男一女,男徒弟身著白衫,面容柔和,沒有突出的五官,卻讓人感覺舒服。拂夕對他第一印象比較好。站在男徒弟身邊的女徒弟則剛好相反,她五官精致卻面若寒霜,在拂夕看向她時,她正巧射來兩道寒光,拂夕對她的第一印象立即從三分降到負值。
“空拾,空晴,這位是你們的師妹,空拂。”藍袍男子舉起小狼對兩徒弟道。
空拂!她什么時候改名了?拂夕恨恨地瞪向他。
狼妖,長得不像狼的狼妖,空晴一雙秀眉緊皺,道:“師父,你曾說過此生不再收徒……”
“她是你們玄狐師叔的弟子。空拾,以后她由你看管,她雖與你們同輩,但只需把她當做弟子來教導。”男子用兩根指頭闔上拂夕瞪得圓鼓鼓的眼睛,之后的話使了術法,只有拂夕能聽見。
“你身世特殊,我在你身上施了咒術,連空拾空晴這般上仙也算不出你的真實來歷,你切記以后務必以玄狐神尊弟子自稱。你現在既已入我塢崍,就得隨神譜改名,你屬空字輩,你在塢崍就叫空拂。”
解了術法,男子對空晴道:“空拂身上有封印,暫且不能幻化人形,飲食起居方面就由你來安排照料。”說罷將拂夕交到空晴手上,拂夕偷偷向空晴瞟去一眼,被她發現時又立馬收回視線。
拂夕哪知道,空拾空晴已修煉上千余年,已位列上仙,不是師命難違,身為上仙的她怎肯委身去理會一匹不像狼的狼妖。
“壞師伯,你怎么可以把我獨自扔在這……”此話尚未道完蒼泠已遁跡而去。
“方茴。”空晴道。
階梯下一十六七歲模樣的女孩從人群中走上前,“弟子在!”
“你帶她去濾塵池。”
“是!”
才眨眼功夫拂夕便離開空晴的臂彎,站在飛翔的云朵上,在她身旁是那挽著單髻的女弟子方茴。
“方茴姐姐,濾塵池是什么?”
“這是塢崍的門規,凡是剛入塢崍的弟子都得先泡過濾塵池,洗凈凡塵污垢。”
音落,便在云層間看見了一潭冒著氣泡的碧池,拂夕屏了屏呼吸。
二人著陸,方茴交代了幾句,變幻出一套拂夕能穿的白色狼衣放于池邊,拂夕來不及詢問池水有多深方茴已隱身而去。
拂夕試探著下水,完全下水后發現這池水不似普通,像是有雙無形的手在水下捧著她的身體,即使她不識水性,四肢長短夠不著底,她的半個身子也總能浮在水面上,不會下沉。
濾塵池不斷有五彩斑斕的氣泡冒出,拂夕只覺新奇,看得有些癡了。
拂夕雙眼忽然蒙上一層水霧,這些日子種種經歷一幕幕在腦海里閃現。蜷了蜷身子,拂夕仿佛在彩色氣泡中看見了許多熟悉的臉,她看見爹爹從天而降,帶來許多鮮綠的青草,在她吃草的時候總是溫柔地笑著……她看見母親對她講著山外的故事,那神態時而嬌美似母親故事里的紅牡丹,時而空靈似山谷里飄來的雪花……她看見影安從遠處的山坡上跑來,歡快地喊著“笨蛋”……畫面一轉,影安劃破手腕,跳下懸崖,那雙螢綠的眸子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拂夕瘋了似的拍打水面,心底不停吶喊:“不要——”
滿臉水漬早已分不清是淚水多還是水漬多,拂夕突然將整個頭埋進水里,久久不起。
方茴再來濾塵池時已是黃昏,她把池里的拂夕帶回岸邊,施了個術法,拂夕全身水漬瞬間消失,就像從未碰過水一樣。
見拂夕神情不對,那雙本該泛綠光的眸子特別暗沉,方茴便開口叫道:“空拂師叔祖?”
“我要修仙,我要爹娘回來——”拂夕突然抬起頭,雙眼重泛光芒,面色堅定地吼道,隨即倒地暈厥。
浮云萬里,千棵紫棠樹枝繁葉茂,亂花飄絮之間隱約見一桌兩椅,一棋盤兩男子仙風道骨,翩然出塵。
“玄狐的孩子就是那小狼妖?”城閣放下一白子,隨口道出的這句似在詢問,然而在他道完時眉峰緊鎖,嘴角挽起淺淺弧度,帶著五分輕蔑四分厭惡,還有一分連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憐意。
“玄狐竟用半生修為在她身上打下封印。哼,為和那魔女在一起,將多年修行毀于一旦,還落得如此下場……”
“師兄。”蒼泠沉聲打斷,纖長的手指捏起一顆黑子在白玉棋盤上放下,蒼泠每放下一顆黑子,被占據的位置就會綻開一瓣鮮紅楓葉,楓葉又在蒼泠起手時轉瞬消失。
知他不想聽他提起拂陽,城閣又道:“罷了,總算是在魔神之前將她尋來,那孩子頗有資質,只是可惜……玄木,她既已在你塢崍,你定要好好引導,渡她成仙。”
“嗯。”
“師父為了守護天界神逝,他既然將整個天界安危交到我們手上,我們定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現在你我已是神界尊者,守護天界亦是我們的職責,神仙與妖魔結合從來都是天界禁忌,玄狐為一己私欲棄天界不顧,他的結果也是他自作孽,玄木,你不必再為此心存執念。”
“嗯。”
“說來有件奇事不知你可有留意?”
蒼泠抬眸。
城閣繼續道:“自那小狼妖進入天界我便為她算了命格,甚奇,她一生中與仙道結緣,有一身修仙佳骨,但她命格里有道暗流,若她術法修煉越深那道暗流滋長越快,而且這小狼妖有玄狐神力和神珠護體,我竟不能為她深算。她母親是魔人后代,我們不可掉以輕心,若有一天小狼妖修得術法卻無法登仙,必是天界大患。”
蒼泠眸色一凝,放下一棋子道:“師兄放心,玄木定不會讓她在修成仙骨前誤入邪道,毀我天界。”最后一句說得甚是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