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過, 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天空微亮,拂夕望著空蕩蕩的座位,只覺心境一時更比風涼, 她舉起酒杯, 用烈酒澆灌心底的空涼、
“姐姐。”沙華在拂夕身旁顯形, 拉了拉她的衣袖道, “乾哥哥他, 現在好嗎?”
拂夕想了想,上次被熄魄弄暈后她也不清楚城乾后來怎么了,城閣之死在六界傳的沸沸揚揚, 可并沒有聽聞關于城乾的消息。
“姐姐,他是不是出事了?”
“既然玄麟神尊的事都傳開了, 如果沒有城乾的消息反而是好事, 你現在最該顧及不是別人, 是你自己。”
沙華低下頭,良久不語。
“小華, 你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境況是么?”
沙華點點頭,仰望拂夕的眼里閃出明亮晶瑩的光。
拂夕輕輕拍了拍沙華的頭,“在我沒回來之前你安心地呆在這里。”
沙華身形漸漸隱去,拂夕站起身,喚來白鵺, 然后乘上飛走。
這次前往的目的不只是為了沙華, 現在熄魄與整個神族為敵, 蒼泠必定不會放過他, 上次熄魄離開的時候面露苦色, 他會不會已經遇到了麻煩?太多的疑問和擔憂逼得她只能義無反顧地前進。
魔界界口硝煙彌漫,戰火激烈, 拂夕從一個不起眼的界口闖了進去,在她找到熄魄之前熄魄先找到了她。
“你還回來做什么?這里很危險。”這是熄魄見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
“難道不是你比我更危險?”拂夕抓住他的一只胳膊,與他四目相對,“影安,你真的忘了族長臨終前的話嗎?他之所以不要你報仇,是不想看著你被仇恨所害,你我性命都是族長以命換來的,你該明白族長的心意。”
“如果你是專程過來勸我放棄報仇的,你不覺得自己太愚蠢了么?現在神魔開戰,不是我說收手就收手,我若是放棄掙扎,只有被那些神仙一劍劈死的份。”
“城乾在哪?”拂夕道。
熄魄從她身上移開視線,冷冷道:“走了。”
“嗯?”
“你不信?”熄魄微微瞇起眼,眼底掠過暗芒,“我千算萬算,沒算到城乾那家伙的魔性已超出想象,也可能跟他之前修的術法有關,他能隱藏得這么好,你不覺得哪里出問題了嗎?”
拂夕雙目一睜,頓時只覺寒意彌漫開來,她正要轉身離開,熄魄卻在她身后道:“已經晚了。”
“我在苒葫仙山一絲也沒有察覺到,你是如何知道的?”拂夕回頭道。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會相信身邊的人。”
“什么意思?”
“總是在一些特殊的時候出現在身邊,知道的事好像很多卻不是什么都說出口,很難猜透這種人心底到底藏了多少事,你覺得這還值得信任么?”
“你在說空梵?”
“終于聰明了一回。”
拂夕雙目一亮,道:“他趁我不在的時候,讓沙華和城乾見面,城乾利用沙華隱藏魔性,沙華為了他,想辦法支走我,現在苒葫仙山只剩下兩個沒有法力的魔和一個靈力逐漸散去的老君,空梵會不會對他們做什么?”越想越揪心,拂夕喚來白鵺飛走。
然而才出界口,伴隨著劇烈的聲響,一道天雷劈下,拂夕施展仙術靈敏避開,卻還是受了輕傷。
有人一身黑袍從天而降,狠惡的嘴角,隱忍光芒的眸子,不就是拂夕此次出來尋找的城乾!只是此刻他手握長戟,面容沉冷,在他身后是上百天兵。
“城乾,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如果你一定要牽扯到沙華的話,我決不允許!”
城乾嘴角勾勒出一抹三分邪氣三分得意的笑,他手掌一握,手中短時出現一朵紅色的花,這朵紅花由十余纖細的花瓣組成,顏色雖鮮艷卻并不妖冶。
“小華……”拂夕驚道。
那被城乾握在手中的花朵正式沙華的真身,而此刻這紅花身上靈氣紊亂虛弱,定是被城乾奪取了大量靈力。
“想讓我放了她?可惜,她的利用價值還有些許,不舍得放呢。”
“城乾!”拂夕咬牙幻出青綾飛身過去施展仙術擊打。
城乾后退數丈,舉起長戟擋下拂夕仙術的沖擊。
幾個回合后城乾與拂夕拉開距離,然后舉起手中氣息極弱的花精,對拂夕道:“只要你當場把心臟挖給我,我就放了她!”
拂夕眸色沉冷,正要上前再次攻擊,城乾驀地在手中幻出烈火,沙華慘烈的嘶叫聲響徹天地。
拂夕在空中停下,城乾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熄滅火勢,將手中花精變回人形,他抱著人形沙華,手指挑起她的下頜,“對不住了小華,我也是被逼無奈才下狠手的,要怪就怪你的姐姐不愿意舍棄她自己來救你。”
沙華像蔫兒的花朵,氣息微弱地倒在他的臂彎里。她微微抬起頭,對上城乾含笑明亮的眸子,自覺腦袋突然更加暈眩起來。
城乾從沙華身上移開目光,眸子瞬間沉寂下來,對拂夕道:“你到底交不交出神珠?”
城乾面露惡意,她狠狠抓住沙華的脖子,將她拎在半空。
“好,我交……”拂夕眼底閃過異芒,她伸出手準備去取心臟里的神珠,狂風猛地襲過,城乾手心驀地一空,竟是有人趁他不注意之時奪走了手中的沙華。
“小華!”幾乎是脫口喊出的,城乾握住長戟施法擊向來人。
熄魄把沙華交給拂夕,然后飛身向前接下城乾的術勢。
拂夕帶著沙華著地,沙華依偎她懷里喘息,拂夕施展仙術,將靈力渡給她。
沙華睜著微弱的眼,聲音微小道:“姐姐,對不起,我騙了你……”
“先不說這些,我不會怪你!”拂夕道。
“不,姐姐,你不用救我了……”沙華閉起眼,眉心有淺淺的皺痕,“記得姐姐說過,喜歡一個人是無錯的,可是我似乎為了喜歡一個人而傷害了更多的人,這樣的喜歡不值得被原諒啊……”
“小華,別說了……”拂夕手下一用力,將更多的靈力渡過去。
“姐姐你還說過,喜歡會讓人變得自私,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對不起姐姐……”
“小華……”
“對不起姐姐,我還想再自私一次……”說著拂夕忽而整個靈體被定住了,容不得她再有絲毫舉動,沙華化作點點碎瓣飄向空中。
熄魄抓住城乾的長戟,施法將之震碎,他挽起嘴角露出蔑視倨傲的笑,“城乾,你有本事殺你父親,那是因為他對你毫無戒心,如今要對付我,可想過你那點魔力都是我傳給你的,你拿什么成為我的對手?”語罷一招魔術擊出,城乾面色一滯,出手拼力接下,卻還是被強大的魔氣震開老遠。
“你不是吸走了你爹的神力么,怎么使不出來了?”熄魄以咄咄逼人之勢唰地飛過去,“要我教你怎么用嗎?”
熄魄的聲音猶如鬼魅陰沉可怖,這時,紅光掠影,熄魄擊出的魔術被一道很強的氣勢震破,逼得他向后快速退去。
紅影在眼前若隱若現,空靈微弱的聲音傳來。
“影安哥哥,我要救他。”
“沙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很危險的事?”熄魄道。
“我知道。我這一生很少為自己爭取什么,而這是我生前唯一想嘗試,也想去爭取做的。”
花色花瓣在受傷的城乾周身圍成圈,不過須臾,城乾連同花瓣一起消失在空中。
雨如約而下,嘩啦啦地砸向大地。
熄魄來到拂夕身邊,解了她的咒術,拂夕抓住他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哭喊道:“為什么要放他們走?不可以讓他們走啊!小華她……她一定會……”
熄魄在雨中抱住她,聲音沉穩有力,“不是誰都機會在死前還能做一件自己特別想做的事,至少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遠離魔界的某個山頂,沙華散盡自己所有靈力,全部灌入城乾體內。
城乾驀地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你傷得不輕,不要動。”沙華身形若隱若現,聲音微弱小細弱。
“你在做什么?”城乾稍稍恢復理智,開口略帶緊張道。
“我在救你啊。”
“我不要你救!”城乾起身擊開沙華,又見她狼狽地倒在地上,轉瞬轉移至她身邊,用法力抱起她。
沙華施法抓起他的雙手,城乾只覺體內有股溫熱的氣流在向四處延伸,最后所有熱流匯聚一處直沖頭頂。
握著城乾的手緩緩滑下,沙華身上的碎花瓣越來越多,她圓而明亮的眸子帶著笑意看向城乾脖子上的魔印,那道圖騰印記有消弱之勢。
“在沙華心里,你永遠是那個會陪沙華說話,會給沙華東西吃的好人。乾哥哥,我已經盡最大能力凈化你的魔性,這回我真的要走了……”
“不,不要……”城乾想去抱她,卻再次撲空。
細碎的花瓣濺了他一身,淚水從他眼眶落下,一滴一滴,擊打在枯草之上。
拂夕從熄魄懷里抬起頭,遠處天邊紅光消散,那艷麗耀眼的光芒仿若一張俏麗明媚的笑顏。
沙華死了,那個曾經無欲無求總是跟在她身邊,陪著她玩陪著她笑的小花精死了。
仿佛姑灌山的日子就在剛在,而沙華也只是稍稍跑到了比較遠的地方,再待會兒她就會回來。
拂夕這樣想著,在這里一呆便是一天。
熄魄陪在她身邊,目光不曾從她身上移開半寸。
“她總是在受傷,從魔神到我,到城乾,再到你,每個人都傷害過她,她卻誰也不怨,是我,是我一直以來忽略了她的想法和感覺,我只顧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可是我連身邊最親最近的人都保不住……”
拂夕抱住頭嘶叫,痛哭出聲,“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沒用!我修煉成仙到底有什么用!這個天地遲早要被魔神毀滅,我的掙扎看起來多么像個笑話!”
熄魄擁她入懷,魅惑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是啊,何必再苦苦掙扎呢,做一個想做的人,可以放肆地愛,也可以放肆地恨,神仙滿足不了你,但魔,可以成就你。”
全身血液高漲,拂夕雙目赤紅,然而不過須臾,她驀地推開熄魄,起身怔怔地后退。
“拂夕,你的心實在不夠堅定呢。”熄魄轉瞬來至她面前,逼得她不斷向后退。
拂夕抓緊拳頭,正要施法遁走,利爪劈下,海月在二人之間出現,她抓住拂夕,眸中閃過狡黠惡毒的光。
海月高傲的下頜轉向熄魄,“既然有本事坐上魔皇的位置,就該有本事好好做下去。為個女人,這點狠心都沒有,你拿什么給你的將士們信服?”海月將拂夕帶入面前打量,冷冷道,“已經修成仙體了,很好,我倒要看看在他眼里你有多重要!哼!”
大雨瘋狂打下,像一道道皮鞭,拂夕從海月手里掙脫開,施法用盡所有靈力勢要從這里逃離,然而海月始終比她強,數十個回合后,拂夕再次敗在海月手下。
“住手!”熄魄介入二人之中,從海月手下救走拂夕。
“熄魄,你……啊!”
熄魄手一揮,強大的魔氣像鋒利的刀沖擊向海月,海月猝不及防,中招后退。
“海月,我知道你內心充斥怨恨,但這個笨女人,不是你可以拿去只為證明那點卑微小期許的人。”
海月變作飛龍,從空中翻騰而來,熄魄帶上拂夕避開,游龍擺尾,長長的尾巴以包圍之勢從二人身后打來。
熄魄冷哼一聲,幻出魔爪,兩招下去,飛龍身上落下兩道爪痕。
打斗中,拂夕被熄魄先送了出去,她向魔界靠近幾步后止住腳步,然后轉身朝苒葫仙山飛去。
然而此時苒葫仙山猶如一座死山,原本的山中小宅已經不見了,四周草枯風涼,空寂冷清的好似從沒有人留下絲毫足跡。
拂夕長嚎一聲,無人響應,極大的擔憂襲上心頭,她驀地捂住心口,只覺心臟莫名疼得厲害,好似在逐漸裂出口子,用盡法力都制止不了這般撕心的同感。
“小拂。”
拂夕握緊雙拳轉過身,冷冷道:“你一路跟來,想做什么?”
“小拂,你不該又動魔念。”蒼泠與她之間隔了至少十個樹,二人遙遙相望,一個眸子靜若死水,一個寒若冰潭。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拂夕嘴角挽起一抹苦笑,“我就是動了魔念,你要拿我怎么辦?殺我啊,用你的凌峯劍刺進這里如何?”拂夕舉起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心臟部位。
一陣風猛的路過,劍尖已經對準拂夕的脖子,與她之間不過半寸。
拂夕嘴角勾出蔑視的笑,蒼泠面色一如既往的慘白寡淡,他收回凌峯劍,一招神術使拂夕暈厥,然后帶上她飛走。
神魔開戰,人間大患,百姓被妖魔攪得無處安生,白天總是陰雨綿綿,不見陽光,云層越來越矮,仿若一只巨大的魔爪將萬物掌握在手中。
這是自己第三次上邢仙臺,第一次是從杉丘的任務回來,她因救了熄魄而受到蒼泠的責罰。第二次是她不顧門規闖入無極天外被蒼泠發現,將她怒罰之。這一次又是為了什么?
拂夕嘴角的苦笑從醒來就未消失,她抬起頭,盯著前方那抹藍色身影,道:“蒼泠,我覺得你很可憐。”
這一句道完拂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許,而蒼泠面色依舊慘白,身子板直地立在那兒,像一個不會移動的人偶,亦像一個早已失去靈魂的軀殼。
拂夕笑出聲來,“哈哈哈……怎么還不出手?把我綁到這里就是為了當個展示品么?你以前魄力去哪了?”
蒼泠背過身去,很久都沒有說話。
拂夕不禁蹙了蹙眉,總覺得有什么要發生。果然,天色驀地綻開白光,眼前視線逐漸開闊,只見周圍虛幻散去,不遠處,壓倒性的黑衣鐵甲,不正是魔族軍隊!
為首之人正是熄魄,在他身后是逸遙和風魔一干魔將。
熄魄見到拂夕時眼神明顯閃過詫異,隨即恢復如初。他站在拂熄背上,對蒼泠道:“你抓一個女人放在那兒,是在示威自己很走桃花運么?昨日還有一個女人為了你,與我大戰了一場,你說最后她結果如何?”熄魄手一伸,海月被他抓入手中。
海月紅衣艷麗,血跡零零星星灑在衣服個角落上,她的眼角漆黑如墨,那眼底道不盡的疲倦與落寞。
蒼泠與熄魄四目相對,舉起劍冷冷道:“放了阿海。”
“你說放就放,你當你們神仙真有那么了不起?笑話,你們一個個不過就是天規神界的奴才,自以為大義凜然,殊不知可笑至極。”
一道天雷劈下,拂夕咬牙忍住。
熄魄面色明顯變了,他眼底有片刻的怒意,卻很快收了回去,他道:“蒼泠,你真是夠懦夫,拿一個女人當靶子覺得很好玩么?”
“我自然不是為了玩。”蒼泠手一揮,一道天雷再次劈下,拂夕慘叫出聲。
熄魄上牙咬著下牙,一掌劈向海月,冷然道:“下狠手誰不會?”
“熄魄,你曾經犯下的罪足夠我殺你千百次,早知會有這么一天,當初我就不該因為你爹的苦求而心軟,你一直以來都認為是師兄打傷了你爹,其實那個人是我!”
“你胡說!”
“那日我好不容易感應到玄狐在妖界,準備將他抓來,卻看見師兄私自帶兵前往妖界捉拿城渃,那時妖、仙之氣強盛,很多人混在戰亂之中分不清狀況,你父親那一劍就是我凌峯劍所傷。你報錯仇了,熄魄!”
這一真相擺在面前不震驚是不可能的,然而不過須臾,熄魄笑起來,對蒼泠道:“你現在還以為你師兄是我殺的?真是可笑,你貴為神尊,卻連這點判斷都沒有,你們神族的尊者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熄魄!”蒼泠眸色沉冷,好似尖銳的冰刀,在熄魄身上刮來刮去。
“蒼泠,看來今日我們得新帳舊賬一起算了!”語罷熄魄振臂一呼,大批魔君蜂擁而過,百萬天兵天將也在這時出現。
神魔交戰,場面激烈恢弘,大雨壓倒式磅礴灌下,拂夕試著掙脫枷鎖,模糊的視線讓人愈加惴惴不安。